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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忍过寒冬 ...

  •   春枝河是我们那里一条河,这条河分割出两个世界。
      一面向东,是通往县城,通往火车站,通往更多未来的方向;一面向西,自然而然就是通往冬子的家那方向。
      那里弯道甚多,常常会迷路,可是说长也不长,骑个电瓶车只花四十分钟,如果是开车,那就是半个小时不到。
      沿途,也有冬子和帆哥一起吃面的小早餐店,虽然墙面污垢骇人,地面也在脏乱繁多,但还是经不住价格低廉,形形色色的人总是吃完就把纸碗筷堆积在那里。
      帆哥很爱干净,所以他不会这样忍心。只好把吃完的碗筷一起丢在垃圾桶里,也算是一种强迫症了。
      冬子就不一样了,他没素质,虽然明知道这样不对,可是也不会去做一个有素质的人,最近不一样了,好像格外爱干净一样,装模作样地收拾一番,过会就又乱了。
      蓝月亮网吧也不远,就在火车站旁边。下了火车站,就是那边,有一个大大的转角,好像就是左顺他们打架的地方。的确会有一排排电瓶车自行车在那边,但不常见。
      还有他们的学校,不是一中也不是二中,应该是三中好像,但是早就和二中合并了。毕竟时代不一样了,他们生活的高中太久远了。
      这个久远和老土的问题如果被听见了,估计就要被打一顿了。因为冬子很不爱听自己老啊土啊之类的话,他不承认,而且,也不许我说。我没经常戳他痛处,但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又怎么会不默认呢?

      噢,忘记说了,我是谁?我只是他的一个朋友。对,朋友。
      从前,我也住在那里,住在春枝河边的宋家村。从我记事之后,就遇见冬子了,却不知道他在那里住多久了。
      他和别人很不一样,他很忧郁,总是一副深沉的模样,留着又长又油腻的头发和胡茬,多数的时间总是在眺望着蓝天白云,他说,那是他在跟人说话呢。
      于是,我会好奇地问跟谁说话?他这时会跟我讲一些我并不懂的事情,什么情情爱爱啊,凄凄惨惨啊,我也不太明白。但我知道,有很多事情的素材基本都是来自于他那不靠谱的讲述。不靠谱来自哪里?比如,我就从来没有遇见像帆哥那样子的人。
      帆哥或许只是来自他的想象。我们靠在领居家门前的石板凳上,屁股被太阳炙烤过的石板凳烫了一下,还是忍着坐下了。他的笑意过于痛苦,以至于我分不清这是笑还是哭。
      他又望向蓝天,白云在缓慢移动,他慢悠悠地说:“真的,你见过,在很久很久之前吧。”
      我说:“在哪里呢?我反正没看过。”
      他这时用严肃的目光看向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敲了敲我的头:“你个熊孩子,你才几岁,等你到我个岁数就知道了。”
      我恼怒,嘴里咕咕哝哝:“我十一……十二岁了。”
      我用手指着他,戳向他油了吧唧的头发:“你呢!你几岁了,还说我小孩子?”
      “四十四。”
      我那时并不懂四十四岁的意思。只觉得这有什么好值得表扬的,难道赞叹你活得久,比我老吗?

      其实,那一年,他经历过很多很多我无法想象的事回到了这里。与其说是回,不如说是逃。用他那阴郁的眼神也能看出来,这人怕是得罪谁了,不得不逃。
      太可怜了,我想象力非常丰富的冲他“啧啧啧”。现实很快被我爸妈拉了回来,我爸爸拉着我的手臂,告诫我:“你再不要和他一起说话了。”
      我愚钝地问:“为什么?”
      他说了令我小时候不懂但是非常震撼的话:“这个人家里欠了很多钱,背了几十万的债,你怕不怕他把你抱走卖掉还债去了?”
      我摇摇头,我爸给了我一巴掌:“傻小子。”
      我哭了。在左膀右臂的拉扯中,我的眼泪就像是池塘里的水,怎么都堵不住。我哭天抢地喊道:“妈!”
      还在眼泪汪汪中看见了石板凳上那个无助的男人,正在无助的望着我。

