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春枝》兔肆狐野

2、迟早不用看见她！

　　宋一舟是个没心没肺的人，虽然他昨天说很想很想妈妈，但一晚上过去，该吃吃该喝喝，啥事都没往心里搁。

　　他在四叔家过了相当快乐的一段日子，四叔的体贴入微，把他照顾得越来越懒惰，甚至都生出了不想上学出门打工的想法。

　　当然，四叔家也十分贫困，他一个人以前要照顾一个孩子和早就无人管的残疾奶奶，现如今，却还要照顾一个日渐懒惰的宋一舟。

　　这孩子到了别处一样调皮捣蛋，爬树捅鸟窝，土堆炸蚂蚁，甚至吃个饭也不安静，非要拿石头去山坡上打野鸡。
　　虽然叫人头疼，但四叔却异常高兴，觉得孩子没有受父母离世的影响，说明心里十分健康，压根不用他操心什么。

　　宋帆却持有反对意见：“他天天在家里什么也不做，我们还要伺候他，这也太惯着他了？”
　　四叔不以为然：“惯是惯了一点，但他也才十四岁，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无父无母，没人心疼照顾，多可怜啊。”

　　宋帆无法直视自己父亲的老好人属性，直接扭过头去。他不是不能接受家里多一个人，但不能接受家里多一个病人。
　　何况，宋一舟好手好脚，整天知晓得游手好闲，迟早有一天养成好吃懒做的性格。

　　往后的日子，只会更加艰难，万一要是哪一步行差踏错，可就覆水难收了。
　　他是在为他好。

　　四叔当然也明白问题的严重性，一狠心咬了牙，叫来了宋一舟的外婆。

　　外婆徐智云的嘴非常毒辣，是个典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以往，母亲还在世时，她就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一个不高兴了，把前来看望她的人全轰走，也是常事。
　　所以，宋一舟对她有着说不上的讨厌。

　　可如今宋一舟无父无母，父亲这边的爷爷奶奶早已离世。放任他继续这么为所欲为或是去外打工都不是最好的办法。除了徐智云，没人在乎他。

　　分别那天，天空死气沉沉，外面茂密的树林突然被汽笛声惊起数群鸟儿。
　　几个人对宋一舟五花大绑，捆成了麻花，让他除了脚以下都不得动弹。徐智云大着嗓门，揪着宋一舟的耳朵带到了小板车上。

　　就算他再怎么不情不愿，外婆总归不会对他使坏。在温饱和房屋这方面，都有保障，不至于饿死和冻死。而且，这也不是徐智云第一次想要接走外孙了，算是遂了她老人家的思孙心切。

　　宋一舟被迫在板车上坐着，连脚下都被捆住，对着他们几人大喊：“宋帆！你个狗日的！老子不得原谅你！四叔！你骗我！我以后再也不喜欢你了！外婆！你放我下来！”

　　宋帆的奶奶也走出里屋，痴痴傻傻地拉着宋帆的手，万分心疼地说：“可怜的孩子，你不要太伤心了啰……帆帆，弟弟怎么走了啊？帆帆……帆帆……”
　　宋帆安慰她：“没事，他去别处生活了，以后应该很少回来了。”

　　宋一舟像一条鱼似的，在车上乱扭。
　　徐智云开着这个用三轮车改装的班车，粗着嗓门对他说：“天天像是要上房揭瓦似的，你就不能安分一点？”

　　宋一舟靠在她的背后，心里无限惆怅，又笑着说：“外婆，你放开我嘛，我又不得跑。”
　　徐智云自然不会相信他。这个年纪的孩子，精得像鬼，说什么话都像放屁，哪里能糊弄得了一个老太婆？

　　“哼，你不得跑，你巴不得跑得是吧？我一把你放下来，你就跑得没边了，还不得跑，我信你个鬼。”徐智云冷哼着，在乡间山野中转了几十个弯，才骑到大路上来。
　　宋一舟感觉自己更丢脸了，被人看到之后恨不得要钻到地缝里去。

　　他“哎哟”了好几声，试图与徐智云讲理：“我是要去上东北的人，你这么绑着我，我还怎么去打工？你晓不晓得现在去打工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勒？你耽误得起我吗？”

