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赎》兰幺鸭

40、过火

　　林嘉明收到消息没有犹豫，立马就出去开了车去到那片球场，却没有看到有人在打球。他站在场地边上看了一会，球场上的确没有任何身影。林嘉明以为谢子荣是和自己开了个玩笑，倒也没觉得有什么气恼，只能当自己还真是在意那孩子了些，正准备回头，忽然余光就瞥到球场外的长椅上似乎有个人躺在那。
　　距离还是有些远的，林嘉明看不清那人究竟是不是谢子荣，可是隐约觉得不太对，走过去一看果然是他。长椅边上放了一排空的啤酒易拉罐，谢子荣一个仰面躺着的姿势右手放在胸前左手手里捏着他自己的诺基亚，垂下长椅搭在地上。
　　林嘉明走上前看着他的脸和那些啤酒罐。少年的模样在此刻显得有些邋遢，额发散乱地搭在脸上盖住昏昏沉沉的睡眼，形状俊俏的下颌流有类似酒液残留物，也不知究竟是不是睡熟的口水。
　　关于现在的高中生不高兴了是不是就喜欢动不动抽烟喝酒林嘉明并不想了解，他只是无奈地发现了另一件事，原来那句话多半只是这孩子酒醉后才有勇气发给他的，借着酒精壮胆想和他一辩高下，结果自己先睡着了。
　　也是，林嘉明早该知道的，换作是平时谢子荣哪肯这样和他说话啊，冷战一段时间过后还说要和他聊聊，谢子荣那么倔强的性子怎么可能第一个低头。
　　就像那个他们都不愿先开口的秘密一样，宁愿哪怕试探一百次一千次，宁愿那怕早就肯定了一百次一千次，谁都不愿第一个开口说其实我对你是有一点喜欢的。
　　林嘉明叹了口气，弯腰坐在了谢子荣脚边，拿着地上喝了大半罐的啤酒一饮而尽。
　　他侧头看着谢子荣的脸，静静地看了一会。从他这个角度看对方的脸其实能看清楚的只有谢子荣的一点下巴底面，鼻孔，再往前就是几乎遮盖眼睛的碎发。谢子荣的下巴在他这个角度看其实是有点尖尖的，鼻孔形状也很好看，长长的细细的，估计随他那去世的妈，谢子荣静态的时候其实长得偏美，但是不怎么为什么一动一说话起来就让人几乎完全忽略他五官美丽的特点，大概是他有时是个太过于顽皮叛逆的坏小子，有着闹起来令长辈头疼的性格，弱化了他外形上的优势。
　　据说那次谢倾羽和朋友聚会带了谢子荣结果他中途忽然拍拍屁股走人和所有长辈玩消失令谢倾羽十分恼火，可能在家里想批评儿子几句结果又被正心情郁闷的谢子荣大闹一场，那几天在公司里谢董都没有好脸色，还是后来林嘉明稍稍作询问才知道原委。林嘉明那天是知道谢子荣和大人吃饭想溜还答应接他的，此事其实林嘉明觉得自己也有一定责任，但是不知如何开口，而且那几天他和谢子荣已经因为他相亲的事情冷下来了，所以林嘉明只是询问了几句少爷在家里最近怎么样，是不是要开学了之类的话。谢倾羽十分头疼，和他聊了关于谢子荣好一会，说那孩子特别讨厌开学，在家里一闹就嚷嚷着休学，管也管不了。林嘉明安慰他说孩子都是这样的，他从前有段时间也特别不喜欢学校，长大了才懂得奋斗之类，谢倾羽扶额苦笑，表示要那孩子懂事恐怕还早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思绪回转，林嘉明此刻望着谢子荣安静的睡颜，竟然生起了一丝同情。他记得谢倾羽和他聊天时的那句话：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对不起他，也许是这孩子从小就没有妈妈吧。林嘉明听了心里其实也很不舒服，谢子荣这样叛逆的性格何尝不是一种微弱的反抗或是提醒呢？想要大人更在意一些自己，因为缺爱。想到这里，林嘉明站起来走到谢子荣侧脸旁边，然后蹲下看着他。
　　“你其实也不希望自己是这样的，对不对？如果不爱哭的孩小孩也能有糖吃，谁愿意一个劲地掉眼泪啊。”林嘉明轻声对他说着。
　　夏末的风还是那样湿热，林嘉明在这里坐了一会，汗水已经从发丝里淌落下来。
　　“小荣，”他轻轻喊着他的名字，“小荣，要不要回家？我带你回家吧。”
　　谢子荣昏昏沉沉地睡着一身酒味，他完全不知道林嘉明是怎么把身量快与自己齐平的少年搬回车上，然后让他在后座躺好。期间谢子荣其实应该迷迷糊糊醒过一次，但是那是短暂的，酒醒后他一定会忘记。林嘉明知道谢倾羽不会喜欢儿子醉酒人事不省地被人拖回来，于是把车停在伊丽莎白花园外面足足等了四个小时，等到天边被霞光染成了鲜艳的色彩，林嘉明也快在驾驶座上睡着了，后座谢子荣发出了声音。
　　“啊…”他先是叫了一声。林嘉明立马醒过来，他朝后看去，看到那个少年早就由躺到坐完成了一个姿势的转换，并且开始揉着脑袋。
　　“要不要喝点水？”林嘉明道。
　　谢子荣面上看不出来迷不迷糊，他只是揉着脑袋，牛头不对马嘴来了一句：“发生了什么？”
　　林嘉明道：“我把你绑架了。”
　　谢子荣倒吸一口凉气：“在哪？”
　　林嘉明道：“澜沧江边，马上要到边境了，出去便是湄公河。”
　　谢子荣往车窗外瞅瞅：“出国了，挺好。都看到伊丽莎白花园了。”他说完这话后几秒，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谢子荣忽然往前挪挪身子，一下子靠在驾驶座边上，轻轻地抱了抱林嘉明。
　　林嘉明愣住了。