      之后好几次路过邻居家时,都会无意识地看向四周。
      有时,他不在,中午的阳光烤着石板凳。
      有时,他在,独自翘着二郎腿望着广场舞大妈在黑夜里跳舞,嘻嘻哈哈地笑。
      我跑上前去,用稚嫩的手捂住他的眼睛,他扒开,看着我:“不怕叔叔我把你拿去卖了?”
      我昂着头:“怕什么?又不是真的,我爸爸很喜欢说瞎话,我不信他的,他上次还说买奥特曼给我,也没有买过,骗子。”
      他笑笑,摸着我的毛发:“坐吧。”
      这时,他没有说起他的往事。也许是广场舞声音太大,他没法说,也许是深夜总是感人,他就不好用轻松愉快的语气描绘了。只见他的指尖在手机上飞快的打字,然后问我:“要什么样的奥特曼?”
      我突然兴奋:“赛罗!”
      他轻轻松松地就给我买了。然后向我炫耀他的手机:“要玩什么游戏,叔叔都可以给你下。”
      “真的吗?”我质疑道,又接过他递在我手上的手机,我挑了挑,随便选了一个,随后迅速地用他手机号注册账号。在夜晚的广场舞下,我玩了整整两局游戏!这件事让我高兴到睡不着觉,成天就想着找他借手机玩游戏了。
      可是,此后,我便很难见到他了。具体不知道为什么,但每次他来,我总是要追上去要手机玩个半天。以至于,我那次期末考试彻底废了。
      他哈哈大笑:“小侄子,你个小傻瓜,为什么你这么笨呢?”
      “你还这么老呢!”我说。
      他抓住我的脸一个劲的捏:“有本事再说一遍!”
      我吐舌头:“略略略!你是乌龟王八蛋!说话不算话!”
      这时,他好不容易明亮起来的双眼又快速深沉下去,失了光泽,夺过手机:“以后不给你玩了。”
      我是求求他也不行,他就根本不给我玩。索性,也就算了。还差点被我爸爸发现,差点就一顿打死我了。

      从此之后,便很难遇到他了。我猜测,他可能还债去了,也可能在某个地方躲着哭唧唧。
      我再下一次遇见他的时候,在清明节。他那天在一个人的坟前待了很久,天边阴沉沉的,下了很久很久的雨,都没能驱散他离开那里。
      我去给我姥爷姥姥上香的时候,他还是蹲在那里,一直看着高高隆起的坟头,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不停为墓碑擦雨水。
      我走过去为他撑了把伞,把一包纸巾递给他。他抬头看见了我,让我走。我没走,我问:“这是谁啊?你为什么一直在这里?”
      他沉默不语。雨滴敲打在伞裙上,砰砰砰的,似乎是在回答他的话。
      我举着伞手也很累,于是蹲下来和他一齐看着,他看见我蹲下来的第一句话就是:
      “帆哥。”
      我很疑惑。这是在回答我的话,还是在叫某个人?墓碑上没有什么姓名,只是常用的几个字而已,我也忘记了。
      只是还记得他那一天在雨下那种孤独而隐忍的身影。貌似,他的沉默只是在等待一个人回答他的呼唤一样。
      我把伞递给他,我就离开了那里。却没想到,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后来的日子里,我也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每天上学放学,每天迎接考试,期盼考试顺利。只是很不巧,考试并不顺利。毕竟我也倒霉嘛,我也就习惯了这种结果。
      去了二中,二中的变化很大,教学楼修的很漂亮,和冬子说得很不一样,他那时的三中可谓是又破又小,我这就不一样了,又大又明亮。
      学习了三年,考上了大学,结交了一些普通的朋友,过着普通的生活。
      日子没什么不一样,可心性却有一些特殊的变化。例如,我也不怎么会和女孩讲话,导致几段恋爱无疾而终,我又回到了一个人的生活中去。
      我也习惯了这种生活。好像没什么是我不能接受的,洒脱的跟冬子一样,也有一件事很巧合,我好像真的遇见了冬子和我说的帆哥。
      只不过,他不是帆哥,只是我室友,叫欧阳兰止,名字有些难记。但是性格嘛,倒是特别软咩咩,容易脸红,而且特别容易推倒。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就……他特别喜欢扯我手臂,有时候扯着扯着就被弄红好几个印子,脸上更是脸红到像是刚刚做完某些事一样。
      我怎么形容他呢?他完全就是个小学弟,脑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温柔倒是很温柔,也够体贴。老是问我要不要这个,要不要帮忙带那个。我就觉得,这和温柔的帆哥挺像,可是吧,哪哪也都不一样,分明就是两个人。
      对小学弟我倒是没什么兴趣,我可能对游戏执念挺深。前几个赛季,我一直都是巅峰2000分。这个赛季手有点滑,他老扯我手臂,我就容易把技能放歪,我也不能说他什么话,他容易哭,还得哄。果然,我需要一个理智且技术好的人来帮我上分了。
      前些日子,学校放了寒假。我坐在回家的高铁上,思考着未来。到家时,手机上已经显示到23点了。
      夜晚的风刺骨寒冷,一阵阵刮着我滚烫的脸颊。我等待着我爸来接我,又在手机上看着室友兰止发来的微信。
      他问:到家了吗?
      我呵呵一笑:没呢。

