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赎》兰幺鸭

22、真正目的

　　谢倾羽这边，调查进展的也并不轻松。前些日子阿驴给他的线索里面夹有一叠出租车车牌号，应该都是李伟贤派那个叫苏晓的人出门办事的车辆以及全部备用车辆。
　　有个尾号199的车牌号谢倾羽莫名就感觉非常熟悉，好像马上就要抓到那天肇事的出租了，可当谢倾羽拿着这些号码去阿驴说的哪那家出租车公司问了一圈，里面员工都说这几辆车早就被销毁了，车牌都被吊销了。谢倾羽又试探性地询问十几年前那桩车祸旧案时，员工们都挠头不知，老板出来打圆场说前几年行业整改，很多老人都被辞退了，这些人都是九零年后刚招聘过来的，很多过去的事情他们都不知道。
　　线索在这里终止，谢倾羽沮丧地回到家，刚好看见张秀在给夫人灵牌细心擦拭。张秀一定擦得非常认真，认真到自己开门开锁的声音她都没听见。擦着擦着，有一滴晶莹的物事砸在了灵牌前面的地面上。谢倾羽站在门口玄关处就那样默默看了一会，他看着张秀专注地注视那牌位的样子，忽然心脏就像被人打了一拳，莫名酸涩。他就那样一直靠在门口，忽然就转头推开没有关上的别墅大门，径直走到了茫茫夏日中。谢倾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就想回避那一切，他不想看到那样纠结的一幕，他在想的是这个女人如若她真的是李伟贤派来暗中监视自己的一根刺，那么为什么她面对自己夫人灵牌的时候，会掉下眼泪？
　　谢倾羽出去约了秘书崔成商，让他过两天去一趟台湾去找到苏晓这个人。当然这都是几天前的事情了，崔成商从台湾回来就告诉谢倾羽，他暗中问了好几个人，那些人都说苏晓已经不在李伟贤手下了，有人说他去了美国，也有人说他去了欧洲，总之下落不明，这条线索也断了。
　　谢倾羽不敢当面与李伟贤对峙，因为他害怕自己也有把柄在李伟贤手上，做了亏心事就怕鬼敲门，他害怕与李伟贤硬碰硬，于是只能头痛地暂时撤回这条调查线路，另外再想办法。
　　与此同时，在另外一个地方，有人正暗中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也同时一直在调查着一桩不为人知的事。
　　林嘉明坐在维光总公司外面的一座大厦的咖啡厅里托着脸，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俯视到谢倾羽的办公室又因为对面下层办公室里的人视觉盲区不会轻易被人察觉。他翻了翻身边的公文包，从里面摸出一只小望远镜，就那样低头一直举着一动不动俯视着办公室里的动静。
　　今天谢倾羽说下午有大领导要来公司参观，本来很想让林嘉明撑撑门面，林嘉明讨厌应酬借要接孩子和去看父亲为由没有留下来，他早早溜出去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守在了这里观察他们一举一动。
　　果然不出他所料，好几个穿着正装的男人不一会就来到董事长办公室内，谢倾羽走过去关了门，又把一边的百叶窗拉上了。林嘉明便不得已窥见董事长办公室发生了什么，但他可以从这样的动作里确认事情和他预料的一样，一定有着不寻常的地方。
　　过不久，谢倾羽与几个领导从总公司正门出去，几个领导每人手里都提着一箱东西，面露喜色，这是他们来的时候并没有的。林嘉明皱皱眉头，看到谢倾羽与几个人分别上了几辆大奔，扬长而去。
　　林嘉明在这个时候坐直身子，轻轻把望远镜放在桌上。他想到维光一直都被评为省里十强大企业之首从未落榜，然而公司内部他很清楚也与省里其他大企业对比过，有许多管理制度都没有达到最好，这个十强之首很难让人不怀疑里头是否掺杂了水分。如若事情真的是他想的那样，结合之前多多少少调查出来的内容，谢倾羽不仅在做一些违法的事情黑色产业，一再踩出挑战法律的边缘，而且还同时在勾结政府官员贿赂他们利用他们，让他们成为维光甚至是他谢倾羽自己的保护伞。
