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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你能活着吗? ...

  •   今天是宋一舟第六个亲人遗体火化的日子。
      当他抱着骨灰盒出现在殡仪馆的土地上看着太阳直直地照耀着世界时,绝不会想得到二十多年前的同一天,是父母亲双亡的时候。
      他再一次成为了一个孤独的孩子。

      远处又有葬礼的车队行驶而来,宋一舟满脸忧愁地给他们让了位置。随后,走到了第一辆大巴车前。
      那里,有三个人等在大巴车的附近。
      一个抱着五岁孩童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宋青青以及她那懦弱无能却憨厚老实的丈夫宋庄。
      宋青青是他同系的妹妹,看上去还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已经生了一个男孩。孩子不像她的丈夫如此黑瘦精壮,反而似她一般白净可爱。

      男孩懵懂地看着这里奇怪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大人们为何哭得那么伤心,偶尔,目光瞟到了宋一舟,就那么平静地看着宋一舟心思沉重的前来。
      宋青青注意到了他手中的骨灰盒,冷静下来问:“这就是我哥的骨灰吗?都烧干净了?”
      宋一舟点着头,不想多说一句话,在旁人看来,他也没有落下一滴泪。
      宋青青一看,哭得更起劲了,丢下孩子扑到骨灰盒前:“哥!哥哥啊!你为什么这么快就走了啊!为什么啊!”
      “你为什么要如此狠心地丢下我们!你为什么要丢下你最心爱的小侄子啊!哥哥啊!”

      女人的叫声吸引了附近的其他人,宋一舟没拿稳,被她抢了过去。宋庄抱着孩子,凝重的脸皱到一块:“宋青青,你是女人,快还给三哥。”
      宋青青不管不顾:“我是女人怎么了?我就抱不得我哥了?人都死了,你跟我计较这干什么?!”
      话一出,几人同时陷入沉默。直到有人提醒道该发车了,骨灰盒才重新回到宋一舟手心。

      车里,氛围并不比刚才轻松。司机歌曲库里翻来覆去全是那几首吊唁死人的曲子,要不,便是唢呐与擂鼓,循环往复,听得人心里更加郁闷。
      宋一舟靠着玻璃窗,眺望着远方的清晨,随口说了一句:“能换歌吗?”
      司机在他左侧,有点吃惊,大概从来没见过死人车上还能点歌的。
      宋一舟看向他:“有邓丽君的吗?我哥喜欢听。”
      司机从柜里的犄角旮旯找出一个小型音乐播放器,扔给他:“你自己调。”

      宋一舟将骨灰盒放在腿上,面无表情地接过,摁着播放器上的按钮调了老半天,才调到《我只在乎你》。
      歌曲响起,氛围没那么悲伤,但依然有一层沉重的浓雾化解不开。
      风从玻璃外吹进来,吹散了他额头前的碎发。衣角随风飘扬,宋一舟重新将头靠着窗,一言不发地看着太阳的光辉逐渐笼罩大地。
      怀里,是他哥的骨灰。

      邓丽君仿佛在身边唱: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所以我求求你,别让我离开你,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

      宋一舟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盒子,好像抚摸着哥哥柔软的头发一样。只可惜,宋帆再也感受不到了。

      宋一舟小时候是一个非常调皮捣蛋的孩子,不服管教,一身傲气。虽然瘦得像一只皮猴,但精神头非常足,常常在村里为非作歹。
      是个人见人怕的怪孩子。
      那时的宋宋青青还不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而是一个温柔害羞腼腆的少女。
      准确一点,是天才少女。
      是同系里面最有可能光宗耀祖的少女,是寄予厚望培养了许久的掌上明珠。
      所以她瞧不上这个如同猴类整天游手好闲的哥哥宋一舟,也是情有可原。同时,她最钦佩的人,自然是四叔的儿子,宋帆。

      宋帆不像宋一舟顽皮,反而喜欢安静,对待弟弟妹妹更是温文儒雅,耐心有加。只是,他打小身体不好,受不得风吹日晒,一点风吹草动,便能在床上待一个月之久。
      这是源于,他是早产儿,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没人能根治。除非,他换个身子,那便也做不成宋帆。
      但,凡事总有例外。宋帆虽然对待弟弟妹妹十分温柔亲近,可对待宋一舟却冷漠无情,十分厌恶。
      这便又说到了,上一辈的恩怨。而上一辈的恩怨,这一辈子都理不清。等到理清了,宋帆已经不顾世俗眼光和宋一舟在一起了。
      宋宋青青怀疑过,他哥脑子是不是烧坏了,不然怎么看上宋一舟了?
      这种比太阳毁灭、地球撞上行星自毁而亡还要小概率的事情。
      果真,发生了。
      家族又一次大乱了!

