《罪赎》兰幺鸭

51、忧郁少年

　　谢倾羽得知林嘉明要离职的消息大吃一惊，亲自给对方致电询问。林嘉明在电话里和他说的是因为母亲前段日子病重，所以他想辞职回去照顾母亲。谢倾羽心中也颇有思虑，因着对方才华和在公司内优秀的管理能力想挽留两句却被拒绝后又对他表示想回来随时都可以回来，我还给你这个位置这样的意思。林嘉明挂了电话，却只觉得身心俱疲。
　　申请在不日内便得到通过，后续种种手续处理完毕，董事会给他结了工资谢倾羽又私自给他添了补偿金后，林嘉明回了趟丽都把自己东西整好，重新回到沐海家中做最后的收整的时候，他想到了谢子荣。不过也只是想想，他此次一别后来发生的事便不是能预料的了，大概他们俩的缘分也就到这里了，虽然还是觉得失落，可这应该是最正确的结果。让一切回归正常吧，他奔波了太久，是时候停下来审视一番脚下的路了。
　　上次给老爸打了电话之后对方非常不理解，他不明白林嘉明辛辛苦苦在外拼搏到现在这么高的职位为什么要忽然辞职。林嘉明没有多解释，只说自己不想拘泥于这样一成不变的生活，他想远方的另一个家了，那个他十岁离开便再也没有久住过的家，他想回到母亲身边陪陪她了。至于以后的路往哪走，他会在陪伴母亲的时候慢慢抉择。他无法和父亲诉说他的心累与麻木，甚至是某种程度上的自我放弃，好在林伟容不理解归不理解，倒也没有强求他一定要留下，只是对他忠告一番要对自己一时的冲动负责，不要以后想起时再后悔。林嘉明很认真地听了也应了，放下手机的那刻他的心脏疼了一瞬，却是很快又恢复平静。
　　他自知自己其实并没有放下四叔和张叔的死，然而实在是再进一步就要疯狂，为了不让自己疯掉，他想先停一停了。
　　所以心痛不过一刹，他克制住了并告诉自己要学会拿起放下。他也许还会用自己的方法让坏人得到惩罚，但不是现在了。他现在想要放下，放下对已故之人的执念，也是放下对在意之人的执念。他很快便收拾好了一切，在太阳落下海平面之前便离开了沐海。
　　夜幕降临以后，他怕他多思而下不了太狠的决心。
　　林嘉明在这边对人生进行了数日颇为哲学的思考得出一词放下；那边谢子荣还在被俗世困扰，焦虑不安地坐在座位上等着上课铃一响老师抱着一沓卷子进教室来朗读月考成绩。
　　谢子荣自觉这个学期开始便比上个学期用功，因为不知为何心里一直一直较着股劲想超越林子希，或者是想在父亲和嘉明哥面前证明自己，却对自己实力很有自知之明，所以痛改之前随便糊弄糊弄的学习态度，每每苦学到深夜。那时九四年到九九年高考实行的改革方案是“3+2模式”，“3”指语文，数学，外语，“2”指文科生加考政治、历史，理科生加考物理、化学，在此之前，高考一直采用文科考6科，理科考7科的形式，实践证明，这一改革有利于普通高中全面贯彻教育方针、提高教学质量，有利于普通高等学校选拔录取新生。师大附中建校以来也是每次都在孩子高二的时候会分一次班，这是这学期第一次月考，据说此次考试是高二上学期分文理班的重要依据。谢子荣觉得自己对理科更感兴趣所以想选理科班，没准以后学个理工专业可以自己创业，于是平时学数学和理综便更加用功，这回考试下来，数学和物化居然平均每门比林子希高五分左右。
　　这对于谢子荣来说是个不小的成就，虽说月考综合排名林子希还是领先他五名，可是看到自己综合十三名的排名时他还是志得意满，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连老师报完成绩后都在全班单独表扬他这学期进步飞速，数学和物化成绩每门都位列全班第三，是个非常有潜力的孩子。
　　回到家谢子荣大声向张姨宣告了这个喜讯，在父亲晚上回来时又提了出来，家里气氛一度喜乐，谢子荣提出了自己一直想说的：“老爸，我这么用功，你要不要奖励我啊？”
　　谢倾羽靠在沙发上嗑瓜子，闻言揽着儿子肩膀乐道：“小荣，你想要什么礼物？不太夸张的，老爸都给你弄过来！”
