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赎》兰幺鸭

28、我等你

　　“小荣！小荣！”那声音的确是这样子喊着，渐渐来到了谢子荣所在的船下。来人只有一只手电筒，寻寻觅觅地走过来，不停地把光照到每只船上，手电筒光芒上上下下晃动着，来人正在用光亮搜索着每一艘船只。谢子荣在船头微微把身子压低并蜷缩起来，他还不那么想被人找到，他总有种计谋得逞的感觉，他想看看自己在别人眼中究竟有多重要，他们究竟会多么焦急，他们究竟会为了找自己使出多大的手段。
　　用别人的痛苦换取自己私心的孩子，在听着自己的名字被呼唤的那一刻这一刻得到了莫大的满足。那人一连走过十几条停泊石滩的大船还是不见回应，呼唤声就戛然而止。谢子荣悄悄地趴着往前凑到楼梯口去看，影影绰绰就可以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靠在自己所在的船边，拿出手机在拨电话。
　　由于之前看不见来人身影加之呼唤声传过来的时候有些模糊，谢子荣并不知道来人是谁，他觉得最大可能是他爸，要么就是他爸公司里的司机，他没把林嘉明想进去是因为他知道嘉明哥还有他弟弟要照顾，自己又坚决表示不上他车不他一起回去，嘉明哥就不可能来管自己的闲事了。可是当他听到那人接通电话后清晰的声音和内容，他便再次愣住。
　　那人声音是极度焦急的，语速特别快：“羽哥，这边海边我也找了，还是没有…他还是没回家吗…找了快一个小时了，再找不到就要报警了…真的对不住了羽哥，我没有看好孩子，我再去找找…”谢子荣靠在栏杆上屏住呼吸，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于黑暗里默默注视着面前那个男人，这个令他百般焦虑，摸不清内心的男人。
　　听见林嘉明在向电话那头道歉，谢子荣眉头皱了皱，他默默收拾东西下了楼，在林嘉明打完电话转身拿着手电筒要离开的时候跟了上去。本身就不是嘉明哥的错，他在心里想着，是他自己任性妄为，嘉明哥凭什么要把问题揽在身上。谢子荣的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点酸，他第一次开始懊恼自己的为所欲为，可其实他其实并不清楚，一向任性妄为的自己究竟是因为谁才会有这样敏感心思的转变。
　　内心深处，他其实早就不自觉地把林嘉明的位置摆到了很重要的地方。
　　林嘉明收起手机，一边快步离开。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这片海域是师大附中附近最近的临海场所，也是年轻人最喜欢聚集的地方之一，夏季有好多学生下了学都会在这里玩水。可是他走过每一条船，有人的没人的他都往里头看过了，他也喊了无数遍那个少年的名字，即使用手电筒也看不见的地方听呼唤声也能听见，可对方还是没有出现。现在距离谢子荣离开学校已经有将近三个小时了，空气中弥漫着深夜即将来临的微微凉意。
　　林嘉明深一脚浅一脚地从乱石滩慢慢走向平整的马路，身后是海浪拍击岸边规律声响，在这一刻却衬托地整个世界那么地安静。这个点海边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林嘉明一个人打着手电筒，他也已经不知道要去哪里才能把谢子荣带回去，如果一直找不到谢子荣他大概是不会回去的，因为他不知道要怎么和谢倾羽交差，也不知道怎么向自己交差。他的确在学校与谢倾羽分别的时候说过了要带两个孩子回去，他不喜欢做一个没有责任的人。
