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赎》兰幺鸭

27、这到底算是什么

　　“我没那时间，也没心情和你烦。”林子希生硬道，转头继续写自己的作业。谢子荣在这个时候猛地推了一下面前的桌子发出很大的闷响，任琪琪在他身后拉了他一下：“谢子荣，算了。”
　　谢子荣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自己火气那么大，好像真的是所谓的叛逆期到了又或许是有什么东西一直压在心中释放不出来，他自己都认为自己有些没事找事了。他一把拎起对方手里的笔，把那笔拍到一边：“你说不说？”
　　林子希在外面脾气算是很好的了，他在这个时候都没怎么真的燃起怒火，只是默默把刚刚被抢走的笔拿回来，没有理谢子荣，一起身抱着书和书包坐到后座上去了。谢子荣追随他的动作去瞪他，任琪琪再次拉了他一下：“谢子荣，坐下来吧。”

　　家长会在六点半的时候结束，谢倾羽和林嘉明找到自习室的时候其他孩子基本上都回去了，只有少数几个还留在那里。一开始他们并没有发现谢子荣和林子希的冲突，谢倾羽忽然接到维光董事会的电话要回去一趟，林嘉明就问两个孩子想吃什么。
　　林子希直截了当道：“我们回家吧。”
　　林嘉明道：“现在回去做饭就太晚了，你们肯定也都饿了，就在外面找个地方吧。”
　　谁知谢子荣也忽然道：“我自己回去了。”
　　林嘉明有点不明所以，他看看谢子荣与林子希从刚才起面上就一直端着的古怪表情，聪明如他怎么不会察觉到端倪。
　　“你们吵架了？”林嘉明拉着两个孩子的手臂把他们拉到路边，通往校门口的那条道上恰巧有车在这个时候从他们三个身边驶过，林嘉明把两人又往自己身旁安全的地方推了推。
　　“怎么了？你们刚刚发生了什么？Arun…”几人在路边站稳后林嘉明便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弟弟，林子希还没说一句话呢，谢子荣就冷硬开口道：“我先回去了。”
　　说着转身就往前走。他从来都是爸爸公司里的司机送他上下学，要么就是后来林子希转来后放学变成了林嘉明顺路带他回家，从来没有自己一个人回去过。不是说他这么大小伙子了独立性那么差上下学还要人接送，实在是因为伊丽莎白花园距离学校还是有那么点距离的，开车都要三四十分钟，要是他自己走回家或者是骑自行车那恐怕得花上一个时辰才能到家，非常耽误时间；别墅群又建在靠海的地方，平时一刮风下雨路面就很湿滑危险，沐海又是个动不动就暴雨台风的沿海城市，这样的条件实在是有人接送会来得好一些。
　　林嘉明之前也多多少少从谢倾羽那了解过这点，况且他家与谢子荣家也刚好顺路可以，不然他也没必要老是带谢子荣下学。而谢子荣此刻突然说要自己回去，这里没有任何自行车可可供他骑行，也没有任何巴士可以直达海边，林嘉明真的不太明白他能怎么回去。
　　于是他拉了谢子荣一下：“小荣…”谢子荣的身子停顿了一下，人却并没有回头，他轻轻往旁边退了一步避开林嘉明拉着自己的袖子，脸上态度说不上来是冷漠还是犹豫，亦或是其他什么。
　　林子希在这个时候愤怒地抓起哥哥手上的车钥匙走到不远处停着的车子旁边去开车门，坐了进去。林嘉明有些头痛地皱皱眉，谢子荣在这个时候微微侧脸。昏黄路灯打在清瘦的少年眉目上，又仿佛是要给这空气里的一切笼罩上一层无形的东西。谢子荣此刻的心情也是万分复杂，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烦什么，又在考虑什么。于是此时此刻，他对着面前这个最让他心绪难平的男人，用一种几乎是悲哀的语气淡淡说道：“去看好你弟弟吧，你别管我了。”林嘉明还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要去拉他，谢子荣第二次避开他，然后径直走出了校门。
　　林嘉明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不对，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明白。他迅速地走到车边坐进去，启动车子的时候他问林子希：“你和谢子荣怎么了？在教室里吵架了是不是？”
　　林子希说：“他和一个女生一直讲话一直发出声音，我就说了句要谈朋友出去谈，他就很不高兴。”
　　听到这里林嘉明握着方向盘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才踩了一下油门：“是么。”
