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东吴/溯》青苓

63、同行

　　孙策朝着城市东北，浓烟滚滚的地方一路飞驰过去。他在找人，他一个人，逆着人流而进，看起来就好像是在一条水面上划开了一道痕迹。他奔驰的果断又迅速，好像沿着一条看不见的线。
　　堆放物资的半条街都快要被烧尽，刚才过来的时候，有一间仓库已经完全的烧毁，只剩下倒塌的焦黑的房梁七零八落的趴了一片，继续的冒着烟。最远处应该还有一个大型的仓库，此时烧的正旺，一大半已经损毁，露出里面烧的看不出原先是什么东西的焦黑灰烬。
　　整条道上，都是呛人的烟味，那烟味混杂着草味、皮革的味道、湿布的味道，还有建筑的烟尘味道，孙策刚刚费了大量的体力，此时正在喘气，结果深呼吸就闻到了如此让人不适的味道，他抬起左手用衣袖掩住口鼻，眼睛已经开始找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想，他一定能第一眼就认出来。

　　视线所及，却只有零星的人影慌乱逃窜。这里起火了这么久，该逃的早就逃的差不多了，谁会还留在这里。
　　又看了两下，孙策觉得头盔很碍事，让他的头转起来没那么快，于是伸手就去把头盔扯了，不想扯掉头盔的时候勾住了一缕散发，因为一下子用力过猛，直接拽了下来，痛的他头一偏，倒抽了一口气，忘记了现在的空气呛人的厉害，顿时猛烈的咳嗽了几声，被揪下头发的头皮也火辣辣的痛。
　　算上他自己在内，这身盔甲就是第三了解他身体的，夹到头发这种事从未有过。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脱离了他的掌控，突兀的和他闹了别扭。
　　有时候孙权问他什么叫默契，孙策也答不上来，在他看来，也许那不是默契甚至不是灵犀，而是一种本能的反应或者感应，就像没有任何理由的，他觉得周瑜一定在附近。
　　孙策骑在马上，坐骑不太明白他停下来接着要往何方去，茫然的在原地踏着步子。
　　“公瑾？”孙策问，“公瑾？”他站在原地说，不知说给谁听。只觉得好像闻不见空气中的味道了。最后，眼睛终于越过街道落在仍然在燃烧着的那一处建筑上。
　　孙策从理论上分辨出这里应该是建筑的入口，因为这座塌了一半的房子，门和掉下来的房梁和柱子已经完全把这里弄的不成样子，横七竖八的叠在一起，还在继续烧着，像是无穷无尽，不烧尽所有不停歇。
　　孙策并不想靠近这种地方，但是他有把握在灯会人流最汹涌的地方从背后一眼就把周瑜抓出来，只是几步远的距离，要认出那个身影当然更加容易。周瑜背对着他坐在那里，淡定的不像是周围都是火。
　　孙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半截燃烧着的木头从天顶掉落，砸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

　　其实周瑜正在生气并且觉得对刘备的厌恶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顶峰：我们江东从来不拿危房做仓库……烧断了一根房梁就塌的这都是什么玩意儿！！你一房梁砸死人就算了砸偏在旁边这又是怎么回事！
　　“公瑾！”孙策脸上露出了笑容，往前了一步，又被火逼回来。“公瑾！！”
　　他好像什么也不必问，什么也不想问，满心满意的就只剩下对方。什么分开的时间里的喜怒哀乐全都忘光了，只记得他们是一起的。即使门口已经开始烧起来，以周瑜的身手也完全不会出不来，烟熏的眼睛有点痛，孙策有点看不清对方到底怎么了。
　　周瑜听见他的声音，回过脸来。孙策看着他，好像每天见了几千次，又或者是几千年没有见过。周瑜很高兴，但也只是普通的高兴而已，相比较起来，孙策兴奋得连鼻子都忘记捂了和他周围的气场好像有点格格不入。孙策以为他会立刻跳过来，周瑜只是看着他，完全没有要过来的意思。
　　“你干嘛？”又一根木头掉下，落地时就在周瑜身边，砸得火星四溅，孙策终于觉察到了不对。“你快出来？要塌了！”

　　“已经塌过一次了，不然我也不会在这里。”周瑜说，他侧过身子转过头，看看孙策：“我有事，我等一下来找你好吗？”
　　“喂公瑾……”孙策觉得他脑子大概烧坏了，“我有很多话跟你说，你有什么事非做不可，出来我帮你。”