　　退一万步讲，他虽然知道自己和谢倾羽存在着很大的恩怨，但他一定不会想让那个孩子牵连进这些是非里，他现在只想带谢子荣回家。一想到这里，林嘉明又开始心慌起来。他控制自己不要往那些夸张的结局上面联想，他控制自己不要去想沐海的天有多么阴晦，不要去想这座城市里究竟有多少眼睛盯着那些富二代，盯着那些富豪手里的钱…越想越急，林嘉明居然感觉到了疲累，他烦躁地拨乱了自己傍晚才为了家长会而打理好的发型，徐徐的海风一吹，他的眼前逐渐就被发丝迷乱了，他一下一下捏着眉心，抬起的手却在不自觉微微颤抖。果然是真的焦躁了，一向细心的他并没有听到身后细碎跟来的脚步声。
　　就在下一刻，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传来一声小声的呼唤：“嘉明哥。”林嘉明以为是幻觉，但还是猛地回了头，手电筒的光束也不由自主照了过去。白茫茫的光线打在那个少年单薄却挺拔的身形上，谢子荣下意识抬手挡了眼，声音像是有点委屈又像是在倾诉什么：“嘉明哥，嘉明哥，我在这。”
　　林嘉明也在这刻睁大了眼睛。他脸上表情由惊讶变成了喜悦，然后又变成了别的东西。他快步走过去，谢子荣被他这样迅速的动作吓了一跳，下一秒林嘉明就站到他面前，用一种几乎是悲喜交加的表情看着自己。谢子荣以为他要发作，突然发飙或者是训斥自己也行，他的确觉得自己这次有点太任性了。可是林嘉明并没有说出一句气话，而是抬手触碰到了他的领子，模样有种慌乱后的平静。这种感觉令谢子荣都有些无措，只听得对方安慰自己道：“小荣，不要生气了好吗。我已经和我弟弟说了，以后不准乱说话了。”
　　谢子荣其实已经差不多快忘记他和林子希在自习室不愉快的事了，他根本就不在生气了。此刻看着对方这样气喘吁吁地找到自己不是发飙不是埋怨却是这样温柔地安慰他，谢子荣的心脏在一瞬间变得非常非常软。他盯着在手电筒光圈余晕里林嘉明的脸，心神游走在对方眉宇目光间，游走在对方散乱的发梢间，游走在自己愈来愈控制不住的贪婪间。对方就站在他面前和自己说话啊，他却在一瞬间全都听不见了，所有的感官集中在了眼睛里，他觉得自己堪称贪心地在捕捉对方每一刻的神情。他忽然有了这样的错觉，好想就这样一直看着嘉明哥，弄清楚嘉明哥为什么会这么温柔，弄清楚自己对嘉明哥的情感究竟为什么会如同掉入泥潭，越陷越深。那种致命的吸引感究竟是怎么来的，怎么在潜移默化里面就可以攻占他的内心。
　　他忽然好想再抱抱他，就像那天在才沙洲的海边一样。于是谢子荣真的这么做了，他走一步上前。
　　面前少年人比自己矮半个头，不过也足够揽住自己的腰背，紧紧地与自己贴在一起。林嘉明微微愣了愣，他的胳膊松松地搭在对方的后背上，却是恢复了往日的轻松语气调侃道：“小荣，我身上跑的全是汗，你这样回去也得换身衣服了。”
　　谢子荣把鼻子贴在林嘉明胸口，他靠在对方富有弹性的胸肌上。对方单薄的衬衫的确已经被浸湿，谢子荣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水混杂着汗与海风的味道。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多好闻迷人的气味，可谢子荣居然愈发上头，甚至有点似梦非幻。他觉得自己今天晚上真是有点疯了，好像被船头的海风灌醉了一般，已然致幻了他的神经。嘉明哥的声音粘着海风，小声说话的适合低低地好性感。他就那样把脸贴在对方胸前，和任何需要依赖的小孩一样，换作是林嘉明其实也未必感觉不到他的异样。谢子荣深嗅几口，很小声嘟囔道：“嘉明哥，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短暂的沉默，短暂的无声。也许包含了谢子荣的忐忑，林嘉明的自问，以及两人共同的敏感心绪。
　　林嘉明道：“因为你是个好孩子。”
　　谢子荣道：“我不是。”
　　林嘉明笑笑。
