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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风落下的篇章 ...

  •   自从宋帆的骨灰落在故乡的土地以后,宋一舟的这颗心像落在水面上无人驾驶的小舟,摇摆不定,不久后随许树文又去北京。本来想多待一些日子,想了想,还是算了。
      没有亲人的家,不算家,实在待不下去。
      他拒绝过许树文的邀请,一方面不想与此人有什么瓜葛,一方面真的对大城市没什么向往。但许树文这个人,给了他一个没好意思拒绝的理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在我身边,在北京,会有很多机会,你不想要自由吗?自由也是需要的机会和代价的。”
      “当然,一切选择在你。”许树文轻笑,“如果你不想,我的话言尽于此。我不会再劝一个比死人还倔的活人。”

      宋一舟沉下心好好想了一番,最终决定一同去。但原因并不是想要自由,而是快一点,再快一点,他的心里可以无所负担。
      念头反复横跳,他竟然最终用这个蹩脚的理由说服了自己。虽然仍然有许多地方不明不白,但这是他能想到尽最大努力的地方。
      他不像许树文,可以面对任何人、任何事问心无愧,他有自己犹豫的地方,例如程欣白。
      程欣白是个苦命的人,家中长女,打小热爱学习却因为是长女不得学习,那些荒诞的封建思想差点要了这个女孩的一生。好在她现在长大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即便期间她的父母多此逼迫,依旧拗不过她。
      宋一舟想,如果他也独自离去了,程欣白会怎么样?命运相同的人总是会惺惺相惜,他心里那点顾及又在此刻显现出来了。他曾经不是个称职的弟弟,如今看来,恐怕会成为一个不太称职的哥哥。

      犹豫着犹豫着,很多年过去,离自由的日子越来越近。
      可他这个人,却已经麻木。生活不过是程序,想法不过是执念,无论是开心的情绪或是悲伤的情绪都不能轻易感染他。
      除了,小侄子。

      小侄子和他玩到一起时才七八岁,像很多调皮捣蛋的毛孩子一样喜欢上房揭瓦,不干正事,怎么都安静不下来。这一点,倒是颇像年轻时的他自己。
      于是,许多年没有和别人倾诉的他拉着小侄子说起自己的故事,小侄子也听得津津有味。
      他说……
      他的大名为什么叫“一舟”?母亲肖佩兰从来没告诉过他。但他猜了出来,因为宋帆。

      至于小名为什么叫“冬冬”,他知道。那是由于他出生时身体虚弱,像只病猫,可能熬不过那年寒冬。于是肖佩兰想尽办法,又是求医又是求佛,才治好了他。
      为了纪念,肖佩兰保留了这个小名,希望他以后想起来时会感谢命运让自己活了下来。
      可没想到,他会越来越讨厌寒风刺骨的冬天,源于几乎所有事物消逝都在冬季。
      他也在时间的长河中,逐渐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充满霉运的人,所有关于幸福的词汇都只能与他背道而驰。

      外婆离开后,她的孩子都回来了。等到葬礼结束,那头牛也被卖掉了。他那时已经不害怕牛了,牛却要离开了,每每想到老牛被人卖掉前闪烁泪花的眼珠,便不自觉地难受起来。
      相比他自己,相比外婆的儿子女儿们,那头牛好像才是世界上最关心徐智云的生物。

      再此之后,他回到了宋帆的家。
      四叔比以前更加和蔼,对他更加温柔,也许是怕孩子想到离世的老人难过,回回都靠香味扑鼻的食物来宽慰孩子。当然,他的身体每况愈下,人突然之间变得苍老,病痛折磨经常在寂静的夜里让这个老实的男人感到无奈。

      冬天,家里有四个病人,通常是病得轻的照顾病得重的。宋帆和宋一舟照顾着四叔和奶奶,宋一舟照顾着宋帆。
      可那些日子,他并不如以前对哥哥亲,甚至老是在背地里埋怨哥哥。
      会想……要不是当时宋帆和四叔把他绑在了徐智云的板车上,他现在不知道过得多潇洒,根本不用默默伤心流泪;要不是宋帆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老是对他好了之后又甩掉他,他现在也不用讨厌宋帆。

      他不忍心责怪四叔,毕竟四叔从接他回来之后是打心里对他好。
      再看宋帆呢?一副冷漠无情的模样,好像有人欠了他钱,谁也瞧不起,对弟弟更是不闻不问,与四叔的热情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就这还是哥哥呢?哪有这么对弟弟的?他实在想不通,觉得这一切,都是宋帆的错!

