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东吴/溯》青苓

46、醋坛子

　　出去的时候没有点蜡烛，回来的时候大帐自然还是黑漆漆的。幸好眼睛已经略有适应了黑暗，在一片昏暗之中还是准确的把碗筷放在了案上。热水和面条相拥散发出很温暖的味道，那是食物的味道。于孙策来说，食物不分贵贱，总是好的，食物的味道，总是香的，那是生活的味道啊。那味道让他觉得是真的有点饿了吧，于是提起筷子往嘴里送了一口。
　　寡淡无味，难吃的让人想吐。
　　孙策虽然奉行君子远庖厨，老爹新死那会拖家带口也管不上什么君子不君子，其他不会，一碗阳春面还是下的风生水起，娴熟美味，可是这一次他居然没有放盐。开玩笑，没有放盐，和吃面粉浆有什么区别。

　　已经送进嘴里的一口又不能吐出来，从小被母亲教导浪费粮食是要遭天谴的，只好就这样咽下去，简直觉得从嘴巴到肚子全都是寡淡无味的面味。嘴里淡的发苦。
　　夜里天寒，孙策想自己可能是有点风寒了，鼻子有点酸。一口淡的什么味道也没有的面，是怎么也驱不开浓重的寒气的。像赌气一样的，又把第二口面条送进嘴里，淡而无味的无法下咽，就努力的闭着眼睛梗着脖子吞。第三口的时候，面上沾的面汤终于有了咸味。那只是让面条稍微能入口了一点，那咸味有来自于汤碗，更多的来自于自己的脸上。无法压抑的，离开眼眶的限制。
　　“难吃，真他妈难吃。”孙策想，这简直是吃过最难吃的面条，难吃的他在黑暗里仰着脖子也止不住咸味的水滴进碗里，难吃到让人想哭，那得多难吃啊不是么。又吃了两口，再伸筷子的时候，只听“啪”的一声，竹筷哀嚎着在手里折成了两半。太难吃了，难吃的让人摔筷子。
　　是他不知不觉中，右手力道越来越大，筷子被捏断了。这双筷子是小琴竹做的，据说用餐时不但有饭菜原先的味道，还有竹枝的清香，外表不起眼，却是个好东西。
　　“‘符’从竹，送给你吧。”
　　“太不划算了，我送你象牙的，你就给我竹子的，哪有你这么占便宜的。”
　　“你占我多少便宜了，好东西你不要我要，羞不羞啊你，下次不给便宜你占了。”
　　策从竹，符从竹。
　　看不清楚，就只能摸着筷子的断口，已成为成两半的筷子，却还是连在一起，豁口的竹丝粗糙又顽固的没有断开。他扬手，用力的把筷子摔出去。只是筷子物件小，力道再大，没入大帐边缘，也只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完全无法排遣他心中的烦闷。
　　不再理会那一碗失败至极的面，孙策又再坐回榻上。
　　手按上去，冰冷。
　　最近孙策也开始失眠，白天累了一天，晚上明明已经疲惫的要命，却只想坐着看地图或是读书，怎么也不想睡觉。好不容易实在困的受不了睡着了，半夜醒来，触手所及是空荡荡，冷冰冰的床榻，就再也无法入睡。
　　“公瑾，我想吃枇杷冰。”即使睡不着也要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孙策喃喃的说。

