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东吴/溯》青苓

45、枇杷冰

　　“公瑾！”
　　漆黑的夜里，孙策惊醒。
　　空荡荡的房间里无人回应，门外传来士兵换岗的脚步声。
　　孙策再也睡不着，批了衣服，点燃了蜡烛，一枝一枝的点起来，点第一支的时候手还在不自觉的颤抖，点到第三枝才逐渐平静。沙盘还放在那里，孙策放下手里的东西坐过去。他便伸出手推倒了城墙，抹平了河流。然后交叠了自己的两手，朝着中间按下去，用力的按了许久，再提起来时，有一团结成块的沙沾在手上，到半空又落下去，那沙盘中心上就是一个残缺的手印。
　　“画不全。”孙策看着自己的手，“我连影子，都只剩下半个。”
　　梦到流水缠身，意为身陷囹圄。他一直以为整个世界都是绕着他们转的，想呼风就呼风，要唤雨就唤雨，没有什么可以拦住他们。
　　直到现在，不能不承认，世上真有那样的巧事。
　　北边，是北方的平原，是泗水、青州……还有许昌。
　　曹操赤壁刚败，兵力受损，两线作战，只要突破这里，取下平原，就能挥师中原。
　　南边，是富饶的江东，亦是他们的第二故乡。
　　西边……

　　整个下半夜，孙策披着衣服坐着发呆到天亮。
　　这一段的计划，早在赤壁前就已经拟定好，如能赤壁大败曹军，则趁其主力尚在荆州附近，来不及回撤，袭彭城下邳，直捣临淄，取下青州，再以青州做据点，伺机西进。
　　时不我待……失此机会，等曹操休整好，再想北进就是难上加难。
　　但其实前一天，孙策已经几乎准备撤军。曹操的书信里不计前嫌的原意给他封官进爵，还大方的许给了他打去的几郡，封官进爵全都不需要，但是他的确正需要曹操说：我不跟你玩了，你想西征就西征吧。难上加难并不等于做不到，即使两分天下之后，再对决角逐，孙策有信心自己至少不会输。大不了，只是晚几年而已。
　　可是马超来了，可是周瑜已经悄然渗透益州，可是三个冒失的家伙已经露出了雏虎的獠牙，学会稚嫩却勇猛的进攻猎物。在漆黑的路上走了好久，刚打算回头，这时看到了路牌，说离前方已经不远了。
　　那要跟着走吗？真的很近了……
　　那……来日方长的话，能不能再多等一下？前面一到站，我就去找你。
　　六月骄阳，七月流火，有天降白鱼，啼哭如婴儿。孙策执剑斩杀白鱼于营外，次日，彭城破。
　　士兵们在低声议论着越传越悬乎的孙郎仗剑斩怪鱼，孙策骑着马，慢慢的行走在街道上，巡视着这座僵持了许久的城池。这一次他不是“打跑”而是“吃掉”了整座城，合肥到彭城连成一线之后，下邳临淄将如同探囊取物。他知道曹操将要忍不住了，原先他的主力还没有放弃襄阳，还试图重新夺回自己在长江流域的据点，但是彭城失守后，他一定坐立难安，不能容忍再失一城一地了。
　　如他所想，终于发现吴军主力在东部，自己被欺骗了的曹操，把平定西凉所调拨的兵力全部往临淄派发，大军陆陆续续来到，大有死守临淄之意。孙策知道曹操的嫡系青州军，是支锐不可当的精兵，当时在赤壁用计干掉一小半，还有大半尚存，等到碰撞的时候，必然会有一场苦战。吴军中的气氛开始紧张肃杀了起来，主帅孙策却不以为然，轻松的很。时常会看到他在城楼上眺望远方，像是早有了破敌良策。