      晚上,宋帆在桌上玩自己的拼图,旁边则是滚烫的陶瓷杯,杯里是冒着热气的药。他一言不发地去洗澡间洗热水澡,边洗澡边骂:“死病秧子,咳咳咳,烦死人了,怎么不咳死算了?”
      等到宋帆上楼,他也没什么好话,扭扭捏捏地站在床尾不愿上床睡觉。宋帆盯着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面上止不住透出嫌弃,还是问:“你睡哪边?”

      他随口一说:“床头。”
      床头是宋帆常睡的位置,宋一舟故意这么说,目的是恶心。宋帆应该想得到,结果宋帆淡淡点头:“也好,起夜不用踩着你了。”
      他咂摸嘴:“我还是睡床尾吧。”
      宋帆:“都行。”
      他又摇头:“不不不行,不靠墙我害怕。”
      宋帆:“……”
      “可是,靠着墙我不好上厕所,好难选啊……”
      宋帆:“……”

      他想了半天,宋帆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气了半天。实在没辙,他故意好奇地问宋帆:“你觉得我睡哪边好?”
      宋帆忍无可忍,把枕头摔他身上:“你睡狗窝吧,那里适合你。”随后,爬上了床,留下一脸茫然的宋一舟不知该不该动。
      等到他想清楚,慢慢悠悠地钻进被窝,宋帆踢了过来,正中屁股,他捂着屁股:“你干嘛?”

      “去狗窝,别睡这里。”
      “我……我还就不去,怎么样?你能把我怎么样?”
      “没怎样,爱睡不睡。”宋帆又把被子蒙住了脸,速度快到起风。
      他哑然着,正想再说点什么缓解尴尬,被子里的咳嗽声一阵接着一阵。
      他终于意识到,他的行为真真气到了宋帆。

      可他心里也有一肚子的火气啊,而且宋帆踢了他一脚,算是扯平了,他凭什么得上赶着哄宋帆?于情于理,他现在都处于弱势,是个可怜又窝囊的人,凭什么窝囊的人就得先开口?
      哥哥就不能哄哄他、关心一下他吗?难道这件事是能掉一层肉的吗?
      就这样,想不通的宋一舟听着咳嗽声委屈到了第二天上学。

      他那时与初恋早就被迫分开,没想到多年后的小绵羊找到了他。
      俩人一起在夕阳下谈心,一起约定好好考大学。结果不如他所愿,那倒霉透顶的哥哥左顺又出来,带着那伙人把他架起来,并恶语相向。
      小绵羊撕心裂肺,左顺指责他:“禽兽!畜生!”
      左顺来到他的面前,拿着一柄刀,将他的手指捉住:“我今天就让你瞧瞧,什么叫绝望,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了。”

      他害怕,痛苦地拉扯,想着今时今日铁定是要完蛋了,宋帆带着刘永胜还有一群人从山坡另一边过来,气势汹汹。
      一伙人对上另一伙人,左顺有点傻眼。
      领头俩人都没言语,只是仅凭手势,一场大战一触即发。从那以后,左顺全家搬离云水县,没有人知道去了哪里,估计也是害怕重蹈覆辙。却没想到,有一天还是会重逢在故土,最终也分别在故土。

      刘永胜见他哭哭啼啼,在一旁安慰他:“人生在世,固有一死,或早死或晚死。同理,人生在世,总有失恋,或早或晚,过去了就没什么。”
      他痛哭流涕,上气不接下气:“呜呜呜呜呜其实我也不知道喜欢是什么,但是她是唯一一个对我温柔的人,呜呜呜呜呜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我有这么倒霉吗?”

      刘永胜嫌吵,捂上耳朵,又说:“为什么?因为你确实配不上她啊。要是我是左顺,我肯定希望我妹妹能喜欢一个有钱的城里人,而非……希望我说的你能明白,我也是为了你好。”
      他恍然大悟,决定去打工,攒够能够配得上她的家底。然而,兜兜转转多年过去,执念消散,激情退却,长大的少年才明白没有什么是永恒。

      小侄子间接问他:“在你遇到帆哥之前,还喜欢小绵羊吗?”
      他说:“不知道。”
      小侄子困惑:“不知道你还和人家在一起?为她伤心流泪?”
      他思考了好一会儿,不得不承认早就忘干净了,回忆起来才将零零散散的片段组成电影,说:“可能我后来才明白,那根本不是真正的喜欢。只是她对我好,让我感受到了从来都没有感受到的温暖。两个屁大点的小孩,懂什么是一生一世呢?不过是学着电视剧里的人罢了。就像……过家家,她扮演着母亲角色,而我凑巧是父亲角色。但是,她的确是个很好的人,当时觉得很好,现在也觉得很好。还真是跟他哥那么凶狠的人不一样。”
      “那什么才是喜欢呢?觉得很好就是喜欢吗?”

