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赎》兰幺鸭

30、你现在可以走了吧

　　回到家，林嘉明把衣服换了就迈入浴室打开淋浴头。他急于洗掉身上那股烧纸钱的味道，也像是要把那些沉重的心绪从自己身上洗掉——尽管他知道这不可能。
　　林嘉明拿一只手撑在墙壁上另一只手抹着脸，温热的气息氤氲在他身子周围，他仿佛得到片刻喘息般轻轻叹了口气。公司里大大小小的事，公司外朋友和家中的事，以及自己心上难以割舍的东西，都像几只无形的大手把他推压，让他时时刻刻都紧绷着自己。他早就觉得自己从青春恣意却无知无畏的小孩转变成了能够独当一面自力更生的大人，他在跨入青年之后也曾经因为自己的这些转变而自豪过，可是在很多很多深夜里独自回想那些过去，他还是会觉得他很怀念过去的自己。
　　起码那个时候他真的不会像现在这样要考虑这样那样的事情。事业，婚姻，家庭，生活，人际，这些事情组合在一起，仿佛永远都需要有人来维持，永远都看不到终点。

　　林子希在屋内看着课外书，忽然就听到来自沙发上哥哥的手机在响。是有人打电话过来了。
　　现在是晚上九点多，这么晚打电话过来的人要么有急事需要帮忙，要么就是与哥哥有着很亲密的关系。林子希拿起哥哥手机，视线在触及来电显示的时候不由得凝重起来。
　　倩倩。手机上显示这两个字。
　　林子希想了一会，没有按接通。手机响了一会就停了，谁知他刚把手机放下，那个电话又打了过来。林子希捏着那手机，望向了浴室的方向。没有任何停止的意思，无论是热水器的响动还是手中的电话铃声。
　　仍旧没有接通的林子希在手机停止响动之后就把它放下。谁知，那手机不知疲倦地第三次响了起来。林子希冷冷瞥着那来电显示，心中想着那我就不和你客气了，直接按了接通键。
　　电话里立刻冒出一个焦急的女声，声音不大清晰，好像是在哭或者声音在抖，语序混杂不清，大致就说的是她今晚在一个地方和朋友吃饭，一个姓金的男人找到了她并与她和她朋友进行了争执冲突。她朋友与那男人打起来了，她去劝架被男人摔在了地上，腰部被捅了，她朋友直接被男人拿凳子对头砸下，当场昏迷，她们俩一起被人送进医院进医院，她一直在哭不知道该怎么办。林子希面无表情一声不吭地听完了事情经过，他对这些东西没有一点兴趣，他也不想了解关于他们的一切，他只想让这个叫倩倩的人快点离开哥哥的生活，也离开自己的生活。
　　于是在电话那头说完后双方沉默了几秒，林子希默默听完，然后用一口明显比开学时流利太多的中文冷冷地脱口而出：“林嘉明已经不喜欢你了，他今晚在公司刚和另外一个女生牵过手，麻烦你不要再打扰他了好吗。”不管对方反应如何，林子希说完这句话后立马按断了通话。
　　手机便在那之后非常安静，一直没有再响起来了。
　　林子希舒了一口气，走回屋内继续翻着课外书，格外平静。他丝毫没有任何慌乱或是其他负面的情绪，也丝毫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不觉得自己说话有多么刻薄。他只觉得这回那个女的应该不会再纠缠哥哥了，自己也可以重新霸占到哥哥大部分的关注，自己能够过得快乐些。他也丝毫没有意识到方才他与那女子短短几分钟的通话将会给哥哥带来多大的影响，甚至足以改变好几人的命途轨迹。
　　有时候仅仅是在一念之间，事情便能变幻万千。
　　林嘉明洗完澡出来喜欢坐在阳台边上一边喝红酒边想事情，有时候会抽烟，所以林子希再次溜出房间偷偷拿他的手机看的时候他并没有察觉。
　　果不其然，林子希看到了三条那个“倩倩”发来的消息，意思是让林嘉明有空就回个电话，她想要对方说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林子希果断地把那几条消息以及之前的来电记录全删除了。
　　坐在阳台上的林嘉明全然不知道这一切的发生，他还在思考关于四叔的事情，以及这几年间他断断续续亲自走访过沐海好几个警局和老工厂查找十几年前关于那个人的旧事，把所有事情串在一起之后几乎所有怪事的矛头都冥冥之中指向谢倾羽，没有第三个人的嫌疑。可是当他再想要找到当年那几个办案的老刑警的时候，所有人都说他们已经被调往别市赴任或是升迁了，去外地造访还不一定一时半会就能约到。一起漏洞百出的案件在当年这样偃旗息鼓，谢倾羽身后似乎存在着一个重要的保护伞始终罩着他也罩着维光，这使得没有任何人能够重启旧案，线索也总是在最关键的地方戛然而止。
