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赎》兰幺鸭

29、又有什么用

　　维光总公司高楼之上的高级会议室内灯火通明，林嘉明坐在首席总结这半年来手下部门的成果，各部门代表人分享经验，同时提出改进意见，促进总公司发展。销售部虽然不划分在他部门管辖范围，但作为总裁，公司的整体他都得顾及到，于是他特意叫秘书把销售部经理也一起找来总结经验教训。
　　林嘉明看人都来齐了，先让他们进行了成果汇报和经验分享，差不多说了七七八八快一个半小时，他稍稍总结一番，然后便提出了前段时间的余庆事件。这件事情在别的部门恐怕只是听说而已，然而对于销售部门来说这可不是一笔小的损失。开会的自始至终那位销售部经理——二十来岁名叫汪沁的姑娘，脸色一直都是白惨惨的，在听到林嘉明喊自己名字的时候声线禁不住颤抖，这算是她进公司以来第一次面临重大的损失，此刻她已经做好了被批评被降级的准备。
　　林嘉明看着坐在长桌边上面色慌张的姑娘，对她道：“汪经理，你觉得下次该怎么做才能避免这种损失呢？”
　　办公室内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在了汪沁脸上。这使得她愈发难堪，她低声说道：“要加强对业务员的沟通，善待他关心他；也要与客户…保持紧密联系，挖掘客户需求，充分了解到他们想要什么。”她微微抬眼看了看林嘉明，发现对方也正望着自己，他的眼神很柔和，有种鼓励的期盼，并不像是真的要责备她。汪沁剧烈的心跳在这一刻不知为什么就慢慢平复下来，她清了清嗓子继续道：“那挖掘客户的需求又可以分两个方面，一个是需另一个是求，我们想挖竞争对手的客户就要满足客户更多的欲望．比如更低的价格。我们也可以定制符合的定位产品…”
　　林嘉明点头道：“不错，其实还有很多方法。其实这一次的损失并不只是销售部一个部门的问题，汪经理，你在得知余庆走后第一步没有自乱阵脚而是依次打电话给大客户好歹稳住了几单，虽然不多，但是还是值得大家学习。这次损失公司也有一方面责任，不要因为这次的失误而过分担心了，好好回归正常工作和生活吧。公司制度也应该从中吸取教训而进行改革，我会向法务部门反映增加签订保密协议。我的初衷不是要责怪谁批评谁，而希望的是你们大家都可以吸取教训，总结经验，下次可以做的更好。”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不疾不徐，是那种很令人很舒服的语调，全然没有高位者居高临下的威压与轻蔑。汪沁被他这样的安慰使得心脏微微一暖，有些讶然地看着首席上的年轻男人，百感交集。结果会议之后她非但没有降级，几天后销售部门每个人还得到了一小笔安抚金，据说是林总提出的。
　　回归会议结束之后，林嘉明回办公室整理收拾一番资料之后便准备开车回去。他把车子就停在了总公司大门口，因为这是周五晚上，他本打算开完会就去接弟弟和谢子荣所以没有把车开到自己车位，可是今天谢子荣要参加初中同学生日party，放了学直接就和同学走了，林嘉明开会又开晚了，林子希一个人打车来到了维光总公司楼下，站在路边等他。
　　林嘉明刚出门口，身后的汪沁就把他叫住。
　　“林总！”她声音有些急切。林嘉明刚在办公室换了一套休闲装，要下班的喜悦加持下气质与方才在会议室内迥然不同，此刻微微愣神间看向身后姑娘，那舒展的眉目却是令对方有些赧然。
　　“怎么了小沁？”林嘉明私下里对公司员工都很亲切。
　　汪沁上前一步，却是好像忽然忘了要说什么一样，她朝着面前男人微笑着：“林总，谢谢你。”
　　林嘉明道：“没事的。这是我该做的。你什么都不要想，不要因为这件事扰乱心情知道吗？我是看你之前每天都很慌张的样子，今天开会的目的之一就是特地想告诉你，你其实完全不用这样把事情一直憋在心里，好好生活，工作的事情一步步来，失败了再重来就好。没有人从来都不会遇到挫折不是吗？何况你我。余庆那边我很快就会找到律师处理这件事情，你不要多想了。”他天生就很会安慰人，这一番他自认为对下属语重心长的安慰之言却无意间给了面前姑娘许多不该有的遐想。
　　她觉得林总怎么可以这么体贴温柔，说话一套一套的，句句安慰在她的心头上。她忽然就有个直白的念头，要是能一直被这样的好上司好领导罩着，那该会有多么幸运啊。于是，顺理成章地，她在心中问出了那个最经典的问题：林嘉明有女朋友吗？然而这样直白的话她此刻不可能说得出，可内心的悸动却令她实在难以按耐。