　　他开着车追出校门，却发现谢子荣已经消失在门口的大路上。车灯扫过学校门口的每一段道路，路两旁行色匆匆的行人，全都身形陌生，没有一处有谢子荣的身影。刚开完家长会还算愉悦的心情在此刻一扫而空，林嘉明开车在附近小路上绕了一段又一段，这惹得林子希都觉得不对劲，他开始埋怨道：“哥，你在干什么啊？”
　　林嘉明道：“小荣不知道去哪了，我答应他爸爸把他送回家的…他去哪了，怎么刚出校门就不见了？”
　　林嘉明又开车在附近可能的路段上兜了一圈，林子希开始在副驾驶上焦躁道：“哥，我们回去吧。”林嘉明想也是，先把车开回家让弟弟上楼去学习，自己下楼回到车库坐在车子副驾驶给谢倾羽打了个电话。
　　这个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谢倾羽微微压低的声音在一个貌似很空旷的地方响起：“怎么了小林？我现在在开会。”
　　林嘉明想了想还是道了声没事打扰了，然后挂了电话找出之前存了的谢倾羽家里座机的电话，不一会就被张秀接通了：“你好？”林嘉明道：“你好，我是谢老板的朋友。请问他儿子在家里吗？”
　　张秀道：“没有，少爷不在家里。他和你们在一起吗？”
　　林嘉明一下子就愣了神。算下来距离他们从校门口谢子荣自己走开林嘉明开车在学校附近兜圈子一直到现在打电话已经过去了大约两个多小时了，谢子荣肯定认得回家的路，就算是走回去也肯定已经到家了，而且现在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一个高中生在这个时候这个点还没回家，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林嘉明握着手机，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怎么当时就能放任谢子荣自己走开了呢，就算孩子避开自己多少次他也应该把对方拉到车上回去了再说。现在月盘高照的，这孩子还没回家，他去哪了？电话那头张秀的声音也带着隐隐的不安：“喂？少爷和你们在一起吗？”
　　林嘉明道：“小荣没有和我们在一起，但是我会找到他的…别担心。”挂了电话，他飞快地启动了车子，飞一样开入茫茫的夜色。

　　谢子荣出了校门沿着一条小巷子走了一会，深一脚浅一脚不知道要走到哪里。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现在就像一个充满炸药的火药桶，别人一触即燃，自己怎么都控制不住。看不惯林子希在教室里对他发怒也就算了，可是他本能觉得自己方才对林嘉明的态度也非常不对，那个人明明帮过自己很多次，那个人明明对自己那么好，可是自己为什么还是那样固执地要走开？
　　走着走着谢子荣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前面是一家小型酒吧，从店门口散发着花花绿绿妖冶迷幻的光。谢子荣从前听说过学校旁边绕几条街靠近市中心的地方有一家酒吧，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居然已经走了这么远。谢子荣和很多这个年纪的男生一样都喜欢尝试新的事物，他从前被朋友拉到过别的酒吧玩过一次，除了喝着两口苦如黄连的不知名鸡尾酒外，他没有在那里多做留连，随便和朋友聊一会就先告辞了。
　　可是现在他却与那时截然相反。他呆呆地站在这家酒吧的门口，黑乎乎的影子突兀地出现在酒吧门口花绿色炫酷的地面光影上，酒吧门框边缘的霓虹照得他脸庞像是上了彩。谢子荣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忽然撞出来一个彪形大汉，蹲在地上就吐了出来。后面走出来三两个年纪不大的男的，还有一个穿着时髦的女的，他们顶多才十八九岁，扶着那大汉叫他大哥，还说要不要继续回去喝。
