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赎》兰幺鸭

41、顾虑与眷念

　　林嘉明回到家里，脑中一直很乱。他在思考妈妈的事，谢子荣的事，同时还有前几日他随谢倾羽去广城处理琢方的时候遇到的事情。
　　那天在与琢方原中高层领导坐在一起协商好了基本要处理的事情之后，几人回到旅店中休息。林嘉明晚上出去买烟，正走向电梯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楼道里小声地讲话。林嘉明平时没有窃听他人谈话的习惯，于是就和往常一样他随意地往前走的时候，他忽然无意地听到了“挪用公款”“财务”“谢董”这样的字眼。林嘉明立刻警觉了三分，快要经过楼梯间的脚步堪堪放缓。于是，他在这由不经意听见转为刻意偷听的立场下立刻就明晰了两个谈话者的身份，一个是谢倾羽身边的崔秘书，一个是今天下午才见过的原琢方某小部门的经理，听说马上被调到维光赴任同级职位。
　　直觉告诉林嘉明今天下午光明正大的协商只是表面上解决问题，不然崔成商缘何要这样再偷偷摸摸约谈对方，这其中一定有鬼。果然，两人谈话的内容遂说明了一切。
　　崔成商：“你自己的私事谢董不想管，谢董的意思很明确了，看在你是他老同学的份上，这六十万他不追究了，你爱给你老婆花就给她花，只是别把这臭毛病带到维光。还有，以后就算再有这种事情，洗洗钱你知道吗？你别说想让谢董教你。”
　　经理：“是是是，我当然懂当然懂，谢老板能放过我这次，我已经谢天谢地了，哪还敢再犯呐…”
　　崔成商：“谢董的意思，如果再发觉你再维光挪用公款，手脚不干不净，他不会顾及你俩老同学的情分。”
　　经理：“不会不会，从中学起我就是他的跟班，谢董那个时候起就特别仗义！有义气！我哪还敢辜负他呢！”
　　崔成商：“你声音小点，生怕别人听…”忽然，崔成商敏捷地制止了话头，并且快速走出楼梯间朝外看去。
　　“谁！”他喝出一声。原来方才他居然在楼梯间对面嵌着金箔碎片墙纸的墙壁上看到了一人静止的影子。他立刻觉察出有人正靠在墙边偷听，于是立马眼疾手快地抽身朝外看去。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事情有第二种可能。这种情况下林嘉明没有任何抽身的机会。崔成商一瞬间就在走廊边上看到他，原本恶狠狠凶相毕露的神色便尴尬地转变了，半是疑虑半是恭敬地开口：“林总，这么晚了您要出去？”
　　林嘉明是一个要走的姿势，表情也很平淡：“出去买烟。怎么了崔秘书？你脸色不太好。”他先发制人，假装只是路过，实则心里也打起了鼓。
　　崔成商道：“这种买烟的事情您让李秘书去做就行了，哦他今天没来是吗？那您知会我一声，我也可以为您去买的。”
　　林嘉明神色如常，云淡风轻道：“不用。我自己走走。我看你刚从楼梯间里出来，电梯坏了吗？”
　　崔成商尴尬道：“没有，我就是觉得三楼走楼梯上来也方便。”
　　林嘉明“嗯”了一声：“早点休息。”然后走向电梯。崔成商在他身后慢慢阴沉了神色，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吓的，他的身子微微地在抖。揪出躲在楼梯间阴影里的经理指着他想骂又骂不出口，崔成商狠狠指着他用口型说了句“他M的，老子被你害死”。经理惶然低声道：“这事怎么就给林总听到了…他，他和老板，是一路吗，要不要找人…”
　　作为经常陪着谢倾羽忙前忙后抛头露面且极受重视的人，一身匪气的他是一点都不怕这些所谓的企业中层人员。听了这对方没脑子的提议，崔成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M的想玩江湖是吧？你和我玩玩就算了，你知道他爸是谁吗？你能和他玩得起？还找人，你找谁？你知道老板有多重视他吗？他是你能动的？”随即做个驱逐的手势：“滚滚滚！”然后便把人轰走。探出身子望望电梯间林嘉明已经下去了，他阴沉地靠在楼梯间内的墙壁上，完全地让黑暗的阴影笼罩住自己。
　　他嘀咕着迅速拿出诺基亚给远在市区唱卡拉OK的谢倾羽拨打电话，一开口便是毋庸置疑的语气：“老板，林总绝对有问题。”
　　林嘉明一出电梯立马也给李临拨打了电话，讲述了他方才听到的事，琢方某部门经理在琢方还没被收购的时候私吞公款六十万给自己老婆花，谢倾羽知道只是让崔秘书警告一下他下不为例，就此息事宁人。谢倾羽之所以愿意这样包庇他说明他自己本身也很恶劣，很明显他们都是一丘之貉。
　　李临询问林嘉明打算怎么办，林嘉明说想举报，就和上次腾华事件一样，李临沉默片刻阻止了。作为林嘉明偶尔的“军师”他有时思考问题从某些方面更加细致，他觉得腾华事件谢倾羽和崔成商未必就没有怀疑到林嘉明就是维光的“内鬼”，此刻倘若故技重施，无论举报结果如何，因为两件事情里林总你都在场，大概率会成为谢倾羽和崔成商的重大怀疑对象，他们要是开始明面上提防你了以后再想扳倒他们就难了。这种时候，林总，你要适当地放弃一点自己的正义。
　　林嘉明买了烟站在街边抽了几口冷静下来，听着李临继续道：“林总，谢董事上头可是有很多人的，小到市公安局局长，大到省里领导，有好多都是其犯罪党羽，若真的与谢老板明面上为敌，无异于以卵击石，硬碰硬的话也许会落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下场。”
　　林嘉明道：“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们要改变策略了。从别的地方入手。谢倾羽这个人大概率与我四叔之死脱不了干系，等我查明此事，我是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只是若是举报贪污犯法这件事行不通的话…”
　　李临道：“谢老板能做到如今这么大的企业，企业内部必定有好多资金来源都是不干净的，他在自己污秽的地盘里如鱼得水，每次出事都能全身而退，并且拿企业的资本胡作非为，贿赂官员，带领贪污能够在面对自己不利的市场中做到洗牌再洗牌，他的企业资金就是他的犯罪资本。不如直接打垮他的犯罪资本，这样来得更痛快更彻底。”
　　林嘉明沉思道：“从他的企业入手，风险更大，却更容易摧毁地更彻底。”
　　李临道：“是这个道理。”
　　林嘉明站在街边，广城与沐海离得很近，夏末的风还是带着黏腻的温度，轻轻拂在他的皮肤上。李临听出来他站在路边，此刻语气放缓，声调柔和起来：“老板，这么晚了你在外面吗？”
　　林嘉明轻轻吐出一口烟：“我下楼去买了包烟，现在还不打算回去。崔成商刚才虽然没法在我面前发作，但是我感觉出来他看我的眼神很吓人。我有预感要出事。”
　　李临听出了林嘉明语气中的不安，他安慰道：“老板，不要这么想。他们这样的人，还不敢掀起什么波浪。要不要我现在过来陪你？我这几天家里要不是有事…”
　　林嘉明笑了一声，这声音透过电话传过去，李临听得耳朵都酥了一瞬。林嘉明道：“行了，我又不是小孩，害怕了还要人大老远来陪我，你忙你自己的，别这么宠我。”他在不谈正事的时候与身边任何人说话都很轻松俏皮还爱开玩笑，李临也早就习惯了他的说话风格，此刻却并没有轻松几分，仍是有些担忧：“林总，不过您还是要自己小心点。您在外面也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像上次您去了趟德州，回来就病倒了。”他惯于照顾关于林总关于公司里的一切，有时候甚至会想要涉及地更多，却不知以什么名义，是以秘书、还是以朋友的名分。
　　林嘉明语气倒也没那么紧张了：“如果我保不住自己，也一定会拉上他们几个罪魁祸首陪我一起玩完。到时候你要替我照顾好我爸和我弟弟他们。”
　　李临吓道：“不会的不会的。”林嘉明“哈哈”两声：“开玩笑的，我有分寸。你不用担心我。时间不早了，先挂了吧李临，你早点休息。”
　　“好的老板，你也早点休息。”
　　两人挂了电话，林嘉明的笑容减淡，站在街边一棵树下默默地抽着烟。崔成商，谢倾羽，谢子荣，这些人的名字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浮现，这些人的关系，他们和自己的关系，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他脑中混乱一片，却从某种方面来说又异常清晰。