　　他兀自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走，忽然听到客厅里传来有人走动的声响。
　　“Arun？快去洗澡吧。不早了。”林嘉明喊了一声，林子希那边遥遥地应了一声。林嘉明又喝了一会酒，然后起身走出阳台的时候，忽然就听到客厅里的手机响了。林嘉明迅速走过去拿起手机，发现是爸爸打来的电话。他立马接通，里头传来了老爸的声音：“嘉明啊，你休息了吗？”
　　林嘉明道：“没有，爸爸，怎么了？”
　　林伟容的声音在电话里停顿了一下：“你这个孩子啊…倩倩出事了你知道吗？”
　　林嘉明一头雾水：“什么？倩倩她怎么了？”
　　“她没和你说吗？”林伟容道，“老胡也是才和我说的，倩倩今天晚上和她朋友吃饭，那个姓金的小子不知道为什么找过来了，把她俩都打进了医院！你不知道这件事？”
　　林嘉明更是不明所以：“没有，倩倩没和我说过。她怎么不告诉我？她在哪里？我现在去找她。”这个时候林子希从浴室里出来，他一下子就听到哥哥这句话，脸立马就拉了下来。
　　“哥，你要去哪？”林子希皱眉拎着浴巾。
　　“出了点事，我要出去一趟。你过会先睡吧。”林嘉明瞅了一眼时钟，刚过十点半。他握着手机迅速走到自己房内，忽然弟弟也蹭了进来，很是不安地看着他。
　　“哥哥换个衣服，有点急事。”林嘉明从床头抓来衬衫披上，“你在家里乖一点。”
　　林子希一直看着哥哥把衣服穿齐整了拨开站在房门口的自己要出去穿鞋了，冷不丁就开口道：“是不是你女朋友的事？”
　　林嘉明这个时候还没觉察出异样，他只觉得弟弟想要八卦，于是随便搪塞了几句：“大人的事，小孩不要多管。过会早点睡了啊。”然后一下子开了门走了出去。
　　关门声响起的时候，林子希迅速跑去客厅窗口上去张望，果不其然看到哥哥开着车从车库中离开了。
　　他的脸彻底冷了下来，眼底情绪安勇。

　　林嘉明一路开到了市医院，奔上急诊外科那层，他对着服务台的护士焦急询问：“请问胡倩倩女士在哪间病房？”
　　护士在电脑上查了一下，然后为他指了路。林嘉明来不及喘气，迅速找着那间病房“哐”一下打开了门。
　　房内坐着一个女中年，应该是胡倩倩的母亲，正和床上的人说着话，床上躺着的女子正是胡倩倩。胡倩倩一听到响动就朝这边看来，发现是林嘉明之后，她不顾腰上疼痛整个人都绷直坐了起来。她的母亲在一旁低声安慰她并让她躺好不要激动，胡倩倩却不照做，对着进房之人怒目而视。
　　林嘉明以为胡倩倩在恼怒自己怎么才来，于是非常温和地开口认错：“对不起倩倩，我来晚了。”
　　胡倩倩脸上的神色愈发古怪，那是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极尽嘲讽：“哼。林嘉明，原来你还知道来啊。”
　　林嘉明被她这样的阴阳怪气弄得有点不知所措，胡倩倩此前从来没有这样对自己说话过。但他到现在为止还觉得对方是在怪自己来的太晚，于是他走到病床边，对着她们母女二人诚恳道：“对不起阿姨，我也是才收到消息。倩倩，你伤得怎样？不要生气好不好。”林嘉明看见，胡倩倩妈妈脸上也是一种不悦的神色，并且没有去看他也没有理他，仿佛他是个令女儿极其反感的人。他此前虽然只见过胡夫人一次，但是那时候对方对自己态度相当不错，看起来是非常满意的，于是就衬得此刻的转变实在令人生疑。
　　林嘉明焦急地想要上前，却被胡夫人坐在床边丝毫不让的身子挡住。他此刻已然觉得有些奇怪。胡倩倩拉下脸来再次开口，语气与方才一模一样：“让别人接电话，又挂我电话，不回消息。怎么现在却想着来了？我还以为你和别的姑娘亲热，明天都不一定能想起我。”
　　林嘉明听得一愣一愣的，有一种特别不可思议的感觉在他脑内炸开。他什么时候做了这些事了？什么叫让别人接电话，挂电话，不回消息，还有什么“别的姑娘”？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还没等他开口，胡倩倩又道：“我本来想和你说明白的，但是我现在忽然就不想说了。林嘉明，我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你知不知道我在最害怕最想看到你的时候给你打电话得到的却是那样的回应，我有多么难过吗？你不喜欢我早点说啊，你为什么不让我知道？还是别人在电话里告诉我的，怎么你不敢面对我是吗？我今天晚上居然能一口气被两个男人这样伤害，一个伤身，一个伤心…啊呜呜呜呜呜……”说到心痛处，她趴在母亲怀里大哭了起来。