　　刘备跟诸葛亮几乎是同时发现了益州有异常。
　　刘璋的软弱他们是知道的，战斗力更是不堪一击，一夜之间突然用兵如神，最重要的是，对自家的军队居然还很了解。
　　“你能不能不要再弹你那劳什子的鸟琴？”张飞一声吼，把原本优美的琴声打断。诸葛亮叹了口气，摇摇头拿起扇子扇两下，“飞将军……稍安勿躁，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诸葛亮从十天前就调整了策略，不再进攻。如他所猜测的，一旦他停止进攻，刘璋的部队也停止了追击，围而不攻。也正是因为这样，好歹他们能驻扎在一个叫葫芦谷的地方，暂时缓口气歇一歇。而诸葛亮本人不停的和各种信使会面，不知道在搞什么，只说很快会有好消息。毕竟这一次他的计策成功，在益州占领了一些城池，一直跑路的大家终于可以歇一歇了，旁人看他，也信服了许多。
　　“孔明啊。”刘备好好安抚张飞，把他送出门之后，在诸葛亮侧边坐下。“你到底有什么计策，今天可一定要告诉我。这都等了三四天了。”
　　诸葛亮又低头弹琴，拨了几下，抬头看他。
　　“一个字，乱。”
　　诸葛亮拨动琴弦，谱的是《离骚》。
　　刘璋高兴了，底下的部将谋臣可不一定高兴了。北有曹操东有孙策，益州早就人心惶惶，人员浮动，主降派建议投降曹操已久，完全不愿意再作抵抗。就在此时来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神秘人，刘璋恭敬的态度立刻惹恼了原先就觉得不受重用的人。这种时候挑拨离间，真是再适合不过的方法了。
　　“书信。”
　　诸葛亮接过，阅览之后脸上现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主公请看。”
　　刘备接过，刚看了两行就大为惊讶，一封信看完更是喜出望外。刘璋部下的十多名将领，都已经通过气，愿意投降刘备，里应外合，拥护他入主益州。刘璋正在江阳，成都空虚，他们将尽快发动兵变。
　　“孔明你真是神人！兵不血刃就能克敌制胜！”
　　诸葛亮轻摇羽扇：“主公难道不想知道那个隐藏在刘璋背后的黑影到底是谁？”
　　刘备愕然，不解的看着他。
　　诸葛亮走到他身边，把一卷地图铺在他跟前。“我也是不久前才发现，看他的用兵路线。有时急切猛进，穷追猛打，有时候却停滞不前，反应慢慢吞吞，就好像在追求一种节奏。你看像不像……故意在拉锯，以损耗双方的兵力？”
　　故意不用最节省的方法迎敌，却反复拉锯，引出着双方的实力，再慢慢损耗掉，如果这样看的话，很多不合理的战斗突然就变得合理起来，让人不得不信。
　　“当今天下，能调兵遣将这么自如的人不超过五个；但是需要这样做，有这个动机的人就只有一个人。”
　　诸葛亮以食指做笔，在地图上写下大大一个“周”字。
　　“他居然做了刘璋的谋臣！”
　　“那倒不是。我猜想是他难以突破重重关卡回到江东去，索性去和刘璋达成了某些交易……主公？”
　　刘备看着地图看的入神：“江东的周郎，胆略过人……真是名不虚传。”
　　诸葛亮的脸色沉下来：“主公爱才，但是此人绝不可留，否则贻害无穷。”
　　“恩，恩。”刘备允诺着，径自出了营帐。

　　孙策再一次从梦中惊醒的时候，窗外依然是黑漆漆一片，五月的天气早晚凉，睡前燥热不贪凉不盖被子，到了午夜就容易冻醒，孙策扯来被子盖在身上，只一会又觉得热，额头渗出汗来，弄的盖也不是不盖也不是。他想起来，去年的这个时候，在江夏，周瑜献宝的拿了进贡来的枇杷，亲自拿匕首劈成四块去了核，放在碎冰上做成枇杷冰来给他吃。北方送来的冰存放在冰窖里，初夏时节，凿了碎冰与去核去皮的枇杷同放一碟，很快那果肉就冰凉清甜，极为可口。只不过这位从不沾阳春水的周少爷，却不知道枇杷是有皮的，自己只好重新把每一小块再剥了一次皮给他吃，吃到最后，到底谁吃的多，谁要吃谁又谁被吃了已经混淆不清了。
　　“我想吃枇杷冰。”对着黑暗，孙策荒诞的，说出一句这样的话来。回应他的只有空气中的静默。
　　“我想吃枇杷冰啊！”孙策又没来由的更大声说了一句。
　　声音虽大，却只局限于大声说，空荡荡的大帐里，自然是不会有人答应的。
　　不知为何，他突然很想吃那水果，
　　初夏燥热的时候，那真是极好的水果不是么。
　　于是又闭上眼睛想要入睡，却怎么也睡不着，眼前全都是枇杷在闪，那种鲜甜的味道在脑海里跃动。终于按捺不住，穿了衣服起床出门。
　　门外的士兵正在认真执勤，见孙策出来都吃了一惊，孙策挥挥手，“没什么事，你们继续。”
　　有巡夜的士兵，见主帅亲自起来巡夜，顿时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心里深受感动。孙策只是点点头示意，本想随便走走，不觉又转向后营去了。
　　“主公！……”后勤巡营伍长的见到吴侯亲至，只当是突击检查工作，连忙上前迎接。“不知主公亲至，军需重地，我们都是两倍人手巡查看管，请主公放心，请看。”
　　“恩。”孙策心不在焉答了一句，“有枇杷吗？”
　　“啊？”伍长愣了，枇杷那么金贵，是达官贵人爱吃的水果，不要说是军营，现在彭城，哪里来的枇杷？又不知打搅了吴侯的兴致，是否会引起主帅不快，顿时尴尬之极。
　　“……我随口说说，不要当真，呵呵，还有没冷的灶吗？”
　　“有、有，有还捂着火的，可是要用夜宵？”
　　“带我去就行了，你继续做你的事吧。”
　　有捂着的火灶，孙策取了材料，半蹲着捣鼓了一会，就有面食的香味飘出来。虽然在军营，孙策还是有自己专用的一套碗筷，于是战场上骁勇善战的的吴侯，稳当当托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穿过半个军营，回自己的大帐。
　　“这……”伍长拿着盐罐立在原地，追上去喊“主公您没有放盐”“主公您没有放葱花”吗？算了吧。只是可惜了那三两细面，不过吴军伙食供给一向很好，无所谓了。伍长小算盘拨拉了一下，想。

作者有话说

　　吃到最后，到底谁吃的多，谁要吃谁又谁被吃了已经混淆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