　　过了一会，谢子荣从林嘉明身上离开，两人好像无事发生一样依旧闲聊着从海滩上回到了路边，途中林嘉明给谢倾羽打了电话，说孩子找回来了。
　　谢子荣坐到了一般是林子希坐的副驾驶位置，看着嘉明哥发动车子。林嘉明这样敏感聪慧的人怎么不会意识到谢子荣最近对自己种种的不对劲，他握着方向盘的时候眼角瞥见了挡风玻璃前面放着的手工泰迪熊，有意无意道：“好玩吧，泰迪熊，前两天刚放上去的。”
　　谢子荣道：“好幼稚。不像你的东西。不过还算可爱。”
　　林嘉明道：“是我女朋友前两天放过来的。女孩子喜欢这种东西多一些。”
　　他说完这句话，两人短暂地沉默一下。都市霓虹绚烂，车子渐渐开到了闹市区，窗外的风景一下子由海面变换到了林立摩登的楼。谢子荣的神智也从方才那种模糊的暧昧情愫里抽离，他清楚地告知自己嘉明哥就是一个正常的拥有女性伴侣的男人，自己再怎么单方面情感升温，再怎么单方面上赶着靠近，都是可望不可及。
　　他忽然就清醒了，那种被海风吹傻的错觉被他迅速剥离，他一下子就意识到自己有多离谱多好笑。他就算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嘉明哥怎么会接受这样一个叛逆任性，乖张顽劣的自己呢。
　　再说，他到底在嘉明哥眼里就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他连个男人都不是，他和嘉明哥差了整整十岁，等他变成一个真正的像样的男人的时候，嘉明哥估计孩子都已经抱上几个了。
　　于是，那种没来由的烦躁再次侵袭谢子荣的大脑和心脏。谢子荣一瞬间滞闷地说不出话。不甘心，根本不甘心。可是他没有办法，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嘉明哥女朋友送的泰迪熊坐在挡风玻璃前，无情且戏谑地看着自己，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怎么就陷进去了呢。
　　林嘉明感觉到了谢子荣的异样与忽然的寡言，为了不让空气忽然凝固，他顺着那话说道：“小荣，你以后也会遇到那个和自己相伴一生的人。现在在中学里爱慕的对象很少能走到最后，当然如果你们真的彼此都不会放弃，那就当我没说，我会祝福你们。因为中学时候的孩子心智还不成熟，容易冲动。”当然，也容易以为一瞬间的美好就会是永远。最后一句林嘉明没说，他希望谢子荣可以听得懂一点，他不想点破太多。他也只希望，但愿是自己单方面想多了。
　　车子很快就停靠在了伊丽莎白花园别墅群大门口，保安揉着眼睛走过来检查车牌号，谢倾羽早就等在了路边，一看见自己儿子下车立马拥了过去。
　　“小荣！啊，你去哪了？我和张姨，和你明哥找了你好久！”
　　林嘉明也在这个时候下了车，他的语气歉意深重：“不好意思啊羽哥，今天的确是我不对。小荣走了那么远，一直走到海边了。”
　　谢倾羽连忙摆手，一下子把儿子拎直了：“找着就好，哎，没多大事的！小荣，你看你多麻烦人家！快和明哥说谢谢！”
　　谢子荣转过头，忽然义无反顾地扑了上去再次抱住了对方，只不过这次是圈住了脖子。林嘉明表情看上去意想不到，但还是轻轻揽住了谢子荣的后背。就像在海边一样。
　　谢倾羽根本看不出二人端倪，只觉得自己孩子挺活泼爱闹，遂笑道：“看样子这回估计是真的怕了啊，知道怕了以后别这样让我们担心了。还跑那么远，真是。”
　　谢子荣此刻把脸埋得很低，好像要确定某种事情一样。忽然他抬起脸庞看着对方的眼睛，少年青春的眼神里添上一道坚定的东西。谢子荣一字一句认真道：“嘉明哥，谢谢你。”
　　嘉明哥，我等你。他在心里却是这样向对方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