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赎》兰幺鸭

37、没有人会想输

　　两人磨磨蹭蹭吃了好久，一起出去的时候林嘉明询问谢子荣接下来想去哪。谢子荣一边走一边插着兜，说随便逛逛吧，去哪都行。林嘉明就听他的，跟在他身旁，忽然余光瞥见右前方有两个熟悉的人影。
　　林嘉明抬头一看，一眼就望见谢倾羽带着个年轻的女人，有说有笑地走过来。张秀此时把头发全披散下来，乌黑乌黑的就像披着的缎子。她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裙子，挽着谢倾羽的手臂靠着对方，看上去比其他任何时候都更像二十来岁的女孩，年轻可爱。林嘉明看了她一会才认出来，就在这个时候谢子荣抬头问她：“嘉明哥，你明天想去看话剧吗，我听说最近北京的话剧团来沐海了，最近在华旗艺术剧院演出呢。”
　　林嘉明此刻无心理会这个问题，他没有回答，看着右前方二人即将与小荣擦身而过，他眼疾手快拉住对方就往左拐：“那边有冰店要不要去？我记得你来的路上一直想吃冰沙。”
　　谢子荣被他忽然拉着脚上快了两步，然而他丝毫没有觉察出来不对，就这样被林嘉明引着与父亲和张秀错过。他一面说着“好啊”一面跟着林嘉明。林嘉明把他带远了脚步才放慢些，轻轻把拉着小荣胳膊的手放下，语气很随意很放松：“小荣，在家里最近都在做什么？爸爸带你出去玩吗？”
　　“老爸最近很忙，不过在我刚放假的时候带我去广西玩了几天，看在他带我出去玩的份上，我原谅他最近都没时间陪我。”谢子荣道。
　　林嘉明无言，谢子荣在这个时候看向他：“嘉明哥，你和我爸每天在公司都能见到吧？他都在做些什么啊？经常那么晚回家。”
　　林嘉明道：“我和他在公司职责不同，见到的时候也不是很多。你爸爸是董事长，肯定很忙的。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身边经常围着好几个人，你要体谅体谅他。”
　　谢子荣咕哝道：“我知道，所以我现在比以前看开了点，我觉得我不应该每次都那么在意我爸去哪了，他那么忙，又要管我的事，肯定累的不行。”
　　林嘉明有是一阵无言。谢子荣根本就不知道他为自己隐瞒的事情，不光是张秀，还有谢倾羽在公司究竟在忙些什么，林嘉明也根本不想让他知道。谢子荣又提起了去剧院的事，林嘉明想到明天公司里还有一大堆事情等他回归处理，于是拒绝了。谢子荣看上去有点失望，林嘉明安慰这次没时间还有下次，谢子荣嘟哝一句“过几天话剧团都回北京了”，林嘉明想了想：“那就算我欠你一次，下次我请你去沙滩露营好吗？”
　　谢子荣道：“沐海的沙滩我都去过了。”
　　林嘉明道：“是沐海旁边的一片私人海域的沙滩，那儿的老板是我好朋友。可以多叫几个朋友一起来。”
　　谢子荣道：“不，我就要一个人来。”他有私心，他重色轻友，他不想把林嘉明分享给他的朋友，谁知道别人会不会也被嘉明哥吸引得五迷三道，变得和自己一样。
　　林嘉明丝毫不知道自己的魅力居然有这么大，一边和谢子荣走进冰店，一边和他说着自己之前露营遇到的好玩的事情。谢子荣和他一起点了一大碗巧克力冰沙，在靠窗的地方坐了。
　　“所以呢，你们最后有没有抓住那条鲨鱼？”谢子荣拿勺子刨着淋在冰沙上方的巧克力酱。
　　林嘉明道：“没有，那条鲨鱼力气很大，几个人根本网不住它。而且它动作很快，就和闪电似的。”他一面把胳膊撑在桌上，一面有说有笑，“其实那时候我们都很害怕，鲨鱼挣扎起来动静很大，要是被它咬到了那也许就是断胳膊断腿的事，有个潮汕的朋友家里就是渔民，他说他弟弟小时候就被鲨鱼咬断一条胳膊。”
　　谢子荣“啊”了一声，林嘉明道：“不过鲨鱼一般是不会主动攻击人类的，只要你不流血受伤或是挑衅它们。”忽然，他的手机振动了几下。林嘉明拿出来接听了电话，原来是爸爸打来的，问他在干什么。
　　林嘉明说自己在商场和朋友的儿子在一起，林伟容也没多问，转头就直奔主题：“我今天晚上参加了老朋友开的晚宴，他听说了你，想介绍他家女儿给你认识。”
　　林嘉明委婉地拆穿父亲：“人家小姐都没见过我，怎么就打算认识我了？恐怕是爸爸你开的那个头吧。”
