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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世上本无万全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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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年,泰国清迈,这个被人们称作”泰北玫瑰”的地方,一日午后,一个麦色皮肤的男孩骑着儿童自行车歪歪扭扭行驶在湄南河的堤岸。这个男孩眉眼黑黑的长相甜美可爱,路过的妇人都认识他叫他杭东区帕卡那衫家的少爷,纷纷笑着询问他要去哪里玩。
男孩知道自己讨人喜欢,特意把车停下拿双脚刹在地上,提高稚气的嗓音说自己想绕着古城一直往前骑,还说他不喜欢保姆跟着,所以特地甩开了她们,希望各位姐姐阿姨们不要告诉保姆自己在这里。
所有女人都被他可爱的脸蛋和稚气的嗓音逗地乐得不行,她们的面容都如同初夏的凤凰花一样娇艳,都和男孩保证自己一定会保密,绝对不会让少爷的保姆知道少爷在什么地方,然后各自笑着走远。
安拉克·帕卡那衫今年五岁,是清迈杭东富人区有名富婆克劳德特太太的儿子。这孩子的爸爸是一个华人叫林伟容,祖籍台湾,少年时期一直在泰国念书,大学期间有幸被清迈最有钱的千金看上,双方与父母那么一沟通都见了面定了亲,两人便在清迈又共同买了套别墅并且同年完婚,次年与千金诞下一个儿子取名安拉克,象征着天使之爱,寓意着孩子拥有天使般的爱意。儿子都像母亲,安拉克更是几乎复刻了母亲脸上所有优点,一点不像他那位五官清秀的台湾人父亲。尽管五官不像父亲,安拉克却也长得兼具泰式的浓烈与中式的沉稳,很小的时候就看得出来五官端正,眉目深邃浓黑。
夫妻俩都非常爱这个儿子,一直都把他视作掌上明珠。这一天妈妈去外面办事,父亲说有个叔叔要远道来家里做客,让保姆看好儿子,自己去机场接客。结果保姆一个没留神在果摊边停了片刻,安拉克就蹬着小车飞快地骑走了。两个女佣见四下里望不到,急得动用家里保镖快要找遍了整个清迈,这才在湄南河边一条古街上发现了调皮的男孩。
老爷和夫人的少爷打不得也骂不得,却是把这群人活活累的半死,两个女佣把孩子带回去气急了正要对孩子好好说教一番,忽然家里电话响了。老爷说自己的弟弟要来泰国玩几天,让她们准备好客房,再把晚餐也一起准备好。
小少爷一直趴在窗户上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悬日也从高挂变为了西坠,余光里一排排棕榈树树影缓慢移动的同时,一个日后即将牵绊安拉克一生的男人穿过树影踏进了他们家的院子。随同他一起的,是安拉克的父亲。男人穿着白色的休闲衬衫,有一张非常爱笑的脸出现在安拉克面前时就把孩子撑着胳膊抱起,回头对着林伟容道:“大哥,这是你儿子?儿子这么大了?”
安拉克俯视着这位叔叔对自己做起各种各样的鬼脸,在意识到对方对自己毫无坏心之后也对着他露出童真的笑。爸爸对他说他叫“阿奇叔叔”,是你的四叔,他从中国来,是爸爸的弟弟。安拉克莫名就对眼前这个爱笑的四叔好感颇深,可能是四叔给他带来了他最喜欢的模型车玩具,安拉克拉着四叔陪他一起玩。只是这个叔叔不会说泰语,安拉克也不会中文无法与他沟通,只能爸爸在中间当翻译员。
安拉克拉着四叔在院子里玩起了玩具车越野,爸爸就坐在旁边的靠椅上翻译四叔说的话。那时候夕阳就慢慢躲到了清迈的迪隆寺之后,天地间开始飘起了阵阵晚风。虽然到最后两人因为把车开到了附近的水沟里都弄了一身水和泥,过程极其惊险,但是安拉克还是爱极了这个四叔共度的下午,晚上吃饭的时候破天荒地主动给四叔夹了一块牛排。那时候对于五岁的他来说主动给人夹菜是他非常非常喜欢一个人的表现,除了父母他没这样对别人过。