　　谢子荣呆呆地站在这里，忽然感觉一阵反胃。他迅速地离开，没有做一丝停留。现在他完全不知道去哪，唯一知道的去处就是自己家，要么就是林嘉明那里，但是这两个地方他一个地方都不想去。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完全不想在乎别人的感受。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听话的孩子，这段时间他也很少和张姨有什么对话了，爸爸也经常不在家忙着各种会议与应酬，家里氛围已经超级让他不爽了，连带着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也一直不好，他又不愿意去迎合任何人的情绪…谢子荣就和这个年纪同样时不时多愁善感的少年一样，他开始思考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首先排除好人，谢子荣在心里想，我绝对不是个好人。可是还是会有点难过，他其实也想和班上那些好孩子一样，听到老师的表扬他也会觉得很开心很得意。就这样细细碎碎想着走着，他不知道就走到了哪片临海区域。
　　夜晚的海边那样平静，天边那样翻涌的云层全部褪去，一个个小小的浪头不停亲吻挥洒在波浪上跳动的月光。谢子荣一直走到一片乱石滩边，那里停靠着很多双层渔船，大都是夏季休渔期很多渔民把自家船只停靠在这里，很多在这期间没有工作的渔民通常会拖家带口都住在船里，燃起一团团暖黄色的灯火。
　　谢子荣找了一艘没有人的船走上二楼，坐在船头的地方远远遥望着远处。隔岸万家灯火中他不知道有没有一盏是为他而亮，亦或是他要是消失也是那样的无所谓，没人会在意他到底去了哪。他的物质生活一向优渥，父亲跻身省内富豪之列的家庭在物质条件上从来不曾亏待过儿子，可是他那单调的精神生活，那缺损关爱的内心又能被谁在意过，被谁发掘过。
　　谢子荣坐在船头荡着双腿。他把背上的书包拿下来，开始把头枕在书包上，一动不动望着天空。学期末的作业并不是很多他基本上都在学校里对付完了，这也就代表着他有更多的时间去感受现下的黑夜。
　　谢子荣忽然就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文艺青年，他看着那漆漆黑夜上一两点白芒居然有了点吟诗的想法，然而实在是文化不够，他一时半会居然没想到有什么诗句能够对应上现下他看到的景象。文艺着文艺着终究不是那块料，他肚子里没什么墨水文艺不下去了，于是又开始回归现实。他在想，今天不怪自己听见林子希说那句话会那样生气，他根本就没有想和任琪琪谈朋友，任琪琪一个女孩老是被这样那样的男生造谣，他自己听了都生气。他不想去管任琪琪到底怎么想，他只是想替任琪琪打抱不平，他们好歹是朋友，仅此而已。
　　那其他的呢？谢子荣询问自己，其他有什么事情是自己在纠结的。
　　有吗，是有的。
　　其实他最看不懂的就是自己对林嘉明的感情。他在这件事情上甚至感觉自己有一点看不清自己了，他很纠结，同时也很笃定。他在纠结自己究竟对林嘉明这个人怀揣着怎样的感情，他也同时笃定自己真的是在乎上了对方。其实在那天才沙洲下暴雨他跑入雨中后来在栏杆边上看见林嘉明找过来，他拥抱着林嘉明的时候，他就确定自己已经拥有了这种纠缠的感觉。
　　这两天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有意无意对嘉明哥有点冷淡，是因为嫉妒，因为不甘，还因为不信，也可能因为其他别的。他真的好困惑自己这是怎么了，就和初中里第一次对邻座女生有好感一样，心里忽然全都装满了对方，一想到对方呼吸就不由自主的急促。
　　嘉明哥是个男的，自己也是个男的。自己如果敢说爱上嘉明哥，那么自己这就是变成同性恋了。可是自己在初中的初恋是个女孩，虽然没谈到吧，但是那时候起码自己还喜欢女孩。现在这是怎么了？谢子荣这样想着，嘉明哥有女朋友了，嘉明哥不是同性恋，嘉明哥就算不和这个女友谈了要换，再怎么排也轮不到自己。退一万步讲，自己对嘉明哥只是仰慕，只是贪恋他的好，那么自己其实不是同性恋，自己只是把嘉明哥当做自己的偶像一样看待…可是又觉得有哪不对。青春期的孩子总是纠结而自负，他一会敲定这一会又怀疑那，总是喜欢把自己往想到的任何细节里面绕。
　　自己这到底算是什么？
　　“啊！…”谢子荣很大声地吼了一声，声音传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略带细小的回声回荡在四周。
　　谢子荣一使劲撑着胳膊坐了起来，他梆梆一锤身旁木板，连带着自己坐着的地方都晃三晃，自己这算是彻彻底底的遇到了情感问题了么。
　　忽然，不远处的石滩上传来由远及近的喊声。谢子荣回头一看，一束白色的亮光寻寻觅觅搜搜索索愈来愈近，听语调和字音来人好像正是在呼唤他的名字。
　　谢子荣下意识就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