　　林伟容在电话那边不好意思地笑了：“好了，嘉明。人家小姐亭亭玉立，在沐海都不乏追求者呢！我是觉得他们家资源，”声音放低了些，“比老胡他们家都要好！沐海金融企业几个巨头，他们家就是其中之一。我这才想让你和她见见。”
　　林嘉明声音也低了下去：“爸你这是在考虑联姻呢？你要干啥啊？我们家的情况已经不需要通过攀附来达到目的了吧？爸你这又是……”
　　他本能排斥那些通过利益结成的纽带，他讨厌这样不纯粹的关系。林伟容也听出儿子语气中带有不满，也没步步紧逼，退一步妥协道：“你说得对，我也只是为你着想嘛，你先别那么抵触。”
　　林嘉明道：“爸，我就是觉得您能让我自己好好考虑自己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吗，我这边刚和胡倩倩分手，你这边又着急着推给我一个，不能每次都是你撮合，然后我这么被动吧。”
　　林伟容道：“是，你现在也有理了，我这不是在为你着想吗，你看看你都二十六了…”
　　林嘉明语气稍稍松动一些：“爸我也知道您为我好，我就是还没那么着急，而且胡倩倩那件事我的确对恋爱有了不一样的看法，以前我一直觉得谈恋爱就是做好自己就行了，现在我才知道恋爱不是一个人的事，…我不知道怎么说了，爸，你说的我会考虑，你也别急。”
　　挂了电话，林嘉明看见谢子荣轻轻地搅动碗里的冰沙。他方才还算不错的心情被这通电话搅地有些凌乱，虽然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这样的话题总是让他不由自主想到胡倩倩，然后就是胸口一阵窒闷。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因为最近忙乱的生活而彻底走出和胡倩倩那段感情，或者是没有走出那段争执。话里话外拒绝父亲的原因里除了不喜欢带着利益绑定的关系外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其实觉得自己不知道怎么谈恋爱。他时常会回过头来审视自己与胡倩倩的那段恋爱，他觉得自己和对方在恋爱过程里的相处其实很奇怪，他会期待自己和对方的某次约会，却并没有那种传说中的恋爱了就想无时无刻待在一起，黏在一起。他觉得他是那种独立性很强的人，他没有那么粘人，也没有觉得情侣是必须随时随地需要绑定与报备的。他并不知道自己这种心态其实是因为他的灵魂很孤独，儿时很早就离开泰国在异地生活在学校住宿的经历让他觉得他永远都只有自己，他没有缺谁不可。这也导致他看上去开朗健谈，实则内心非常孤单，甚至在特定的时候会很冷漠。
　　他不知道怎么才能好好和别人谈一场恋爱，所以他不想误了别人。其实可能就是还没太爱吧，但是他不愿去细想。林嘉明是在谢子荣对面打的电话，他说的一切谢子荣肯定都听到了。
　　可是谢子荣现在什么都没说，因为他不知道说什么。谢子荣很清楚自己现在究竟对林嘉明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所以他在林嘉明面前觉得讨论情感这种事情方才敏感，敏感到他不敢去提一个字，他怕他不小心要说漏嘴，吓得对方再也不愿意接触自己。
　　虽然很急，但是他希望这一切能慢慢来，起码等到他再长大些，能够有更多的担当与责任。
　　吃完冰，二人又逛了一会，林嘉明带谢子荣回去，然后自己开着车漫无目的行驶在马路上。他喜欢一个人在夜晚开着车到处走，感受着耳畔吹起的风声，那一刻整个身子都会放松下来。
　　谢子荣对他有不一样的感情。其实他早就可以感觉出来，林嘉明鬓边的碎发被吹起，他把左手搭在车子窗框上，轻轻招揽着自由的晚风。他觉得，第一次感觉出来谢子荣不太对其实是在那天才沙洲的雨夜，谢子荣和他走在凌晨的道路上，那一条靠海的路长得仿佛没有尽头，谢子荣的目光也一直粘在他的侧脸，在他看向对方的时候也不急着收回，一点也不懂得收敛。