父亲问他是不是很喜欢阿奇叔叔,问他明天要不要和阿奇叔叔去逛集市。安拉克迫不及待,晚上洗完澡还是恋恋不舍抱着玩具车跑到四叔房间,说下次还想和四叔一起开玩具车。
因为初见的感受惊艳,也因为四叔经常来泰国看他,安拉克对四叔白伟奇的印象非常好,后来他七岁的时候主动要求要和白伟奇叔叔去中国玩。那时候白伟奇刚大学毕业在与同班同学谢倾羽一同创业有些忙碌,拒绝了安拉克的这个要求,不过答应安拉克在安拉克暑假或是寒假的时候一定会空出时间陪他在清迈周边城市清莱和拜县好好玩玩。白伟奇的确说到做到,那几天爸爸也请了假跟着他们一起去,三个人玩得非常开心。安拉克说等四叔有空了一定要带自己去中国玩,爸爸就开玩笑,说你那么喜欢去中国玩,爸爸等你再大一点就带你回中国住,这样就能一直见着四叔了。
谁都没有想到的是,林伟容这句笑言上半句一语成谶,他的确在安拉克十岁那年带着他离开泰国踏上了返乡之路;后半句却再也没能实现,因为一年后白伟奇年轻的生命就会永远停留在沐海的一座废弃水库中,并且会在很多很多年后的时间里一直成为安拉克,也就是后来的林嘉明心头挥散不去的阴霾。
1977年的夏天,22岁的谢倾羽与众人站在一起拍毕业照。那时头顶的悠悠蝉鸣仿佛在昭彰盛夏的起始,却好像又在惋惜纯真时代的落幕。谢倾羽站在队列把腿斜出去,轻轻拿膝盖去撞左边人的膝盖。左边男生意识到同伴在恶作剧,侧头笑笑也同时拿膝盖轻轻撞了回去。
“咔擦”,肩扛式摄影机的画面在这一刻定格,也定格住了那个男孩那时最无忧无虑的笑脸。白伟奇在拍完照后一胳膊靠在右边的谢倾羽肩上,挑着眉问他:“你为什么要撞我?”
谢倾羽在一旁长椅上坐下,模样悠哉悠哉的:“今天好热。”
白伟奇也在他身边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奶糖和一颗牛轧糖,把牛轧糖给了谢倾羽,把奶糖扔嘴里嚼了,声音咕噜咕噜的含混不清:“啊,我问你话呢,为什么撞我?”顿了顿,他神秘兮兮笑道,“糖纸过会给我啊,我有用。”
谢倾羽接过糖却并没有吃,他看着白伟奇表情非常认真,却还是答非所问:“你有想过毕业了要干什么吗?你看这群人,走出那道门以后都各自散了,谁都不知道谁去了哪,会做什么。”
白伟奇道:“我也不知道,可能过几年回台湾找爸爸妈妈?可是我想留在大陆。”
谢倾羽沉默一会。头顶的蝉在这一刻叫地放肆。他的声音却在下一秒比蝉声更大,带了些坚定的意味:“阿奇,你听说过现在有很多人下海吗?”
白伟奇在这一刻看向他的眼神变得熠熠闪光。夏日里难能可贵的微风并没有光顾这两个对未来无限憧憬的年轻人,只有一声比一声凄厉的蝉鸣似乎在昭彰着这场友谊最终的结局。
顺理成章的,两个喜欢冒险的好朋友一起开始创业。两人在大学里一起接触了建筑与电器有关的知识,他们一起租了房子,先从皮包公司做起,第一年坎坷非常,同行竞争者数不胜数,他们为了取得客户的信任经常赶通宵连夜工作,光是赶路就得从城郊的租屋骑自行车去往全市各地,刮台风下暴雨的时候也不能打怯场,却还是不断被客户抛弃,备尝艰苦。那个时候两人的友谊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峰时段,两人凭着相互包容扶持与配合拿下了人生第一桶金的时候,他们一起去吃了一顿大餐,谢倾羽第一次在那个时候喝了酒。喝得醉醺醺不省人事的时候,谢倾羽大话未来,他指着天空大发豪言,说老天不要小瞧我们现在只是两个什么都没有的年轻人,等到十年之后,我当了大老板,阿奇也当了大老板,我们两个一定会一起飞黄腾达,我们两家还要联姻,还要做家族企业……白伟奇在这个时候就微微笑了,他静静地看着不远晚风乍起的地方,目色灼灼,倒映着面前酒瓶里清冷的月色,同时也一同倒映着不远处谢倾羽俊逸潇洒的醉颜。
年轻时轻狂的誓言终究要被自己亲手斩断,斩断这一切东西的利剑就名为贪念。贪念是撒旦是路西法,是诱惑夏娃吃下苹果的毒蛇,也同样是诱惑谢倾羽结束自己好友生命的邪念动机。两人共同打拼的一年后,谢倾羽开始想拥有一座真正的属于自己的工厂。白伟奇一开始态度模棱两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坚决反对,说自己省不出那么多钱,再过几年再开工厂也不迟。