　　那么，林嘉明在此刻更加肯定，谢倾羽这个游走在法律之外还未被绳之以法的危险分子，他的手段如此多样，他一定与十八年前的那桩旧事脱不了干系。
　　一想到那件事，想到某个人亲切的笑脸，想到他摸着自己的发顶用生硬却温柔的泰语轻轻唤自己Anurak，他都会感到心脏一阵剧痛。
　　还记得那时候外头下了雨，幼小的自己坐在房门前问父亲四叔什么时候会再来，他好想吃四叔上个月带给自己的棉花糖。而父亲把麻木的脸转过去，他如同雷击般听到那几个字：你四叔不在了。那一年是1978年，林伟容还没有来华创业，林嘉明也还只是个满嘴泰语的八岁小孩。
　　同一年，谢倾羽与大学时同班好友白伟奇共同拿着两万块钱创业，几个月后白伟奇失踪，再发现时已经是沐海郊区废弃水库边被冲到岸边的巨人观，那个年代刑侦手段尚不先进，白伟奇死因死法从表面上来讲简单好推，从体内提取的酒精残余物为证据得出酒后失足落水的理由草草结案。谢倾羽独自拿着他和白伟奇共同的两万块钱在郊区开了他第一家电器配件厂。
　　仿佛与十八年前坐在房前廊下的自己共通了灵魂，也仿佛是冤死的四叔魂魄仍旧弥留人间，时刻提醒着生前他最疼爱的侄子，一定要为我惩治人间的恶魔，外头忽然飘起了层层的厚云，就如同一个巨大的魂灵笼罩着整座大厦。林嘉明的心脏忽然又是一阵剧痛。他垂下头，回想着所有事情的点点滴滴，他默默告诉自己，总有一天真相大白，我会让所有伤害过四叔伤害过我家人的人，统统为他们偿命。这只是时间问题，等到一步一步找到所有证据，所有足以扳倒一切的证据，我会亲自行动。
　　他孤注一掷，他如履薄冰。
　　他不愿留在父亲的大企业一意孤行进入谢倾羽的公司，又通过家世和自身的不懈的努力最终打入维光总公司内部，那个最接近谢倾羽的地方。他连父亲都可以瞒过去，谢倾羽不会明白，所有人都不会明白。但是只要他明白就够了。
　　这是林嘉明的真正目的。
　　收拾好一切，他还要去接那个闹腾孩子。昨天的事情他后来没有解决，一是因为他不知道怎么解决，怎样开口都不对，二是因为林子希根本就没有给他解决的机会，借着要读书学习的名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理他也不让他进去。林嘉明体会到了做家长的一番苦心，何况那还不是他的孩子只是他的弟弟，正所谓长兄如父，他担负着培育弟弟的责任，也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对林子希越来越操心了，养个儿子也不过如此。
　　他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在想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事情，结果转弯的时候一个没注意，就和斜对面开过来的车子蹭个正着。没办法，他只能熄火双跳把车停在路上，对方看他是个劳斯莱斯车主知道他有钱却在此次事故中占不着理，一个劲地和交警跳脚。交警听了描述经过判林嘉明全责，林嘉明欣然接受开始联系保险公司，不够的自己也一起赔偿却并没有让对方多捞到一分钱，抬手看了看表已经耽搁了快两个小时，此刻夜幕低垂，弟弟他们放学应该也放了快半个小时了。
　　他觉得实在不能拖下去，快速处理完事情先行离开，恰好赶上了晚高峰时间，大街上行人小轿车和大批自行车拥成一团，林嘉明激流勇进怒踩油门也没赶得上一个绿灯，等到他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接近七点。
　　此刻校门口那条路上空空如也，夏日的晚风夹杂着嗡嗡的虫鸣如同一只轻柔的手，轻轻拂在他的脸庞。林嘉明打开车门就被愈发嚣张的铺天盖地的闷热席卷，路灯昏黄照着的尽头，他看到两个少年一站一蹲，皆是扭头看着他走来的方向。