　　第二次应该是在一次放学的路上。谢子荣跟着他身后靠他靠得很近，炙热的呼吸在他耳畔咫尺之隔，对方忽然问自己有没有女朋友。他那时随便说了句什么他忘了，应该是为了不过多透露私生活而隐瞒了自己在谈恋爱的事情，只记得谢子荣说了一句“真的没有女生追你？”，声音既惋惜又带着一丝庆幸。他那时没说什么，上了车无意在后视镜中捕捉到了后排紧紧盯着自己的目光。那时候弟弟坐在副驾驶和自己说笑，他一句都没听清，心里只想着对谢子荣劝说点什么，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后来好多次他都无法数清，只记得在乱石滩的两次拥抱，失恋后的真心安慰，还有今天下午对方紧紧覆着他冰凉的手。少年的动作是那么温暖主动，又是那么小心翼翼。温暖是因为对方想要温暖他，小心是因为对方害怕这段见不得光的心事被戳穿。他并不想引着谢子荣误入歧途，可为什么自己却逐渐被对方这样的行为感动，变得越来越心软，立场越来越摇摆。
　　就和谢子荣向往他的好一样，林嘉明也在这一刻想到了谢子荣对自己的好。谢子荣的好是带着极其强烈的少年私心的，他可以感觉出来，少年人想对谁好就对谁好，爱憎分明。林嘉明也是那种从小到大没怎么享受过明目张胆偏爱的人，林伟容创业繁忙把他留在寄宿学校，那时候家里还没这么有钱，学校所有的朋友都按社会阶级分的很开，他基本上都是形单影只，所以一有别人对他好他都会格外珍惜。
　　谢子荣可能不是是他二十多年的生活里第一个对他好的人，但是绝对是能让林嘉明感觉到被偏爱的那个人。谢子荣曾经说过他自己讨厌与人肢体接触，不喜欢的人他是绝对不会碰对方的，捂着他的手谢子荣说他记事以来从来没有碰过别人的手，爸爸也没有过。原来还有这么冰凉的手，冰凉到他不由自主想要去温热。于是林嘉明潜移默化地被对方的好收买了，在今晚开着车想着这件事，他第一次认认真真意识到自己的心已如同风浪中的飘摇小舟，被谢子荣这个名字牵引地没了方向。
　　他没有意识到事情发展居然这么快，掌控情感的神明似乎和他开了个玩笑，让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
　　他正和想要打倒的老板的儿子，关系非常暧昧。一想到这里生硬的现实就将他拉回。先别说什么老板的儿子，就看看别的条件，谢子荣是个男孩，而且才是个高中生，他比自己小整整十岁，想着自己有个十六岁的弟弟，他忽然就觉得一阵莫名的不适。他告诉自己，你要是动摇了便想想Arun吧，你能接受和他那么大的孩子谈朋友吗？二期还是男的。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直男，因为他喜欢看漂亮的女孩，但是好像说真的他也并不是那么排斥同性恋这个词。不不不，还是有些离谱了，他想，他之前尚且觉得Arun对他有那种想法和做那种事是在胡闹，那他凭什么转过身来就能接受得了另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你是不是有病？他在心里骂自己。而且你连和一个女孩的恋爱都谈不好，还想着能和一个男孩谈好恋爱？简直是痴人说梦。
　　现在的关系才是最好最自然的，他想，他把谢子荣当成自己的朋友，对方亦然，这才是他们应该的关系，最正确的关系。谁都不能更进一步，谁都不敢更近一步。等到过了这段时间，等到他们都恢复了理智，他们各自会找到属于自己的生活。也许很多年以后他们都有各自的家庭，他们在一起重聚见面的时候，孩子都已经在地上乱跑可以你追我赶了，他会在心里笑着调侃自己，你曾经是不是昏了头，想着要和他在一起。
　　为了不让自己以后看着孩子满地跑觉得自己昏了头，林嘉明决定过两天就去见见爸爸今晚说的那位千金，让自己不再这么想七想八，想到连自己性取向都快要错乱。
　　他们似乎都在急于把自己的顾虑掩埋心底，即便那其实已经越来越明显。没人开口没人提，因为没有人会想输。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即将开启的即将是未来几年二人感情的纠结与逃避，崩溃与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