      宋一舟眨着双眼:“可能,是即便知道这人有脾气,和自己没有以后,也想在一起、也想包容吧。”
      小侄子又说:“我还是喜欢温柔的小绵羊,不像我妈妈,对我又打又骂,温柔的人太好相处了。我以后也要喜欢温柔的人,我才不喜欢别人对我发脾气。”
      宋一舟若有所思着,又说:“对,温柔,我也喜欢温柔的人。”

      后来宋帆和他道了歉。漆黑的夜里,星星点点,屋外青蛙声和刘永胜的呼噜声此起彼伏。
      宋一舟推开了刘永胜搭过来的一条腿,宋帆知道他没睡开了口:“不是我想要把你丢给你外婆,是你外婆希望你跟着她。我爸是个直脑袋,一直不愿意你跟着她,他可能觉得你外婆那边条件太差了,所以很犹豫。直到我说,他才愿意。”
      他“噢”了一声:“你怎么才说?我都猜到了。”
      “她……她很爱你。”
      “噢。”
      “只是,有些事情发生太突然,没有人能够想得到。”

      宋一舟低下眉头,猛吸鼻子:“不要说了,睡觉吧。”
      宋帆无言,很久,他才吭声:“你还怪她吗?其实,并不只是她一个人的错。”
      宋一舟侧过身,不愿面对:“你别安慰我了,我不想听。”
      “很多人,都有错,我也是,一个错误。”
      宋一舟心里有根弦,突然断了,那边的宋帆已经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多年后,他给宋帆重新买了一套衣服和一个新手机。微信刚刚普及,俩人思考取什么网名。
      宋一舟偷看他,宋帆的网名是:起航。
      宋一舟照猫画虎,取了一个:海角。

      宋一舟顺势枕在宋帆的腿上,问他:“你为什么叫起航?”
      宋帆说:“因为帆船。你呢?”
      他回答:“因为我想扬帆起航陪你去天涯海角。”

      宋一舟抬头看宋帆,眼里倒映着橙黄的暖光,亮晶晶的:“哥,我们再不能分开了。”
      “嗯。”
      “反正我们分不开,死也不分开。”
      “好。”宋帆温柔地笑,哄三岁小孩似的,“分不开,没人能把我们分开。”

      小侄子惊奇:“帆帆哥哥也很温柔啊?”
      宋一舟笑:“我什么时候说过他不温柔了?”
      “可是我感觉不算温柔。”
      “温柔只有一种吗?”
      小侄子做鬼脸,从他身边爬开:“略略略,不听你说了。”自己一个人玩得无聊之后,他又拉着宋一舟,“你不是说你会烤鱼吗?我要吃烤鱼!带我去吃烤鱼吧,三叔,求你了,我要吃鱼。”

      宋一舟劝不过这小子,只好陪着小侄子去了河边,用树枝削了几个工具之后在河里叉鱼,一开始并不顺利,后来才有鱼。下午太阳光依旧强烈,叔侄俩吃得满头大汗。为了解渴,宋一舟去的桑葚树上摘果子。靠近树旁,几个男孩的声音突然浮现,他回身望去,看见了夏日河边游戏的他们。
      再回头,宋帆爬上了枝干粗壮的树,宋一舟在底下心急如焚,喊:“哥啊,你怎么突然爬那么高干什么?”
      刘永胜也说:“就是啊,小心点,别摔下来了。”

      只见,宋帆弯着腰一步一步靠近刚窜上树的小猫,小猫非常惊恐,但在宋帆的轻声安慰下慢慢安静,直到,宋帆终于撸上了猫,众人的心才放下来。
      宋一舟一开始哭笑不得,慢慢变得愤怒:“你就非得去摸它吗?不怕脚滑摔下来了吗?摔下来了看你怎么办!”
      刘永胜无可奈何地摇头:“他才不怕呢,你担心他都不会担心,宋帆胆子一向大得很,只是你没发现罢了。”

      他眨了眨双眼,那些幻觉倏地消失,身边空无一人,只有不远处的小侄子还在等着他。
      刚走一步,平静的水面上传来一声极为遥远的汽笛声,这时,树上又掉下来几颗桑葚,竟然稳稳地落在他捧起桑葚的手中。
      他抬头,宋帆抱着猫笑,另一只手去摘隔壁的桑葚,说:“接好了啊。”
      树叶如雨,被风吹动,哗哗地响。
      地上忽然之间掉下一大片桑葚果实,通通砸在他的脚边。好像在告诉他,那些他心心念念的人都回来了,并且以后再也不会轻易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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