　　“我不要礼物！我这周末就想去趟丽都，找嘉明哥玩。”谢子荣直击主题，却忽然注意到自己说完这句话之后，父亲本来开怀的神色愣了一愣，唇角微妙地降低了弧度。
　　谢子荣只觉不对，看着老爸的眼睛：“怎么了？你不答应？”
　　谢倾羽道：“不是不答应。”他往后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有些不知从何开口，“他前段时间辞职了。”
　　“？？”谢子荣用非常难以置信的表情望着爸爸，久久都没有说出话来。他今天要是不提这么一嘴，他都不知道嘉明哥居然辞职了。辞职了？“啊？为什么？”谢子荣道，“那他去哪了？”
　　“他母亲生病了，他回泰国了。”谢倾羽音调低下来，整个气氛也随着他的音调不知不觉低沉了下来。
　　“回去了？？”谢子荣脑中轰的一声。他不太明白，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谢倾羽道：“前段时间，几天前吧，或者上个礼拜。”
　　“你为什么不和我说？我为什么不知道？”谢子荣眼睛一瞪腿一伸，语气急了。
　　谢倾羽觉得有点好笑，有点难以理解，还有点无奈：“大人的事，公司的事，怎么谢少想管了？想插手了？”
　　“不是这个意思！”谢子荣语气带怒，“我，你们，我，”说着说着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期望的美好化为空气，设想的快乐化为泡影，他不甘又愠怒却无从发泄，不好发泄。
　　“嘉明哥的母亲，怎么了。”到最后只能憋出这么一句。
　　“重病。也许是卧床不起的那种。人家家里的私事也要打听这么仔细？”谢倾羽有意安慰儿子，搭在儿子肩背上的手臂用力勾着有意拉进自己与儿子的距离，不仅仅是物理上的，还有这么几年他无从陪伴到理解到的，“乖乖，过来嘛。”
　　谢子荣却忽然被触到逆鳞一样“腾”一下在地上站起！谢倾羽也被儿子吓了一跳身子绷直一瞬，只见谢子荣“咚咚咚”飞快地冲上二楼，砰一下关上了他卧室的房门。
　　谢倾羽不知道这是第几次，谢子荣要这样甩上门了。他不知道怎么管了，也确实懒得管了。
　　叛逆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好像对方始终不能保持完整的理智一样，冷静不超过三分钟。谢倾羽头疼万分，同时也在思考一个这段时间一直特别困扰自己的问题，林嘉明到底是怎么让他儿子这么抓狂的？最近每次遇到关于林嘉明的事情儿子听了都会喜怒无常，或叫或跳，看来自己的确是与年轻人有代沟了，竟然愈发不懂年轻人这些行为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罢了，青春期的孩子嘛，看不懂也是正常。
　　谢子荣回到房间里再也坐不住了，掏出手机对准那个自从上次机场分别就再也没有互相联系的号码拨了出去。他其实也没有组织好语言要说什么，但是他就是想先听到那个人的声音，无论他此刻是不是在沐海，甚至是不是在国内了。谢子荣的心又急又痛，人几乎要抓狂了，可在电话接通的那瞬间声音不由自主变得温柔：“嘉明哥，你在哪里呀…”
　　那边的人没有说话，正当谢子荣喊了第二遍“嘉明哥，你在哪里”时，他听见一个女声应该是捏着手机朝着不远处的人喊着话，用的是一段谢子荣根本听不懂的语言。然后，那头立刻有人走了过来模模糊糊又说了什么，接过电话，谢子荣非常熟悉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你好，请问你是？”他一定没有看诺基亚上的来电是谁。