　　汪沁看着林嘉明，忽然捉起对方的手，在对方掌心里放了一小块蝴蝶结形状的袋装饼干。林嘉明不明所以，有些困惑地看着她。
　　汪沁道：“这是我之前自己在家做的饼干，刚好带了点到公司。我想给您送一袋感谢您，去您那看见您办公室已经熄灯了。我就下来一楼，刚好您在这。那一袋我已经让您的秘书放在您办公室桌上了，这一块是带出来了，现在就想让您尝尝。”
　　林嘉明就微微笑着把饼干包装撕开，当着汪沁的面送到了嘴里，是巧克力夹心的。浓郁的香味缠绕他的口腔，丝绒一样的巧克力心口感绝佳，林嘉明忽然就想到了从前某些时候自己缠着爸爸要钱买巧克力夹心饼干。
　　就是这样的味道。
　　“很好吃，小沁，你手很巧。”他对着面前姑娘发出感叹，本来想拒绝，可话到嘴边忽然就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巧克力的味道弥留唇齿，那毕竟是人家的心意。
　　“谢谢你了，真的很好吃。”林嘉明道，挥挥手，“那我先走了。明天再回办公室好好尝尝。”
　　在身后汪沁声音很开心：“谢谢你，林总。林总再见。”
　　林嘉明快步朝大门口自己的车子方向走去，林子希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从斜对过的路口走过来。
　　面色不善。
　　然而林嘉明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林子希就收敛了那种神色，他大喊着：“哥！”
　　林嘉明讶异道：“你怎么来了？抱歉让你等久了，饿了吧？”林子希摇摇头没说话，林嘉明以为他有点郁闷，于是说：“今天开会时间没控制好，最近事情太多了，下次哥哥答应你一定准时好吗？”哪知林子希郁闷的根本不是这个，而是他刚才在路口遥遥就看见哥哥在公司门口被一个女人牵起了手还往里头放了不知道什么东西，过来的时候哥哥还是面带微笑的！之后的事情因为站位角度原因他就看不清了，总之他方才偶然目睹的这一切令他有些烦躁，他控制不住怀疑这个人是不是传说中的哥哥的女朋友。
　　于是稀里糊涂答应哥哥几句，一上车，林子希就开始发动了。他先是拉起哥哥的手左看看右看看，从左手里面夹出一张破碎的糖纸，在林嘉明疑惑的目光里他一本正经发问：“这是什么？”
　　林嘉明道：“哥哥公司里同事送的饼干。女孩子手很巧自己做的，挺好吃的，明天给你带一点。”
　　林子希装作不在意道：“她叫什么名字？我是说，我想和她学怎么做饼干，班上下学期会有美食节，老师提到过每个人都要带自己喜欢的材料去做吃的。”
　　“汪沁，”林嘉明说出一个名字，这个名字林子希此前并不知道，也绝对没有在偷看哥哥手机的时候看到过这个名字，“她大你不到十岁吧，你可以叫她小沁姐。你想要学做饼干？下次我去问问她。”
　　林子希继续说着无关紧要的，心中却暗自有了思量：“小沁姐？我们班上好像也有个小沁。她看上去也很会做饼干…是不是叫小沁的女生都会做饼干啊？”
　　汪沁？这是在自己印象里哥哥身边出现的新的女人。林子希一面漫不经心和哥哥聊着天，一面用手指甲扣着车窗缝隙兀自想着，哥哥手机上那个女的叫倩倩，汪沁和倩倩一定不会是一个人。
　　林嘉明问起他怎么一个人来了，谢子荣呢，林子希就随便提了几句，说是谢子荣自己去和别人玩了，周五了他自己也不想那么快回家，于是就来找哥哥了。林嘉明就问弟弟想不想去看看爸爸，这些日子林子希先是嚷着搬到自己家住，搬了之后就一直没有回去看爸爸，爸爸可能有点伤心了。
　　林子希答应了，可却再三强调他一定不会搬回去。林嘉明就与弟弟约定在家要听话一点，他就不把弟弟送回去。车子一路开到了林伟容家门口院子里，有保姆走出来为二人引路停车。林子希一下车就嚷着想吃东西被一位保姆请进客厅了，林嘉明锁了车随后跟来，恰好遇上刚下楼的父亲。
　　“爸。在忙吗？”林嘉明坐上沙发，林子希在一旁就凑到林伟容跟前：“爸爸，我想吃东西。”
　　“马上饭烧好了，丽姨！拿点水果来。”林伟容戴上老花镜靠在了一边椅子上，把小儿子揽过来上下打量并抛出一连串问题，“最近要考试了吧？学的累不累啊？老师对你怎样？还适应吗？”
　　林子希不太想聊关于学校的事，随便和爸爸说了一会就自己跑到边上去玩了，林嘉明这才和林伟容能够交谈一些大人的事情。
　　林伟容在这个时候便叹了口气，揉揉眉心。林嘉明面色也忽然间变得凝重，眼底藏着悲伤的情绪。要是稍稍注意点就会发现，除了在一旁玩闹穿着白色校服的林子希以外在场所有人，包括家里的保姆都穿的是深色的衣服。
