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赎》兰幺鸭

36、再等等我

　　林嘉明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等到烧完全退下去之后他第一个给谢倾羽打了电话。谢倾羽知道他这两天卧在病榻也没多来打搅，林嘉明却有意打听腾华项目案的后续，谢倾羽在电话那头叹气道，陈裴是保不住了。
　　林嘉明假意安慰两句，谢倾羽又在电话那头关切他的身体怎么样了，公司的事情最近不用他太操心，好好养病才是。林嘉明说自己昨天晚上已经退烧了，今天准备去公司里看一眼。谢倾羽道那好吧，我现在还在德市处理些事，你自己注意好身子。二人挂了电话，林嘉明又一个电话打给李临，告诉他最近对方为自己忙前忙后做了这么多事，准许批他半个月的带薪假期，好好放松和家人玩一圈。
　　李临道了谢，询问林嘉明身体情况。林嘉明说不过就是小病，睡两天就好了，不用在意。李临暂且心安，两人挂了电话。
　　林嘉明穿着一件单薄背心坐在阳台边品茶，弟弟拿着爸爸的诺基亚给自己发消息：“哥，你什么时候来看我。”
　　林嘉明于是立马回房间里整理一番，先去公司看了一圈，确认没什么大事之后便驱车前往父亲的别墅。林子希一看到他过来便围着他转，喋喋不休问他最近在干什么，林嘉明说自己工作忙，坐下来把这只快要与自己一般高的小狼揽在怀里。又与爸爸聊了会天，在家里吃了顿饭后却以最近事多的缘由并没有把林子希接回去住，而是让他暑假里在爸爸家待一段时间，开学了再接他回去。
　　林子希望着哥哥离开的背影非常失落，他从没有那么一刻那么想要开学。

　　盛夏的光影在枝桠间流走，也悄无声息流动在邻海公园篮球场上一人的身影之上。刚与朋友打完球的谢子荣却没急着离开球场，一个人站在篮筐下面投篮。他在三分线的位置站定，投篮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球却每次都在框边游走半圈，堪堪歪落。他方才在球场上想要耍帅投个三分，结果一样没有投中，一气之下他偏要练得自己满意，他就是这样倔犟的性格。投了十次，只有三次是投中的，谢子荣有些乏力，额边的汗珠流到眼睛里，脖颈和胸口与手臂上的皮肤已经被晒得灼热通红，可他却仍旧不依不挠抬着手臂，却在下一次发球过程中过于使劲，球砰一下砸向篮筐，随即朝他反弹过来。
　　谢子荣在此刻跳起来抬手去接，可这球偏不如他意，擦着他手臂飞过的时候，却稳稳被身后一人接住了。谢子荣没有听到球落地的声音，猛地回头却差点撞上一人下颌。男人把篮球送到他的手边，声色轻松愉悦：“好巧，刚好看见你在这里。”谢子荣在那刻久违地闻到了对方身上淡淡的古龙香水味道。盛夏的光芒在面前男人发丝间游走，依旧是那样让人拥有某种隐秘冲动，谢子荣看着他一时间觉得有些目眩神晕，他觉得这一切是那么不真实，这个感觉，这个人，好像没觉得多久没见，却在心中是久违的。他忽然就想开口说很多，然而话至嘴边竟生生变作一句索然无味的：“你怎么来了。”他简直厌恶自己嘴笨，动作却在下一刻掩盖不了心中的激动。
　　篮球被他撒手落在地上，他不顾自己身上究竟有多少汗水，像一只超大型的犬类一样扑在林嘉明身上，他把头靠在对方胸前，几乎是撞入对方怀里，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他的身上青春气息过于浓烈，浓烈到盛夏的光也要避让三分。他没觉得自己这么做多么突兀，他和许久未见的朋友也喜欢拥抱，只不过他忘了面前之人并不是许久未见。是他自己太想念他，是他觉得他和他好久没见了，稍有不慎已然动了真情。
　　林嘉明也轻轻回抱住他，记忆里嘉明哥的怀抱总是轻轻的，却很有温度。谢子荣深嗅着对方休闲衬衫间的气味，这种气味穿过他的鼻子直直送到他的脑海，他要一辈子都忘不了这种味道。忽然好失望，他想一辈子都拥有这种味道。是他少年心性太急切太贪心，是他太想一直拥有这个人带来的好。
　　直到林嘉明觉得这个拥抱时间有点太久了，久到他感觉谢子荣情绪有些异样想要低头看他的脸的时候，对方已经收拾好了表情笑望他：“嘉明哥你知道的我在这里打球对不对，你是特意来看我的对不对。”
　　听到这句话，林嘉明用谎言掩饰自己心中的微微的波澜：“开车路过，刚好看到你。”指了指路边上停在那里的车，“要不要走，我送你回家。”
　　谢子荣点点头却无意间触碰到林嘉明的手，忽然惊到：“嘉明哥你的手怎么这里凉。”
　　林嘉明不想说是自己小病初愈，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谢子荣也没有多问，只是一直握着他那只冰冷的手，林嘉明下意识觉得有些奇怪有些不妥，可看着谢子荣的样子，又好似少年情谊，单纯是对待朋友一般想对你好，他又不知道怎么推开。两人堪称心事重重地走在路上，却谁也没有点破这实际上已经可以称作暧昧的氛围。
　　谢子荣在外顽劣爱闹，可好像唯独对着在意的人，他能够收敛自己的坏脾气。他们都不知晓，彼此的给出的温暖正潜移默化侵蚀着彼此的神经，就等着深入骨髓的那天，然而这还只是九六年的夏天，他们还那么年轻，未来的一切都还显得那么漫长。