　　“主……公？”吕蒙清早就被孙策叫过去，还没进门就被一股巨大的味道熏的差点倒飞出三丈。
　　“主公你这是什么新战术？末将求指教！”吕蒙酝酿了一下情绪，勇敢的直面孙策跟前的一个坛子，镇江老陈醋的味道冲出来，他觉得自己骨头都要酸倒了。那浓浓的醋味啊……
　　“践行。”
　　“这……主公开玩笑的吧，哪有拿这个践……给谁践行？”
　　孙策敲了敲面前的醋坛子，“给我啊。”
　　吕蒙想我是应该喜出望外呢还是喜出望外呢还是喜出望外呢？二公子我超额完成任务了这一定是孙坚大人在天之灵庇佑赶快给讨逆将军践行送他……什么？
　　吕蒙喜出望外的脸定格了。
　　“既然是一起出发去夏口，为何还要践行啊？”
　　孙策又笑起来，他跟周瑜一样漂亮，也一样爱笑。只是周瑜笑起来让你脑筋僵住的就觉得该照着他说的做，而孙策笑起来你头脑还是清醒的，但是还是觉得必须按照他说的做不可。“谁说一起走了，又不是撤军，当然是你帮我践行啊。”
　　吕蒙的脸一下白了：“主公，这样的玩笑开不得，属下……还等着回去给二公子复命呢。”
　　“你这个戴罪之身——笑什么笑严肃点！你就好好留在这里，你能守得了巫县，那也能守得了彭城，孟起也会留在这的，你多向他学习。”
　　“主公！不要捉弄属下……吕蒙，吕蒙带兵时日尚浅，难堪此重任！”
　　孙策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说，站起身朝吕蒙走来，“子明不用妄自菲薄，我江东英雄皆出少年，我有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
　　吕蒙内心腹诽：全江东都知道，吴侯您有我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平定江东了，都已经和周郎是名噪一时的双璧了，都已经天神下凡了，都已经同吃同寝了……等等我好像分不清小说和现实了一定是我今天早上洗脸的方式不对……
　　“其实留你在此还有一件事，这是大事。”孙策看了看门外，“曹孟德已经知道我主力在此，必定调来兵士大举进攻。你们在这里，不管情势如何，都只准守不准攻，谁也不准轻易出兵。孟起与曹操有灭门之仇，我怕他复仇心切一时意气，莽撞行事。……你要知道那曹孟德，可不是刘玄德，奶猫就能挠出三道印来。”
　　吕蒙被他最后一句说了脸上有点发烫，也不知他是有意无意，只好低头：“吕蒙知错，此次定当竭力而为，不负所托。城在人在，城……”
　　“别乱说！”孙策喝止，“就不能学点好的？我孙家兵精粮足，气焰正盛，进吞天下指日可待——还没听过谁能打的我守将溃败的，啊？老子看上的东西就是老子的，谁敢看上老子的东西……我揍的他永远看不见东西！”他的话一向热情又带有煽动力，总是可以把那些紧张啊畏惧啊顾虑啊担心啊都能一脚踢进长江里去。吕蒙被他说的一颗心砰砰乱跳，一股豪气油然而生，如果没有周身环绕的醋味的话，可能心情还会更激荡一点。
　　“没什么话要说了？”孙策又走近了一点，醋味被带起的气流卷着，吕蒙闻着老陈醋的味道，意味不明的支支吾吾了两声，“吴侯心中一定早有良策，吕蒙不敢揣测。”
　　“吕子明啊，你对我二弟，也是这个样子？你们也待了三四年了，怎么没学着点。”
　　“二公子天资聪颖，鲲鹏之志，人中龙凤，末将怎能学得皮毛……”
　　孙策听的头皮发麻：“行了行了！我是说他学你！……你们两个要是匀一匀多好，唉。”
　　吕蒙本避让着他的醋味，孙策走来走去带着空气流通，那醋味就一波一波的袭击他的鼻子。
　　“我将这里暂时交付于你，毋用担心，等我到了江夏自然找人前来接替。马将军是不可多得的将才，你可向他多加讨教。以后你们都是要担重任的，全指着我可不行。这坛子醋么，我就送给你们做临别礼物了，留着跟他慢慢喝吧……子明，你干什么？”
　　吕蒙忧郁的揉揉胸口：“没什么，末将跪着也中枪。”
　　吕蒙起身，孙策笑嘻嘻的把醋坛子递给他：“拿走拿走。”
　　吕蒙抱着坛子出帐门，远远的看见马超过来了。于是站在门口等他过来，两人见过。马超闻到他手里的坛子一股醋味，很是奇怪不解，看他的眼神里都是迷惑。
　　“这是我们江东的风俗，吃醋好，长命百岁，幸福安康，吴候赏赐的，有空我们慢慢喝。”吕蒙说完抱着醋坛子就走了。马超若有所思，相隔几千里，江东的风俗还是要抓紧时间适应，看来要抽空跟这个吕子明聊聊人生谈谈理想什么的。
　　“什么？！”马超听完大惊，“我与孟德不两立！”
　　“没有让你两立。”醋味还在帐中没有消散，孙策看到他的反应在情理之中：“孟起稍安勿躁，我们并不是要退，现在西凉已定，我又主动告诉曹操自己主力在这里，荆州已经被胁迫多时，难得空挡，我要亲自回去反击和征兵，然后再往北伐。你们要在这里牵着他，替我玩他。”
　　“既然如此，请准马超同去。”
　　“不必。”孙策示意他不要急，“彭城战线刚刚拿下，还不稳定。我把这前线都托付于你。荆州反击再挫他腹地后，我回来与孟起会师。”
　　没等马超反应过来，孙策又颇为恳切的指着帐外：“江北几郡是我江东门户，我把这些，就全部托付给孟起了。”
　　马超跟随马腾，之前也曾与韩遂等人结盟，看多了勾心斗角相互利用，此时听到孙策说把北边门户全都托付于自己，只觉得一腔热血都要冲到头顶，当下跪倒而拜。
　　“超刚到不久，即蒙讨逆信任，有此殊遇，非肝脑涂地不能报！”
　　“呵，孟起刚到我军中，下次要记住，吴军当中不时兴说这个的。”
　　“恩？”马超看着孙策，除了送醋坛子以外，又有什么风俗？
　　“以后记得说，有此殊遇，非多杀几个无以为报，来一个灭一个，来两个剁一双，抢钱抢粮抢刀枪。”
　　“……”马超忽然想起，沿途曹军皆呼孙策为“江东匪类”，当时只道是和自己骂“曹贼”一个原理，原来是有事实根据的……

作者有话说

　　小醋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