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赎》兰幺鸭

49、突变

　　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黑地快要看不清的夜色里，前面左边那人的脚步微微停滞一瞬，却是加快了步伐。他的好哥们在这个时候也冲了出来站在他的身边，疑惑地看着远处：“怎么了？”
　　谢子荣不发一言，他迅速地冲过去赶上那人，在黑暗里辨认出那人的背影，从后面拉住了对方的衬衫袖子：“嘉明哥，你不要走了好吗…”那人回头，疑惑地看着谢子荣。在昏昧的路灯下，谢子荣看到一张陌生的面孔，带着他根本就不熟悉的疑问表情望着自己。那人旁边的同伴道：“小兄弟，你认错人了吧。”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谢子荣愣住了，一下子松开了手，呆呆地看着二人走远。他的好哥们追了过来，抓着他的胳膊问他怎么了。谢子荣站在原地张张嘴巴却是说也说不出口，眼眶红了一瞬，他崩溃地想哭。而方才就在另外一边，出了酒馆就往左拐的林张二人忽然就听到一声少年人的呼喊，老张道：“怎么感觉有人在喊你的名字。”
　　林嘉明也听到了，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可却什么人也没看到。
　　“听错了吧。”他说。实际上他此刻的心跳比任何时候都要快，他生怕喊出那句话的人如果真的是对方，他要怎么应对？不，谢子荣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无论是他们学校还是伊丽莎白花园都离这片区域起码驾车要一个半小时。是他太过思念了才会出现幻听？然而那声音老张似乎也听到了，这该怎么解释？可他却不敢再往回看了，他怕自己真的看到了谁，那就再也不能抬起脚往前走了。他还要继续往前走，完成他没完成的事情。那个时候若是这一切都结束了，那个时候若是没有遗憾，他还能放下一切与想要的人谈风说月，但是唯独就是现在不行。想到这里，林嘉明的脚步愈发迅速，几乎要拉着老张逃离这里的。

　　谢子荣回到家的时候脸又明显垮了下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捏着诺基亚，点开嘉明哥的名字要发送短讯：“今天我在外面听到一个声音好像你，出了门就找不到了。可我觉得我没有幻听。”想了想，他驱动手指把最后一句话删掉，然后又读了一遍，把“声音好像你”改为“声音有点像你”，又读了一遍，忽然把整句话都删掉了。然后他便把手机扔在一遍，自己一个人靠在窗边望着远处。
　　从他的窗子里可以看到远处南海湾前的沙滩一隅，每天他没事干了就会坐在窗边数着那一小片他看得见的沙滩上有多少个人，此刻深夜了，他也没人可数了，只好静静地坐在窗边，乱七八糟想着一些少年人的心事。