      第一次大乱是在宋一舟十四岁时,他的母亲自杀。
      那一天,宋一舟放学回家,可在路上便隐隐约约感受到了奇怪的感受。
      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直冲脑门,导致他拿着奖状的手都不稳了。浑身,仿佛坠入一个冰窟。等到他好不容易费劲力气爬出来,爬到家门口。
      母亲拿着菜刀割破了喉咙,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的父亲,则醉醺醺地倒在旁边,看着他笑:“小兔崽子,还不扶你爹起来!”

      他扶没扶已经忘记了,只记得当时手脚冰凉地冲外呼喊着,期盼有一个人可以救救她。天不遂人愿,母亲去世了。
      不用想也知道罪魁祸首是谁,他很希望他的父亲能被警察捉住,这样,他就再也不用受挨打的痛苦。
      也许,是上天知道了这个可怜孩子的心愿,于是,在那一年冬天,他的父亲醉醺醺地倒在了冰天雪地里,活生生冻死了。

      大早上的人们听到这个消息纷纷走出家门观看,宋一舟也不例外,他扒开人群,挤到了第一线,看到了父亲的红色大裤衩,看到了父亲对天发射的姿势。
      那个动作,貌似是正撒完尿,结果可想而知,刚刚撒完,便稀里糊涂地倒下。
      因为当时是夜半时分,无人听到救援,直至呼吸声减弱,活活冻死在路边。
      如此奇葩的死法,如此诡异的姿势,十四岁的宋一舟看到之后噗地笑出声。

      周围人看见了,有可惜的,当然也有怒斥这个小兔崽子没良心的。给你养这么大,你怎么就不知道伤心呢!
      他不会伤心,他巴不得父亲意外去世。如果,他的母亲还活着,肯定也会高兴。
      只是,没有这个如果了。
      他转过头,看到了从人群中冲过来的四叔,和他的儿子宋帆。
      四叔安慰他,宋帆冷漠地看着他。
      四叔想要带他回家,宋帆事不关己。
      四叔可怜他无父无母了,宋帆对此毫不在乎。
      终于,他被四叔带回家借住一晚上。

      那一晚,他和宋帆挤一块。
      一张床上,俩小孩的身体互相取暖。不久,被子里热烘烘的。
      宋一舟却在一旁默默哭泣,心想自己为什么这么倒霉,为什么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宋帆破天荒地为他擦眼泪,耐心地安慰起他:“没事的,生老病死,总会要经历的。”

      从窗户缝里钻进来的冷风,把宋帆冻得瑟瑟发抖,打了好几个喷嚏。宋一舟才发现,宋帆脱掉外衣之后居然这么瘦小。
      明明是哥哥,却不如弟弟高大强壮。
      宋一舟红着眼睛,问:“你也会死吗?”
      宋帆点着头:“会的。”
      宋一舟不死心地问:“什么时候?”
      宋帆有些无言以对,默默躺下去:“不知道。”

      “你可不可以不要死……”
      “为什么?”

      “我害怕死人……那天,我很想抱妈妈,但是我看见她死不瞑目的眼睛,我又不敢了。我害怕她了。”宋一舟说,“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敢过去找你了,我会害怕你。”
      宋帆黑漆漆的眼眸看着他,说:“没事,我也可能害怕你的。都一样。”
      “哦……那你可不可以不死,你能不能活着?我没有爸妈了,我不想你们都死了……如果你们都死了,我该怎么办?”
      宋帆垂下眼睛,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宋一舟的手拉着他的手臂:“哥哥……”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宋帆不太忍心看着他了,转过身去,说了句:“你先睡觉吧,明天会好的。”

      “哥哥……我……我睡不着。”
      “不要想了,就会睡着了。”

      天上的月亮被云层覆盖了,宋帆望着那轮模糊不清的月亮,想起了母亲。对比宋一舟这么多年还能拥有母亲的怀抱,他自己,却早已经忘记了母亲的模样。
      他只记得,多年前的那个夜晚,病床上的母亲忍不住大叫,歇斯底里怒斥他的父亲。
      “宋书达……为什么……为什么你现在才告诉我!你要是早点告诉我,我会掐死他!”
      六岁的宋帆透过门缝,看着父亲一声不吭地低着头,流着泪,痛苦万分。

      他……是谁呢?
      是宋帆吗?
      妈妈不喜欢帆帆吗?
      如果喜欢,为什么要掐死他?

      多年后,他才知道,母亲口中的“他”不是宋帆,是宋一舟。
      他们是同父异母的亲生兄弟。
      上一辈的恩怨,果然难以理解。他如今也想不通,为什么他和宋一舟是亲生兄弟。又为什么因为一个人,而伤害了无数人?
      宋帆闭了闭眼睛,昏昏沉沉地翻过身,只见,宋一舟早就在身边睡着了,呼噜声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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