　　林嘉明走到他们身边，他看到弟弟和谢子荣略显焦急的面庞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变为欣喜，如同两只小动物一样往他身上使劲凑过来，林嘉明张张嘴却是欲言又止。
　　“我以为你生气了，不来接我了。”弟弟把脸凑在他面前，林嘉明摸摸他的刘海。谢子荣语气里也带了平日里没有的感觉，像是担忧又像是倾诉：“嘉明哥，我吓死了，我还以为你在路上出了什么事。”
　　林嘉明刚刚其实很想解释一堆，他想把路上发生的都告诉两个孩子，可是他现在忽然不那么想说出来让人担心，也觉得没有那个必要了。他笑道：“没什么事，是嘉明哥不好，出来的时候晚了点，让你们等急了。”
　　林子希低下头没说什么，谢子荣却是微微侧过头，很微妙的耸耸肩，好像那种死要面子的小男孩忽然不好意思而要什么动作掩饰一样，声音却还是那样平平的：“嘉明哥你没事就好。真的。要是你以为来接我们路上出了什么事，我会内疚一辈子的。”林嘉明觉察出这句话里深深的好意，他去看对方对方扭过去的侧脸，却发现那孩子也把头低下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谢子荣从什么时候起忽然就变得很不一样。或者说是他对自己的说话方式。
　　林嘉明觉得但愿是自己想多了，因为他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于是他带着两个孩子回到车上，提议说要带他们去吃江浙菜，他之前去过一家感觉味道还不错。林子希和谢子荣没什么反对，林嘉明就把车开到了天尚世纪附近的停车场。
　　他上次来这里是和胡倩倩一起，就是在两天前。他真的觉得这家菜做得可以，也很符合他的口味。几人走进和天大厦，林嘉明谈到自己前两天来过那家餐厅并且和两个孩子关于吃哪道菜聊了起来。林子希恢复和与哥哥冷战前的态度，又或许是他懂得什么叫家丑不可外扬，他意外地没有选择继续闹下去，而是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面看着菜单一面指着想吃什么什么。
　　菜点完了，几人继续闲聊，林子希忽然问起为什么哥哥前两天会来过这家餐厅。林嘉明说是和朋友一起来的，谢子荣此刻喝着茶水眺望窗外风景，忽然就发现不远处就是那天举办乐队的广场。那时候广场上人流涌动，哪像现在一样冷冷清清，只有几个少年在场地上来回滑滑板。
　　他忽然就想到了也是那天，他看见嘉明哥和另外一个女的坐在一起相互依偎，耳中想着嘉明哥说前两天和朋友来过这。
　　那哪是朋友啊，分明是女朋友。谢子荣忽然被自己这个猜测惊到，胸腔里再度翻涌起那种莫名其妙不可言说的滞闷，忽然脑海里全是嘉明哥和那个女的靠在一块的画面。他动作非常轻微地皱了眉。为什么忽然就觉得有点反感？谢子荣不知道。就着这样莫名的感觉，谢子荣忽然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说又说不出来。他可以想象嘉明哥对一个人好的样子究竟是什么样，因为他觉得自己也经历过。那天在才沙洲的瓢泼雨夜，他抱着嘉明哥的时候，他也感觉到了这样的好。
　　嘉明哥真的很好，可是如今这样的好也要给别人了。他忽然就被自己这个念头再次震住，他感觉自己现在的心情可以用嫉妒两个字形容，包括之前同样也是想到嘉明哥有女朋友后自己那种莫名堵心的感觉，很大一部分也可以用嫉妒来形容，尽管他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觉得自己必须得说点什么或者是问点什么。
　　那边嘉明哥和林子希还在聊着别的，谢子荣听着他们已经从期末测试聊到了一战，又从一战聊到了外太空，眼看话题又要往哪个深奥的地方发展下去，向来有话直说的性子让他再也按耐不住。坐在原地他脱口而出：“嘉明哥，你是不是交女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