　　谢倾羽从德市回来之后行事谨慎了些，表面上开始整顿起来了企业风气，弄得沸沸扬扬的，领导知道了又将维光作为省重点企业的正面例子夸赞一番，此事还作为正面报道上了电视，所有人仿佛对半个月前那桩丑事集体失忆。
　　回到家，张秀照例准备了一桌饭菜等他。谢倾羽朝楼上瞥了两眼，意外地没有看到儿子的身影，他随口问了一句：“小荣呢？”
　　张秀道：“少爷下午和朋友出去玩了。”
　　谢倾羽倒也没问儿子去哪了，直接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也给另外一只高脚杯里倒了一些：“阿秀，陪我喝一点吧。”张秀便搬了凳子坐在他边上，谢倾羽默默夹了两口菜，忽然开口道：“阿秀啊，你是怎么看我的。”
　　张秀被这句话问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愣了愣，没有说话。
　　谢倾羽似乎也并不打算等到她的回答，随便夹了块肉放在嘴里，嚼了嚼：“你今年多大了？二十几？”
　　张秀道：“二十六。我是七零年生的。”
　　谢倾羽忽然就觉得自己身边有许多人都是七零年的，林嘉明就是其中之一。他想到了自己也是二十几岁的时候，那时候自己正经历着创业初始到事业的上升期，未来的一切都显得那样令他着迷。
　　“我记得你是八五年来到家里的是吧，十一年前。那时候小荣才这么高，”谢倾羽用手在桌边比划了一下，“现在也变成了半大小子啦，和我差不多高了快，就是不省心。”顿了一下：“你在家里待了这么久，把小荣从小养到大，有时候他调皮爱闹，其实心里还是把你当做亲人的。有时候他太不懂事，你不要在意。过几年他会明白的。”
　　张秀点点头：“少爷大多数时候还是对我很好的，我理解的。他们这个年纪就是这样。”
　　谢倾羽看他还算懂事，便也没多言其他。只是不断瞥向他的余光里，张秀在心里一个劲地发问，老爷，那你究竟能不能理解我呢。这么多年，我已经完全背弃了李伟贤少爷，这几年完全已经不打算真的与他们往来了，我也想方设法让李伟贤再也抓不到老爷的把柄了。早些年有好几次，来自台湾的杀手差点在她出门买菜的时候潜入家里威胁全家安危，都被她提前发现联系老爷秘书与保镖严防门口，这才令整个家逃过几劫。可是她做的这一切，又究竟是为了谁呢。
　　谢倾羽的言语打断了她的思考。“晚上还早也有空，我陪你去商场买两件衣服吧。”
　　张秀表情有些讶然与惊喜，却经过一番刻意掩饰，看向谢倾羽的时候眼神里多加了推拒：“不用了老爷，上次已经让您破费了。”她指的是那根项链，其实对于谢倾羽来说那并不算几个钱。谢倾羽给自己盛了一碗汤，喝了一口：“那不值多少钱。收拾收拾吧，晚上一块出去。”