　　林嘉明更是一头雾水，他觉得胡倩倩好像忽然变了个人，这种陌生感一股脑袭来，更别说他此刻还有那种被错怪但是不知道怎么解释的无力感觉。不是他真的难以反驳，而是他觉得这一切太乱了，他不知从何说起。
　　“我没有不喜欢你！”林嘉明焦急道，“我来晚了是我的问题，可是这不代表是我不喜欢你…倩倩，我晚上十点多刚收到消息说你出事我就赶紧过来了，你刚刚说的那些我都不懂…你伤口怎样了，是不是那个姓金的又来找你了？我马上去找他！”
　　“你也没资格去找他！”胡倩倩声音抬高了，带着哭腔真正愤怒了起来，“你们俩个半斤八两，都让我感觉恶心！装什么不懂？趁早走吧，我不要再看到你了！”
　　林嘉明张张嘴，想要开口却并不知道要说什么。他甚至不了解这一切的经过，从某种方面来说他也是一个受害者。可是他一开始就不明白事情的经过，越解释只会越苍白。
　　“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倩倩，你真的误会我了。”林嘉明凑在病床边上，他刚刚一路心惊胆战地找过来，现在又即将被人驱逐，他汗流浃背，额头冒出的汗水一滴一滴滚落在脸上与眼睛里。他望着面前那双熟悉的美丽的眼睛，以往看向自己的爱意在此刻忽然全盘被恨意淹没。
　　胡倩倩瞪着他，做了个快滚的手势。胡夫人在这个时候开口了，声音也带着微怒与疲惫：“嘉明啊，我们倩倩就是一个很单纯的孩子。我本来觉得你与那些追求她的男人不一样，可是我今天还是很失望。你和那些男人一样让她这么伤心，你知道我这个做母亲的心里怎么想的吗？你可以不爱她，但是你不能骗她还不告诉她。你不能这样欺骗别人感情的。倩倩刚才已经和我说了很多了，我也支持她的想法。你们两个已经无法挽回了，你父亲还不知道这件事，我们都没有告诉他。嘉明，你以后自己去和你父亲说吧，倩倩现在需要休息…”
　　“不。”林嘉明难得打断了长辈的话语。他现在也真的是很急了，他真的搞不明白这一切怎么会这样，听她们口中的话他自己都差点相信这些错事都是自己造成的了，但是事实绝对不会如此。“阿姨，不是这样的，我没有不爱她，她知道的。我也没有不接她电话，我看看…”他焦急地翻开手机查找来电显示，却是一条也找不到了。他愣在原地，他觉得这一切都荒谬至极，如同做梦一样，为什么事情会忽然发展到这一步？
　　胡倩倩在看到他掏出手机那刻就开始冷笑：“想再骗我？是不是把来电记录都删了然后污蔑我说谎？污蔑我冤枉你？你别装了林嘉明！”
　　林嘉明大脑一片空白，他的确没有翻到任何聊天记录。
　　他呆呆站在原地，此刻脑中飞过数个片段。什么来电显示，什么别的姑娘，什么我不爱你你不爱我，以及那个时候胡倩倩靠在他身边，他们一起坐在广场边上听着歌。燥热的音乐在那个时候响起，他们却仍旧能听得到彼此的心跳。
　　“你现在可以走了吧！”胡倩倩再次的怒言打断了他的思绪，“我已经完完全全对你没有任何好感了，玲玲说得对，你们这些富二代男的都一个样，令我恶心！”
　　林嘉明的双手在微微颤抖。他很委屈，他觉得很冤枉，可是他却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让对方相信自己。
　　虽然这段恋爱到目前为止的时间非常短暂，而且胡倩倩此刻还对他明确地下达了逐客令，可他还不想这段恋爱那么快地结束。他不想自己与胡倩倩的恋爱关系就像坐过山车一样，温馨与美好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本来就是个对感情很认真的人，他在心里不允许自己被人这样误解，同时也不太愿意就这样不明不白直接放手。
　　“倩倩，能再听我一遍解释吗？就这一次。”林嘉明几乎是语气卑微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