      我关掉手机,缩了缩脖子。这冷风,吹得人容易憔悴。我爸还是用一辆二手车拖我回去的,我躺在车里呼呼大睡,不由自主地梦到了冬子,梦到了他离开的那一年之前的事情。
      那天村里锣鼓喧天。我以为是提前过年了呢。结果是某个人家的白事,仔细听,还有唢呐声呢。
      我在家里写作业,结果看见我爸从外边急冲冲地冲进来关上门,外边有个人一直在敲门,不停地说着话。我爸都是一副闭目塞听的样子,他嘴里跟个连珠炮一样:“走走走,我家没有你这样的亲戚!你走远点!个疯子!天天借钱,老子没钱!”
      我立起身,看着这副场面,屋外有人喊我:“小羽,清羽!你在不在家啊!我是你的冬叔啊!冬叔来找你玩啦!”
      冬叔?我皱着眉头,走到门前,我爸把我按回去:“你来干啥!”
      我倔强地想要打开门:“爸,你让我出去玩。”
      “滚回去!个毛孩子!大人的事你少管!”
      我有一种莫名的怒火升起:“老爸,我都长这么大了,你老阻拦我出去玩干什么,你晓不晓得,我到现在都不爱说话,不会说话,都是你这些年给害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爸不说话了,欲言又止地看着我,把我踢出家门:“去去去去!出去鬼混!一天到晚没个正经人样!养了你算是老子倒霉!”
      我被我爸轰了出来,看见了冬子。
      他比我大了这么多岁,按道理说,可以做我爸爸了。可是却没有我爸那种年老的沧桑感,反而看上去越发有精神帅气无比。我一直以为,他能活很久,直到我死了,他都不会死,可他说,他还完债就该去死了。
      我那时不知道,这是我们最后几次见面。
      他带我去那个在广场舞旁建起来的池塘边丢石子,又稀里糊涂地诉说着自己的故事,也许是怕以后死了没人听,他就特别爱讲,讲的我是云里雾里、稀里糊涂,听的那叫一个遗憾,想哭。
      他还带我去了他家。不对,是帆哥的家。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了。家里空荡荡的,却有一个巨大的遗像在堂屋里,上面的香源源不断一直燃烧着。
      他说,那就是帆哥。
      与我想象中,相差无几。
      又似乎真如他所说,我好像真的见过他。只是在哪里见过呢?我想不起来。可能太久远了,都是儿时的记忆了。

      大学后毕业后我又灰溜溜地滚回了我家,在家里当了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懒货生活真把我给养肥了不少斤。
      春节来临,我望着满天弥漫的烟花,用手机拍了下来,发在了我的社交账号上。室友欧阳兰止再也不是第一个评论我的人,我的心有些难过,想起来很多往事,心酸不已。
      脑海只有一个念头重复:兰止要是在我身边,就好了。
      人嘛,对自己太容易得来的人或者事都有一种无所谓的感觉,我觉得,我也差不多有这种心理和想法,和大多数人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甚至以后也会一直延续这种无所谓的思想直至死亡。可人和事也都会随着时间而改变,我们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在某一瞬间就发生改变。
      我如今一直在家里当着自己的公子哥,期盼着春节不要这么快就过去,不然,我真的不知该何去何从,却又在心底里期盼与兰止的重逢。人还真是复杂多变。

      我以前每天和冬子去池塘边丢石子,听他在耳边叨叨,然后又随他在石板凳上一起打打游戏,又怎么会想着其他事情呢?
      可不知哪个时候我发现,冬子也渐渐变得不一样了。他每天面对我时都少了许多笑容,整天跟焉了吧唧一样。
      我寻思,这个年纪的人也差不多都这样了,有点小毛病很正常。他身形比我爸健硕很多,我想着,他应该去买点药然后吃点有营养的补补就差不多了,谁知,我一语成谶。

      他在某一天突然离开了……

      我和爸爸妈妈一起去了河边,他人在时,在村里面有不少人都讨厌他,走了,也就没有多少人在乎了。我爸妈还算好心,其他的亲戚更是都不来。于是,在举行葬礼那天,我走在前列,抱着这个巨大的盒子,听着唢呐声喧天,望向孤独的天空。
      那里有一丝阳光穿破云层悠然投下来,照亮了来时的路。

      盒子埋葬在那个无名姓氏的旁边,那里有许多的墓碑,我猜,他也只愿意在那个墓碑旁边。就像他说的,如果死后,要埋他,请把他埋在帆哥旁边。我问,你为什么不替帆哥写个名字上去,不是更好认吗?
      他说,帆哥没死呢,怎么能写名字上去呢?
      我哑然笑着,看着他的脸庞逐渐湿润,那眼泪和小孩子哭一样,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要离开家出门以前,我去了冬子的家门口,在一个石板下拿到他家的钥匙。再进去时,里面早已经树枝疯长,掀翻地面,到处都是破败。
      我打开了门,四周空荡荡的,只有灰尘,如今却又多了一个相框,我把相框放在帆哥旁边,终于有一种感受,那就是他们终于在一起了。
      后来,我把原本的故事想写完,可是冬子该作为谁呢?他不像我家的亲戚,也不像我的长辈,更像是朋友,喜欢和我打游戏,说故事和笑话,这样一个人,说朋友也不过分。
      冬子曾经还告诉我,在家中有一个日记本,那里面有些东西,你看了就会明白了。
      我在家里面翻来覆去的找,找去了二楼,看见了被油布覆盖的床,床上面的灰尘都足够我呛好几天了。我捂着鼻子,在靠墙的一张床下找出这个普通的日记本,上面竟然还有早就干枯的血迹。

      我翻开第一页,窥见了第一段话:
      帆帆,你在那边过得还好吗?我在这里很好,除了很好之外,就是有点想你。不过,以后也不会经常想了,因为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哥哥,再等等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忍过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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