　　那天后一直到他们从广城回来，没有任何人提及关于那件事情，他们还是照常去着公司，做着自己的事，一切都在看似有序地运作着，毫无波澜。然而此刻林嘉明再次回想起几天前在广城发生的事，他的心里还是有着小小的不安。他觉得一切都如同风浪前的大海，不知看似平和的海平面下即将酝酿怎样的汹涌波涛。
　　就像李临与他说的那样，想要动谢倾羽这个人几乎犹如蜉蝣撼树，那家伙身后不知有多少保护伞，势力甚至扩及省外。这是一块硬骨头，聪明的人知难而退，是不会一而再再而三想咬上去的。
　　所以，放弃打人的主意，从维光企业内部入手，来得更好一些。维光是谢倾羽的心血，是谢倾羽的全部，从另一个方面来讲维光也是谢倾羽最重视的东西。这个包藏着许多秘密与罪恶的地方，林嘉明其实并不确定自己最终能不能将它销毁，他也根本无法想象到将来会发生什么。他决心强烈，可人是有眷念的。越靠近黑暗的事物，人就越容易把自己迷失。会不会到了最后，他也被谢倾羽选择同化，他也一样腐化堕落，变成了曾经最最讨厌的那种人？会不会到了最后，他忘记自己的初衷，走火入魔，变得不再和当初一样？会不会到了最后，他累了所有放弃追寻真相，却又怕愧疚，而自我选择了想看到的虚假的，身边依旧罪恶的结局？人是有眷念的，他眷念现在还没彻底进入计划中的自己，他害怕自己专注投身进去然后在对抗谢倾羽的过程中逐渐改变，性情改变，观念改变…变得让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未来的路上，没有一个人会真的知道究竟要发生什么。林嘉明想，这大概就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