　　还真想真的被嘉明哥绑架，这样他们就能一直在一起。谢子荣这样想着，开口却是贯了的欠欠的样子：“谢谢你嘉明哥，把我绑架到了我家楼下。不然我在篮球场起码得睡到明天早上。”
　　这几句对话令二人彻底破冰。两人皆默契地没有提到关于冷战的事。林嘉明笑道：“我路过那里，就说最近沐海不应该啊，政府救助措施没到位，长椅上怎么还长出流浪汉来了，想去好心帮帮人家，结果走近了一看不是流浪汉，是个喝醉酒的中学生小孩，还有些失望呢。”
　　谢子荣道：“能不能不要告诉我爸。”
　　林嘉明道：“我要是想和你爸打小报告，你醒来的时候应该是你家舒服的大床而不是一张硌人的车内沙发。”
　　谢子荣这回不再嬉皮笑脸，他认真地看着林嘉明，声音也认真了好多：“嘉明哥，你真的好好。”
　　林嘉明点点头，递给他一个玻璃水瓶：“喝点水吧，你现在肯定很渴。”
　　谢子荣却没有接过水杯，他看着林嘉明的眼睛认真且严肃，坚持接着方才的话头：“嘉明哥，你真的对我太好了。我想，我…”
　　林嘉明在这一刻心跳忽然乱了几分。他本能地感觉他要说出什么，但是自己似乎觉得还没有准备好。
　　太突然了，一向从容的他竟然难得的开始慌张，准确来说是开始紧张。他的眼睛看向谢子荣，眼皮却一直在跳。晚霞在车窗外的天空铺就瑰丽与绚烂，那么好看，林嘉明却忽然觉得那颜色令人眩晕，不不，应该是此刻周遭的一切都让他眩晕，晚霞的颜色，车窗的反光，车里的味道，手里的瓶子，乱七八糟的一切都让他有些眩晕。于是他忽然开口道：“小荣！等一下，”谢子荣止住话头看着他，林嘉明抬手看了看表：“小荣，我晚上要去开会，时间有点赶了。你头有不舒服吗？能自己回去吗？要是还好的话我们就下次再见了，抱歉，我才发现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谢子荣忽然被打断，他有点茫然，但是却意外地没有情绪。他迅速停了话头，似乎也恢复了三分理智一样。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谢子荣快速道：“好的嘉明哥，我头不难受了。确实有点晚了，今天真的谢谢你啊，我先回去了。”
　　林嘉明坐在车里看着谢子荣的背影消失在最前排的别墅群之后，他才惊觉自己握着玻璃杯的手有点冒汗。他晚上并没有什么所谓的会议，甚至是一点事都没有。他单纯的只是想阻止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
　　他在顾虑，在害怕那个冲动的孩子可能会说出来的话。他虽然也知道自己已经被那孩子的行为感动而且控制不住地对对方产生了不可遏制的好感，他有时也和对方一样希望彼此明了这种感觉，此刻亲口打断那呼之而出的告白他的心脏疼得几乎要滴血。可是告白了，然后呢？他也知道自己听到那句话后不会忍心也不会愿意拒绝，然后呢？生活中有那么多变数，有那么多不确定的事情，要顾虑的实在太多了…比如他们相差十岁，谢子荣二十的时候他三十，谢子荣三十的时候他四十，谢子荣在刚步入社会的时候他要面临中年危机，谢子荣事业稳定的时候他都快退休…就算其实年龄并不是主要的大问题，那其他的呢？比如谢子荣要继承家产的时候他要亲手推翻对方的父亲，比如他将来必定还会被他父亲无数次催婚，他大概率一定会结婚，比如他要怎么面对父亲和弟弟和妈妈？…他们将会有一个非常混乱且看不到结果的未来。所以他即使很期待看到什么，却同样也很怕很怕。
　　成年人的理性让林嘉明总是懂得及时止损。虽然很想要，但是却真的没必要。在这一点他真的很理智。看不到未来的事情就好比没有结果的投资，越投入越受伤越投入越绝望，他这样聪明，怎么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林嘉明烦躁地打开车窗，在车内抽了一根又一根烟。烟头掉落车窗外一地，林嘉明靠在座椅上吐着烟雾，看着晚霞一点点褪去，黑夜的神渐渐主宰了整片天空。
　　林嘉明抽着烟闷闷地想，谢子荣应当是鼓起好大的勇气和他说了，结果被自己打断，以后再提起的机会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不不，但愿永远都不要提起，他自己一时沉沦就罢了，谢子荣一定是青春期没有树立正确的恋爱观才盲目地看见谁对自己好就喜欢谁，以后他大了明白了，他一定也会在夜深人静时回想当年的一时糊涂而觉得自己幼稚。
　　林嘉明把烟盒剩下的都抽空了，才慢慢启动车子离开。
　　开了点车窗，林嘉明车子开得不是很快，晚风徐徐地吹在脸上。林嘉明又闻到了海的味道。对于他来说海的味道一直都是令人安心的，舒适的，好像从小就生活在大海的温床里，海就是他的另一个家，海洋也的确孕育了所有生命，大海是万物的起源。
　　放入光盘之后，车载CD开始播放音乐，是张信哲的《过火》。微微开启的车窗让歌声飘散在静谧的夜里，那样舒适那样轻松，就连路灯的光也变得温柔了许多。
　　碟片缓缓转动着，歌声动听悦耳：“…既然爱难分是非就别逃避勇敢面对给了他的心你是否能够要得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