　　听到这个声音，谢子荣感觉鼻子酸得要命了，他几乎要哭出来。谢子荣强忍自己哽咽的声音，却发觉自己怎么也压不住哭腔，在听到对方又问了一遍“你好，我这里听不太清，请问你是”之后，他忽然就挂了电话。然后，他捂着手机靠在窗边，发疯般吼叫出来。
　　“啊！！”他心情复杂到也许几十个词汇都难以概括，他回味着林嘉明的声音，心脏跟着剧烈起伏的心绪一上一下跳得贼快，谢子荣感觉自己是不是疯魔了，他是不是要变成神经病了。
　　过了一会，外面似乎是张姨在小声敲他的门询问他怎么了。谢子荣喊了句没事，又开始忧郁地坐在窗边发呆。
　　而此刻在泰国清迈的家里，林嘉明被挂电话之后皱着眉查看来电人，在看清那两个字之后脸色也很复杂。刚才给他递电话的女佣发现了他的异常，走过来问少爷发生了什么。林嘉明抬头便又换了如常的神色把手机随手揣在裤口袋里：“小拉，我没事，你刚才说医生明天几点会来？”
　　原来林嘉明是母亲在晕倒之后医院住了几天，后来就搬回家请私人医生和护工一直照料着，小拉也是曾经夫人身边最亲近的佣人，一向服侍到位。
　　小拉道：“瓦西医生明天上午十点过来和您沟通夫人后续治疗的安排，少爷您早点休息，我再盯着护工让她们给夫人翻个身拍拍背。”
　　林嘉明应了一声：“有什么事喊我。”然后便上了楼。
　　他是昨天晚上五点多离开沐海的，中途晚点加转机花了些时间，第二天早上五点才到达清迈。一踏上杭东区这片他从小生长的土地，林嘉明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周遭与沐海不甚相似的风土人情让他心中百感交集。他此刻坐在儿时的卧室里，从窗边往下看刚好可以看到家里别墅外的游泳池。他望着那碧色瓷砖清水荡漾，想起了母亲就是在这里突然晕倒的，不由沉思。

　　晚上，谢子荣又做了一个梦。最近他老是做梦，老是会梦到嘉明哥。这次是在一条漆黑的隧道里，看不到前方尽头。昏暗的黄色灯光打下来，他望着前方的的男人喊着：“嘉明哥，你等等我。”
　　前方男人往后看了一眼，朝他招招手。
　　谢子荣追了上去，却怎么样都赶不上对方的步伐。
　　“哎呀，你等等我嘛。”谢子荣停在原地撑着膝盖，“我走了好久了，我走不动了。”
　　可是前方的男人并没有停下，谢子荣不愿眼睁睁看着对方走远，只能忍着疲累努力追上去：“你等等我啊，你怎么走得那么快。”
　　林嘉明在这个时候停下脚步，回头道：“小荣，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谢子荣想了半天想不出原因，只好说：“因为我喜欢你。”
　　林嘉明笑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值得你喜欢的人，你去跟着他们吧。”
　　谢子荣道：“我不。我不想放弃你。”
　　林嘉明道：“为什么？”
　　谢子荣道：“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放弃你。我要是跟着他们走了再也看不到你怎么办。”
　　林嘉明道：“那你跟着我，我走慢点，好吗？”
　　谢子荣道：“你终于肯慢下来等人了！”
　　林嘉明道：“我是肯慢下来等你了。”
　　谢子荣忽然醒来。一醒来，方才做到的梦不知为何迅速淡去记忆。他只记得自己梦到了嘉明哥，然后他们一直在隧道里走啊走，他和他说了些话。
　　谢子荣表情忧郁地望着漆黑的窗外，在黑暗里倔犟地睁着眼睛。
　　就在这时，他放在枕边的手机滴了几声，收到一条短讯。他侧个身把手机捞过来点开看了，是嘉明哥发来的消息：小荣，你晚上致电时我正在忙，没来得及先接到。如果有要事随时可以拨打给我，我手机就放在身边了。
　　谢子荣在黑暗里盯着这文字看了一会，然后把手机关了，转过身随手丢在床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