那个时候谢倾羽想开厂想到了疯魔,一听到白伟奇不答应立马就变了脸,两人关系第一次出现裂痕。那个时候两人白天分头出去工作,很晚了回来时只有几句话,还几乎都是白伟奇主动开腔,谢倾羽爱搭不理。
因为谢倾羽知道白伟奇是被领养的孩子,他养父是台湾的富豪每次给几个儿子汇款都不会苛刻,他白伟奇平时身上穿的带的都价格不菲比自己的强上数百倍,说什么自己没钱钱他谢倾羽死都不会相信。谢倾羽是实打实的家里没什么背景一切都靠自己白手起家,他对立业这种事情早就急红了眼,哪能等到白伟奇说的“再过几年”。
一天周末两人都意外地空闲,一起坐在租屋里吃饭的间隙谢倾羽又提到了要一起开厂的事情,还说两人拿出前一年一起挣的钱攒一攒攒出个两万就可以了,但是白伟奇仍旧一口拒绝。他放下筷子开始喝酒,说自己最近有点难处,身边已经没什么钱了。
谢倾羽当然不信,不仅不信,他还觉得白伟奇是觉得他谢倾羽拿不出什么钱,要建工厂了大部分钱还得是他白伟奇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觉得不划算觉得吃亏,这才几次三番不同意自己的建议。
谢倾羽情绪有点着了火,忽然就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看着白伟奇。白伟奇意识到对方真正动了火,一向性子随和的他本就在前段时间的不冷不热里占了下风,此刻又立刻要承受最终爆发的怒火,白伟奇有点茫然有点害怕,刚开口一句“你别生气”,就被谢倾羽一个利落起身揪着领子一把摁在地上。
看着这个姿势白伟奇以为对方一个拳头马上就要挥到自己脸上,本能想要歪头躲闪,对方却并没有下一步动手,而是还算理智只是指着他的鼻子压恶狠狠叫嚣:“你他M的别藏着掖着了,我知道你就是不舍得你的钱!我们朋友一场算是我看走眼了,干脆分道扬镳,一拍两散!”谢倾羽不只嚷嚷了这些,他还说了很多话,句句愤怒句句埋怨,却也句句哭诉句句哀嚎。
白伟奇不知道是不是喝酒的缘故,他始终躺在地上任由对方揪着自己领子乱晃,表情沉闷不发一言,忽然就在谢倾羽嚷嚷了快十分钟开始由怒转悲嚎啕家世的时候自下而上捧着对方的脸,微红的脸颊微微凝起笑意,醉醺醺地吻住了谢倾羽的嘴唇。
那时一抹凄惨的月色刚好透着百叶窗洒在白伟奇的脸上,谢倾羽瞪大双眼借着月光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之人沉醉的笑意,这笑意太过迷幻,白伟奇动容之下做出此举糜乱的心正不知如何安放,谢倾羽却是猛地一把将对方推了开去。然后两人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白伟奇靠在墙上开始滔滔不绝,他讲述了自己从大一一直到现在暗恋谢倾羽的经过,谢倾羽的长相与性格完全是他心目中的理想型,心理历程详细细腻地让谢倾羽这个听者都要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原来是个女人。
白伟奇说完又要扑上来,被谢倾羽一掌打远,重新瘫在地上。他清晰的认知自己从小到大一直都对同性恋有多么厌恶与反感,那个追求过他的李伟贤还没解决,怎么自己身边原来还藏着一个。
简直有点想要呕吐。谢倾羽撑在地上不断干咳,好像要把喉咙吐出来一样。
意识到这件事情之后的谢倾羽开始陷入沉思,他开始害怕并抗拒看到白伟奇接近自己,看着白伟奇说着说着话就在自己面前醉倒的时候,他忽然就崩溃到很想逃离这个世界。
无法建立工厂的现实与好友原来一直暗恋自己的崩溃打击让他忽然好想这一切都没有开始,他宁愿从来就没认识过白伟奇,或者是从一开始他就别和白伟奇一起出来创业,或者是白伟奇根本就没有和他袒露内心,这样他们还可以继续做朋友…
可是世上本无万全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