　　谢子荣坐在美方百货的福州小吃店内夹一块海蛎饼，桌上摆了福州鱼丸，福州锅边，牛肉羹，林嘉明坐在他对面喝着一杯在外面买的冰美式。
　　今天下午本来林嘉明送他回去了，可是这孩子刚下车就说不知道回去干什么，忽然退回去趴在林嘉明车窗边问他下午有没有事。林嘉明说下午有空，谢子荣就说不想回去，想和嘉明哥随便去哪里逛逛。林嘉明没有拒绝，让谢子荣把球带回家，冲个澡换身衣服再出来也不迟。他在楼下等他。
　　两人先是在美方百货逛了很久，然后谢子荣说想吃福州小吃，好像哪里新开了一家，同学之前向自己推荐过也带自己来吃过。林嘉明和他找了一圈，顺理成章地就进去凑合了一顿晚饭。
　　谢子荣记得上一次和嘉明哥来这里还是对方带自己来买衣服那次，后来林子希也来了，他们一起吃了西餐。他那个时候与嘉明哥还不是很熟，和嘉明哥聊天的话也比较少，大多数时候都是嘉明哥与他弟弟说，他在旁边听。现在他单独与嘉明哥坐在一块，他觉得此刻的情境比那时候的情境变化多了，他的所思所想都与那时产生了偏差。
　　他那时候也不会想到自己居然会对林嘉明产生那种意义上的好感，令他谢子荣情不自禁地陷进去，无法自拔。然而他虽然现在能够随意地与嘉明哥聊这聊那，心理上还是不敢越过那道界限，因为他清楚自己的身份，他是一个学生，他没有能力去许诺或是憧憬什么。
　　忽然有产生这样的念头，为什么不能一夜长大，为什么不能做到二十几岁有能力可以许诺一切的时候再遇到嘉明哥…不，他也不能忍受那么晚才遇到对方，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前二十年人生里没有嘉明哥的参与。还是现在好，他安慰自己，起码自己还有时间去追求，也可能是去等待。
　　嘉明哥还与之前的女友来往吗，好像听不到他再提及了，谢子荣也不想显得自己很在意的样子，虽然他的确很在意。怎么忽然就那么喜欢了，谢子荣并不觉得自己的情感来得很轻挑，可是还是讶异并搞不懂自己如今的思路。
　　他抬眼假装无意地去看林嘉明，此刻对方把手里喝到一半的的冰美式轻轻推到一边：“这杯味道太淡了…尝尝这家店味道怎样。”
　　谢子荣目光掠过对方浓深的眉眼，心跳快地仿若打鼓。怎么会有嘉明哥这样完美的人，简直不可思议，他一面为对方美化，一面偷偷看着对方一举一动，一面漫不经心笑道：“哎，我朋友之前买了他们家拿铁也说不好喝，下次别去他们家了吧，换一家，这旁边咖啡店还挺多的。”
　　林嘉明夹了一块海蛎饼放入口中嚼了嚼，赞赏道：“这家店味道不错。”
　　谢子荣随便应了一声。目光却在触及对方投来的眼神中躲闪开去，忽然又觉得刻意，随即看了回去。嘉明哥称赞地笑笑：“你朋友推荐的还不错。”
　　谢子荣就这样和他有一搭没一搭闲扯，气氛很安逸，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的心跳地有多快，每次嘉明哥看着自己的时候，他眼睛就不知道往哪看，说话也都快说不利索。讨厌，好讨厌！他一面烦这样的自己，一面又很享受那样身子和脑子被麻痹的过程。他不是受虐属性，却莫名觉得这样让自己尴尬无措的感觉很爽，感觉心脏被电击一瞬，酥酥麻麻的，酸酸爽爽的。这大概就是青春期的孩子吧，他们的心路历程总是纠结而快乐的。
　　啊，好想扑到对方身前，再次闻闻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烟草夹杂着香草根的味道。好像凑在对方极富成熟魅力的眉目前，轻轻吻一口。要是他们在一起，他应该就能每天都扑在对方身上，他想凑在对方身上闻多久就闻多久，想吻多久就吻多久。救救他吧，谢子荣觉得在这一瞬想这些场面想到快要发疯，他真的不敢设想若是他俩真的能到那一天，他会不会快乐到忽然窒息。
　　嘉明哥，能不能再等等我，谢子荣在心里无声问道，等我长成大人，变成和你一样成熟的时候，那样我能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