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东吴/溯》青苓

44、桃花

　　“可是据说是他亲到前线指挥的？情报很可靠啊。”
　　“可靠是可靠，不过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孙策有一支特殊的情报部队吕蒙大概知道一点，那支部队有些装备还是吕蒙发明的，例如安在手上，内藏墨汁的尖刺之类。这支探子早已被孙策派去荆益，查探敌手情报。这么看来，孙策了解的比他还要详细了。
　　“刘璋军中有高人。”孙策坐下，从一堆竹简中抽出一卷，摊开。“前线督军的是刘璋，打仗的是他手下的草包将军。可刘璋营中有一个神秘人，不离开军帐半步。刘璋每次下指令，都是从他那里拿的。我们牺牲了好几个斥候为代价，才知道一点点这个人的资料。”
　　孙策把下巴趴在竹简上，露出狡黠的笑，烛火在他眼里跳动：“你猜，他叫什么？”
　　“难道是……！”吕蒙终于想到那个消失在荆益之间的人，他最后一次有消息，就是在江阳。此后，就失去了行踪，而失去行踪不久，刘璋军中突然多出一个不见人的谋士，止住了他在益州的节节败退。
　　“据说刘璋的儿子称呼他为竹先生。”
　　“松竹梅？”
　　孙策摇摇头，扯过旁边的一卷竹简，提笔在上面写下“策”，一笔把下面涂掉，再写一个，“符”，一笔涂掉下半，最后再重重落款一个“竹”字。吕蒙再不明白，就有违他聪明机智的定位了。“不是松竹梅的竹，是策从竹，符从竹……的竹。”
　　如果真是他的话，一切就顺理成章，简直太好解释。吕蒙有些愕然，却终于理解了白天孙策情绪的平淡。
　　原来他早已经猜到了。
　　但是吕蒙无论如何不能理解，既然周瑜脱险，为什么不回江东，却反向而行，居然去往刘璋麾下。即使隐藏了身份，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如果被别人知道……
　　只有孙策定定的看着三个“竹”字。
　　“少年时候，我曾与他约定，他西征，我北伐，他西定荆益，我北逐中原，那是轻狂时候，不知道天高地厚。”孙策提笔在地图的益州上重重一点，墨迹渲染开，留下好大一块黑斑。“原本我三面受敌，北方与曹操对峙拉锯，西北是益州刘璋，汉中张鲁；西南有刘备对荆州虎视眈眈；公瑾自己身陷险地，路途遥遥千里，想回吴困难重重，别人看我孙策，敌众、我寡、损一翼，几乎困于绝境，恐怕都等着我自乱阵脚，就一拥而上。”
　　吕蒙听的嘴巴都合不拢了，这岂止超乎他的意料，简直已经超乎他的想象。
　　周瑜的武功在力道上稍逊孙策，但他重在钻研巧字。就像射箭，孙策的硬弓他用不惯，但是仍可以用自己稍轻一些的弓办到所有孙策能办到的事。他用兵也如同习武一样，沉稳大气，看似严谨到拘泥，突然出击之时的凶辣狠毒比孙策却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击致命。若孙策是虎，他就是鹰，翱翔在天际的、灵巧与凶猛并重的猛兽。
　　“你还不够了解你们的老师啊，什么生平第一次攻侵战，是他帮了你们。”墨汁浸染了大半个益州，孙策把笔拿开。“荆州如果被攻，可以向东出兵援护；南边牵制着刘备那一家，还保证了荆西的安全。劣势全部化解，还多出一个不知情的盟友，他日我定了北方，直接就能取益州，荆益尽归，西南瞬间平定。只一计，真的只一计……公瑾，你这步棋走的真是太过惊险，太过猖狂。”
　　吕蒙不经意抬头，看见孙策脸上有种没有见过的寒意。那是和平时所见的好笑语的随和的吴候所不同的气息，凛冽，如数九的寒风呼啸，如刀劈斧坎的峭壁上蒙上的白霜，不自觉的竟打了个寒颤。
　　“其实我已经打算退兵了。”孙策长叹了一口气，烛光跃动，把他的影子长长的投在那斗大的“孙”字上，“可是我已经不能退了。孟起来慕名投奔，公瑾去兵行险招。我别无选择，只能拿下江北三郡，北入中原。”
　　“可是……”吕蒙还是忍不住，忧虑之色难掩。“周……老师为人正直，如果计策暴露，恐怕，恐怕真的有性命之忧！”
　　孙策坐下沉思，扶着头看着地图，像没有听见他的话。
　　“……即便保全性命，人言可畏，如果别人知道，或是流传开来，这，这简直……”
　　“夜深了，你先退下。”
　　“主公！……”
　　“有人爱钱，恨不得全心都钻进孔方兄里去；”
　　“有人明着不爱钱，却爱权，沉溺于发号施令和主宰他人的快乐里；”
　　“有人不爱钱也不爱权，苛求自己和他人，爱的是他人的赞扬和歌颂；”
　　“有人也不在乎名声，愿付出一切只为了追求自己的信仰；”
　　吕蒙已经走出帐门，听不见孙策的喃喃自语，看不见烛光下他凝重而复杂的神情。
　　“天上地下，就只有你一个人，要的东西那么特别，不惜付出多少代价。”孙策突然把地图扯下来，扔进火盆里去。
　　“但是你难道会不知道，你想给我的所有东西，于我而言全部垒起来也不如你自己一根头发重要！河山再美，不过一张背景而已，没有主角，有什么意思。”