　　“过会就让弟弟在家里玩吧，我们出去就行了。”林伟容正正衣领道，“小孩子就不要参与这种事了。”
　　林嘉明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一包叠好的纸钱被用黑袋子装着堆在墙角，就好像堆放着那些沉重的往事。今天是白伟奇的忌日，他已经走了十八年，这十八年里却从来没有被人遗忘。林伟容一直都很怀念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却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比自己还要记挂他。
　　四叔对于小时候的林嘉明来说不仅仅是一个大朋友的角色，还曾经还是他的救命恩人。那天他们把玩具车开到水沟里的时候，是四叔把他从一人高的水里捞上来的。车子失去控制地往前冲的时候他来不及下来一个跟头就滚进水里，岸边的四叔毫不犹豫直接进水冲了过来。他记得那时候自己紧紧抓着四叔的胳膊生怕被摔下，那人也确实紧紧揽着自己，他感受到了对方慌张的情绪，那人分明也呛了几口水却也不愿松手，在对方有力的臂弯里他第一次意识到了除了父母以外来自其他人给予的绝对安全感。他可以肯定，若是四叔没有扑下水去救他，他多半会淹死在那条水沟里。所以几年后那个噩耗传来，爸爸告诉他你四叔在水库中溺亡的时候，他怎么都不相信四叔会是淹死的。
　　于是，这些缠绕的关系渐渐变成一条指引线，时间顺着这条线慢慢流动着，冥冥之中也渐渐地牵起越来越多人的命运串成一起，朝着那个未知的将来徐步前行。

　　在这个城市的另一角，谢子荣正在与朋友走在街上。几人刚吃完饭，有个男生提议说要去卡拉OK，谢子荣还挺喜欢唱歌，但是此刻不知为什么就不太想去，他拒绝了一众好友独自回了家，却发现家中灯光一片黯淡，只有客厅边上一盏落地灯亮着。
　　老爸还没回家？又是开会还是去应酬了？谢子荣已经习惯了，开了灯走到沙发上坐着，就看到张姨端着没洗完的盘子走出来看看。
　　谢子荣看看她，没说什么话，事实上他这段时间和张姨的话已经很少。张姨看到他，自己开口道：“老爷一个人出去烧纸钱了。你吃过了吗？我刚把菜收到冰箱里。”
　　“吃过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为什么要烧纸钱？”谢子荣奇怪道。
　　张姨道：“不清楚，老爷没说。”
　　谢子荣也当然不会知道是为什么。他没说话了，侧头望向玻璃窗外高高的楼宇，那里是一片明亮的模糊。脱离了喧嚣与欢闹的排队之后谢子荣忽然就感觉到彻彻底底的孤独与迷茫，他坐在沙发上呆呆地，他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在意老爸到底去了哪里，反正去哪里都一样，到了再晚一点的时候他总归会回来。这么大的家里总是空落落的，没什么人气，十几年都这样。此刻周遭的沉默气氛令他又开始回忆起方才派对上的欢声笑语，他在那里由衷的感觉到了快乐，同时也感觉到了脱离真实的恍惚。
　　他忽然又好想妈妈。那是个他素未谋面的女子，却一直存在于他的美好幻想里，他不敢想象如果妈妈还在，他将会过得多么幸福。爸爸说妈妈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她那时候一直陪在爸爸身边陪爸爸走着创业最艰难的时候，然后把小谢子荣带到人间没多久就抛下他们父子俩走了。如果妈妈还在，爸爸肯定不会一直这样无止境的应酬与喝酒，他一定会花很多时间陪在家里，陪着自己的家庭。那时候这个家该是多么温馨啊。
　　可惜事实不会这样完美。
　　谢子荣一个人拖着书包上了楼，走到床边往后一倒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他忽然又想到了那个人。想到那个人对他的温柔，那个人对他的包容，那个人说自己是个好孩子。和那个人待在一起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全身心都会放松下来，他也不会觉得孤独。
　　短暂地抿了抿嘴角，谢子荣站在房内无声地笑了一下，忽然就意识到自己居然已经可以做到光是想着对方就能发自内心喜悦的程度，他迅速地把嘴角降了下去。
　　光是他自己喜欢又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