　　徐智云微微笑着：“那你晓得我一个月赚多少钱能养活一大家子人？老子告诉你，几十块钱老子就能养活六口人。你还去东北打工？你看看你这样子，像个瘦猴子，哪个人得要你？只怕还没到地方就饿死在半路。跟我面前称老子，真是山里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宋一舟无言以对，觉得和她这种只会干农活的农村妇女说不通。他看着这条泥泞的路，很想跳下车，奈何身上都被粗麻绳捆得动弹不得，只好罢了这条心。
　　又转了几道弯，遇到上坡，徐智云只好下来推。

　　宋一舟计从心起：“外婆，你放我下来，我和你一起推。”
　　徐智云看了他一眼，没理，奋力地往上推搡。她其实说错了，宋一舟只是看着精瘦，但实际不轻，她推得异常吃力。而且板车也挺费力，推了半天都不见动一毫米。

　　宋一舟看不下去：“我是真想帮你，这总不能骗你吧。大不了你拿根绳栓着我行吧？”
　　徐智云终于舍得放松下来，瞅了这贼眉鼠眼的家伙好几眼，才慢慢解开绳子。刚刚解开，还没安静一会儿，宋一舟神清气爽地跳下车，拔腿就跑。

　　徐智云在后面喊他：“冬冬！”
　　她又说：“慢点跑！外婆追不上你啰！”

　　徐智云在后面气喘吁吁，她本来就腿脚不便，学开一辆车已是极限。现在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又要挑战她的极限，叫她跑也跑不赢，追也追不上。
　　“这小兔崽子是多狠呐……冬冬！”徐智云声嘶力竭、心急如焚，“你麻溜地回来哟！外婆在家给你炖了汤，你快去喝哟！不要再跑了！”

　　她的声音被甩在千里之外，宋一舟越跑越有劲一样，丝毫不觉得累。直到，徐智云骑车追过来被一辆路过的小汽车撞上时，巨大的声响勾住了他的思绪，他才猛地回了头。
　　徐智云和车全部倒在地上，车上的木板子压在她臃肿的身躯上。
　　她在地上看着宋一舟，疼得挤出了两滴眼泪，依旧朝他招手：“冬冬哟……快回来……婆婆再答应你，不绑着你了……回来吧……”

　　晚上，宋一舟喝到了莲藕排骨汤。
　　他捧着小碗吹走热气，徐智云便在他旁边看着他喝汤。
　　他问：“你怎么不喝汤？”
　　徐智云：“我喝什么汤？现在喝了又不长身体。你长身体呗，喝你的，别管我。”

　　宋一舟慢慢放下碗，走到瓦罐旁，也给她盛了一碗。
　　徐智云本想拒绝，但孙子是好意，总归不好意思拒绝。

　　宋一舟重新捧起碗，尝了尝咸淡，又看向了徐智云额头和手上的伤口。
　　现在不是夏季，衣服穿得不少，当时徐智云并没有受到什么严重伤害，只是裸露的地方受到剐蹭。去了医院包扎伤口随后和小汽车上的人达成和解后倒也没什么大事发生了。

　　可他心里还是觉得对不起她，又不好意思直说，只是问：“你还疼吗？”
　　“不疼了。”
　　“哦……”

　　突然，一双筷子从天而降砸中他的头，徐智云想起这事就没好气：“哦哦哦，哪个叫你跑那么快？我追都追不上。哦，你晓得跑哪里去？跑丢了去哪里找？你看你跑丢了我找不找你？”
　　宋一舟捂着脑袋沉默了一下：“哪个要你找？”

　　“啊？不找你？你是我孙儿不找你？只怕你饿都饿死了。是这排骨不好吃，还是汤不好喝？你跑个什么我都不晓得，被人抓走你就心里舒坦了？”

　　宋一舟无奈地听着她喜怒无常的谩骂，偶尔，一只黑狗闻着味道钻到俩人身边，畏畏缩缩地摇尾巴讨好着。宋一舟丢下一块啃得精光的排骨。

　　徐智云又说：“狗都吃得比你香，它都晓得我对它好，过来找我们。你怎么不晓得？真是个没有良心的怪孩。”
　　他在心里怒吼：真是个蛮不讲理的老太婆！
　　等他长大，迟早有一天不用看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