　　周瑜不是傻瓜，刘璋其实也不完全算是。他拒绝了周瑜向江东递送信函的要求，以上宾之礼相待，却限制他的行动。他答应了周瑜的大半条件，但仍然留着后手，声称势力太弱不敢得罪其他人，因此不愿正式和孙吴结盟。周瑜内心焦虑，却只能耐下性子，幸好他重点也不在此，因而退而求其次，掩人耳目，化名竹先生，借着他的兵马把刘备死死抵在了江阳之外。
　　刘璋对他倒是极为恭敬，一应配给都是最好的，他想要的琴，也命人找了好的来给他。
　　周瑜拨一声弦，就把琴推到一边去。
　　“这种女人弹的琴，下次就不要找错眼来拿给我了。”
　　手下还摸不着头脑，琴都长成一个样，他怎么能分出男人用女人用的？就算他分得出，我们分不出那怎么办？没文化的你没见过啊！
　　“竹先生”只轻笑一声，抬头望望星星，转入屋内去了。皎洁灿烂的漫天繁星，铺满了天空，汇成星河。
　　骑兵以雷霆之势向前压近，马蹄扬起的尘土有一人多高，地面也为之震动。孙策扬鞭，周瑜顺着他鞭指的方向看去——建筑巍峨，气魄雄壮，是洛阳，是天子所在的地方。城上的守兵已经慌不择路的乱窜，而骑兵却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伯符！”
　　孙策听不到他的喊声，仍然极快速的纵马往前，眼看就要撞上城墙，撞的粉身碎骨——
　　周瑜从梦中惊醒，几乎是僵硬着一下子坐了起来。初夏的夜里，他的牙齿直打战，摸到额头上，一手冷汗。风吹进来，虽然天气已经开始热起来，此时的风却像直吹到骨髓的寒冷。
　　他走的太远，已经忘却了来时的道路，甚至，连出发的理由也忘记了。从梦中彻底清醒过来，渐渐平缓下呼吸和心跳，看着漆黑的室内。局势越难以明朗，各方的动作就越是暧昧，谁也不敢主动出击，他要维持的“局”也越长，相应的，未定之数会也越多，未来，就有如这漫漫长夜，望不见前路。
　　他很少想“为什么”这个问题，好像没有“为什么”，只有“能不能”。也许只是少年叼着草杆坐在河边钓鱼时候随口说下的承诺，或许不过是寿春初见时候的一见倾心，也可能是袭许归来，中箭溺水时带他回到人间的拥抱。既是祥和如同便服出游，一摇二晃的在庙会上兜，也是壮阔如赤壁鏖战，追袭纵深数百里的血腥杀戮；是平淡如在风中捎来晨露清气的庭院中练剑，也是缠绵如荒唐的夜里紧抓着不放的手。从一开始，两人最隐私最秘密的关系，就和天下最公开最高调的事情绑在了一起，分不清彼此。
　　世界太大，心却太小。小到放下一个对方之后，就连自己也放不下了。他在漆黑的夜里笑起来，即使无人得见。
　　“还不算太糟。时间还多的很，勉强忍耐吧。”
　　周瑜重新躺下，合上眼让自己入睡。眼前出现故里青石板的大街，这个时候街旁河边，应该已经开满了烂漫的桃花。有零星桃花瓣飘落的路上，两个背影一前一后的聒噪跑过。
　　即使走的艰难，却仍是充满了美好不是么。

　　周瑜站在水中，江浪拍着他的衣角， “公瑾你回来了？”孙策吃惊，想上前，疾走几步，却仍旧是没有缩短距离。
　　周瑜朝他喊话，他却听不到声音。他急着问到底要说什么，周瑜再喊，满脸都是焦急的神情，却仍然听不到任何声音。眼看水渐渐淹上来，孙策想追却抬不动脚，上不了前，使劲提脚也提不动。而周瑜在水中不再多说，只是看着他，渐渐的水更多的涌上来，眼前变的浑浊不清起来。

作者有话说

　　大修大修大修大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