　　真没有想到还能见一面……只是，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见到你。

　　“你先去忙你的，我一会就过来，我有分寸。”
　　“你有个鬼的分寸啊！！”孙策开始撬卡在门口的东西，倒下的房梁和木头杂在一起，已经卡死，怎么翘也不动分毫，反而天顶上的一团团火继续往下掉。孙策那把霸王闪跟着他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也不知道染了多少人的血，现在却被用来当扁担用。
　　“你不出来是不是，老子把这拆了，再把你拎出来拆了！”孙策气结，手上加重了力道，卡在门口的却依然卡在门口，纹丝不动。“你敢不敢出来打一架？你出来，你敢不敢出来？你想干嘛？你学涅槃啊？你发什么神经？”

　　“那你敢不敢进来打一架？”周瑜怒了，手撑在地上转过身来，“你涅槃了我还没涅槃，你以为老子不想出去？我……”
　　他转过身来的时候，孙策已经看见了他裤脚上的血，深红的最后一直蔓延到靴子里去。
　　“老子本来可以连城门一道烧了。”周瑜说，“如你所见，塌下来的时候，伤到了，没法走了，那……”他终于又回复原先孙策记忆里的样子，有点无奈有点温和，有点看似讲理实则命令：“你去叫人来吧，门口你一个撬不开。”门口卡的不能算高，只是半人多高一点，刚好是个尴尬的高度。
　　周瑜说的很自然，很诚恳，为了表示积极他还往看起来比较安全暂时不会往下落火的地方靠了一下，长时间待在着火的地方，他脸被热的通红，呼吸也有点费力。孙策还是站在原地，然后慢慢的朝后退去，坐骑乖巧的凑上前来，孙策拉住了缰绳。

　　“等我们得了天下就去隐居好不好？”孙策突然问，“一起，两匹快马，去哪里都好。”
　　“好，去。”周瑜朝他挥挥手，“不过我喜欢坐船，不是战船的船，你快去叫人，快去。”
　　“到哪里都一起？”
　　“到哪里都一起。”周围的火越烧越近，连带着地上也有些发烫，手按着很不舒服，“都一起，你快去吧。”
　　孙策点点头，上了马，朝后退去，眼睛仍然没有离开对方。而后突然一夹马腹，坐骑朝着燃着的房屋冲过来，在马被火焰逼走之前，孙策借势从马背上跳进了火场。

　　“你脑子有坑啊！！！”如果咆哮可以有声波，孙策一定被周瑜的咆哮瞬间弹飞出去。受惊的马一个急转，跑远了。
　　“是啊有坑，专门用来绊你。”孙策爬起来，一脸的不屑。“叫人，叫什么人，人还在打着谁有空来，鬼知道这里什么时候塌。我转身走了，你在这等塌？”
　　“……你有把握带我出去？”
　　孙策看了看门口，再看看摇摇欲坠的屋顶，老老实实回答：“明显没有。”
　　“……那你进来干什么！”
　　孙策放半跪着低了身体，把枪放在一边去，毫不违和的托起周瑜下巴，在他眼睛上亲了一下。
　　“进来跟你一起走啊，你亲口说到哪里都一起。走的了人间道就走人间道，走不了人间道黄泉路也不孤单，我比你好，我重情重义重承诺。你不想走的话，我坐这陪你聊天好了。”孙策感觉到这里的高温和闷热的空气憋的人难受，所碰触到对方的身体也是火热的。随时准备整个盖下来的屋顶，还有门口一人高的火，再加上越来越呛人的烟，就像是到了末日一样。如果名动天下的讨逆孙策……最后是被周瑜放的火烧死的，哈哈，哈哈哈，千古佳话哟。

　　又一根房梁砸下来，因为距离太近，溅起的火星直落到孙策的盔甲上，化成一点白灰。周瑜突然开始挣扎起来，孙策低头看看他，“没事，我坐着你躺着，我比你高，天塌下来先砸到我。”
　　“说的真好，看来不做吴侯说书也饿不死。”周瑜咬牙切齿的推开孙策，“你敢不敢赌一次？”
　　他指着那里，因为新砸下来的一根椽木而破坏了原有的格局，火被稍稍压下去了一点。“你闭着眼睛，烟熏不到，能跳过去么？”
　　孙策看了一眼，大笑起来，“敢！我有什么不敢！跳不过去我就翻过去！我赌了这么多局，从来没有输过！那你也闭上眼睛，跟着我什么都不用怕。”
　　眼看着被压下去的火又要再燃上新的木头，孙策先抓起自己的枪扔了出去，又蹲下来，拍拍自己的肩膀：“走吧，走不动路不要紧，我背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