　　10月4号下午4：19分左右，位于沐海城郊工业园区西北方一处由旧厂房改造的废弃租屋内忽然传来一声枪响，接着又是一声。有工人隐隐约约听到了这个声音，也有好事者走出去观望，结果此事在一天之内被无形力量操控，居然无一人敢说出他们那天究竟听到了什么。
　　那天下午3：45分。谢倾羽完成了此次对维光旗下工厂的考察，他驱散身边手下助理只带了一个崔成商。他在这个时候朝身边招一招手，崔成商便走近了一些，谢倾羽微微侧头，从对方手里接过一副墨镜戴上然后直视前方，试图掩饰眼中过于复杂的情绪：“我今天要去见的人，你知不知道是谁。”
　　崔成商略有耳闻，闻言猜测道：“是老板您的一位故人。”他注意到老板今天的打扮非常低调，没穿平时最爱的浅灰色西服而是换了套黑色西服，脖颈处佩了一条暗金色的丝巾，风轻轻一吹，那丝巾在他脖子里若隐若现宛若游龙，奢华显贵却也低调庄重。
　　“是我的故人。”谢倾羽往前走，声音沉沉地，“他是我二十几年的老朋友了，最近两年经常来我梦里找我，我想他应该是想让我去看他了。”
　　崔成商轻轻点了点头，因为老板不论说了什么他都要附和，尽管有些话是那么荒唐。
　　崔成商甚至以为那边可能有一片墓地，根本不知道老板究竟要去哪。因为老板在此前从来没有和他提起过关于哪个故人的事情。
　　而谢倾羽此刻也难得没有逃避那些回忆——实际上他都一直记得，他开始和那些上了岁数的老人一样回忆很早很早的事情：“你知道吗，我和他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是大学刚开学，我从楼梯上下来，碰倒了他手里所有的书。那些书从上到下掉了整条楼梯，我和他一起蹲在地上捡。”他回忆这些事情的时候语气明显比之前好轻松许多，好像还微微带着和煦的笑意。
　　“后来我发现他居然和我是一个学院同一个年级甚至是同一个班级，我们在我们学校最好的理工学院一班。我们很快成为了好友。”
　　崔成商此时一直跟在老板身后听着，脑中也不时浮现起种种画面与场景，年轻时候的老板定是一表人才，未来无限。
　　“记得我们一班第一次竞选班长，我提前几天已经备好了自己的竞选稿，那天我在寝室里读的时候被他听到了。他拿着一叠纸走过来，我才知道他原来也想竞选班长。班级当时一共就我俩男生竞选，还有一个女生。但是他知道我要竞选的时候直接把稿子给了我，说想把这个机会让给我。他转去竞选了宣传委员。后来，我俩都竞选上了。”
　　崔成商听着觉得老板这位朋友可真好啊，不是一般的胸怀，把想要的位置相让他人，怪不得老板要这样怀念他。他不时侧头看着老板表情，却发现对方脸上并不是那么轻松。
　　下午4点08分，谢倾羽带着崔成商沿着一条窄窄的水沟走到了未拆迁的旧厂房区域。崔成商发现老板偏着头在附近望来望去，似是在寻找哪一片区域。他也随着老板的目光四下看看，除了一大片杂草丛生的湿地，他什么都看不到。远处工厂烟囱顶端冒着青烟，不过相隔好多距离看得也不太真切。现在这片地方越往前走越显得荒凉，他不知道老板在看什么或是在寻什么，难道墓地快到了？就看见老板抬着下巴指指一旁示意道：“就是这里。我那年把他丢在这里了。”
　　崔成商猛地去看谢倾羽的脸，对方不疾不徐道：“七几年，这里还是一片连一片的水库。我那时毕业了和他在外面打工合租房子，喏，房子应该就在前面那一片第一个，应该还没拆。我那时候和他起了冲突，我把他打死了，然后扔在了当年这座水库里。”
　　纵使坏事做得不比谢倾羽少，在听到对方轻描淡写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崔成商也愣住了。他难以将老板对于杀死友人却显得如此云淡风轻的语气与一开始回忆时对方脸上微微开怀的笑意联系在一起。他望着面前的男人，却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墨镜下的眼神他看不清，却不知为何轻易地便懂了。崔成商也是聪明人，他在那一刻深知对方已将自己看作特殊的属下，不可替代的属下。没有一个人会将这样的秘密告诉别人，除非那个人他绝对信任。崔成商也不是个善茬，可好在他绝对忠诚，谢倾羽望着他，他便能懂对方的意思。
　　“其实那之后我在想，我那时为什么会那么失控，那是我第一次活生生把人打死。我之后会想，我那时为什么那么冲动。”谢倾羽带着崔成商慢慢走着，走过那片湿地和水沟，来到一座旧厂房的门口。崔成商不说话跟在后面，谢倾羽话匣子却是怎么也关不上，一遍踏入这片阴冷的区域一边凭着记忆径直走向曾经住过的地方：“我后来有过后悔，但是我没觉得我做错了。我想和他一起办厂，那时候他死活不答应。我就生气了啊，后来，成商，你知道吗，我得知那朋友是同性恋。”谢倾羽发现了曾经居住的租屋，上头虚虚地挂着一道锁，不过一扯那链子就能扯开，他一边扯着链子，一遍道：“我那时候就非常反胃，你知道我最讨厌这种事情。他那时候向我表白纠缠我，我那时候也喝了酒，年轻气盛的你也知道，气得不行了，居然失手把他打死了。后来我其实在想啊，我其实做的没错，我要是不把他扔在那水库里，他还得纠缠我好几年是不是。对了，我建第一座工厂的钱有他的一半，我觉得那是我应得的，他的报应嘛。”
　　就在此时，锁链被他拽到地上，却是有另外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那是bp寻呼机的声音。“滴，滴，滴…”房间其实不大，这个声音在铁链掉落之后响得很突兀很清脆，令人背后一寒。谢倾羽面色骤变脚步踉跄往后跌了一步，崔成商立马一步挡在老板身前，从腰间拔出了一支黑乎乎的东西对准了房内声音的来源。
　　“砰！”“砰！”两声枪响，听闻房内没有动静，崔成商一个箭步跨了进去，远远地看见靠窗位置有一人歪倒在那里。与此同时，斜方向透过光的地方，有个人“轰隆”一声撞开年久失修快要散架的百叶窗逃之夭夭。
　　崔成商抬起枪迅速瞄准那边，却迟迟没有扣动扳机。
　　那里残破脱轨锈迹斑斑的窗框昭示一人逃亡的痕迹。崔成商凑过去一看，窗框上有一小抹鲜艳的红。他凑在那边扒着摇摇欲坠的窗框朝外头望去，那逃跑的身影早就看不到了。
　　谢倾羽在这个时候走进屋内，看到了靠在墙边已经断气的男人。他用蹲下来盯着那人的脸，从对方手上拿过那只bp机，发现它已经被枪打烂了。崔成商第一枪打在了这只寻呼机上，第二枪打在了可怜的的老警员脑颅上，让他一枪毙命了。
　　“见鬼。”谢倾羽捏了捏眉心，注视着面前这人额头淌下的一根细细的血线。他搜遍回忆都不认识这个看起来五十几岁的男人，他走得还算安详吧，灵魂是在一瞬间脱离躯壳的，他的表情看不出一丝痛苦。谢倾羽反复搜刮对方身上的口袋，然而什么也没找出来。他疑惑地想，这人来这里会是要做什么？他会是要来查探当年真相的人吗？还有那个逃跑的男人，他又是谁？如果他在门口说的话被他听到了，那么这么多年隐藏的杀人真相不就败露无疑了吗？
　　然而谢倾羽却意外地并不是那么紧张。也许是脑中太乱了，也或许是知道自己靠山无数，他有资格从容镇定。风雨沉浮若干年，如果他此刻稍微变一下脸色，那便不是他了。
　　慢慢从地上站起来，他苦笑着，凝视面前歪靠在墙面上的尸体：“看来我的老朋友叫我过来，是想让我送人下去陪他。也不难理解，这么多年了，他在那边多孤寂啊。我是一时半会还下不去的，成商，你做的不错。不过又要麻烦你收拾一下了。”顿了顿，他往旁边残窗那指了指，“对了，再查一下，还有一个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