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春枝》兔肆狐野

11、他的体温

　　千禧年，人类正式从二十世纪跨越到二十一世纪。每个人神清气爽、满面春风，浑身上下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处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氛围。
　　此时，宋帆已经进入某家医院当牙科医生工作了五年。他每天的生活都是三点一线，医院——食堂——家。
　　偶尔的放松方式大概就是下班回家路上不打算在外吃，去附近的菜市场挑点便宜的菜自己回家做饭。工作枯燥乏味，极度需要耐心与毅力；生活无聊呆板，无限循环且清减。而他本人早就习惯甚至麻木，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期待与希望。

　　本来当初只是想找个工作减轻负担再去上学，如今一晃五年过去，想法与身心都发生了变化。安逸的日子过得太久，他没有必要再去给自己增设压力，反正上不上学他都得进入工作，提前与稍后没区别。
　　直到某天，许树文的到来，彻底打翻了他平衡已久的宁静。

　　许树文从北京南下，随着同行的领导和同事出差参加饭局。
　　意外的是，某个领导牙齿毛病在那一天突然发生，许树文随着领导来到了这所医院。以为只是简单拔个牙了事，却没想到，他找到了盼望许久的人。

　　医院处处都是简单的白色，而身形瘦长，五官略带侵略性的黑色西装男人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宋帆看到他的时候，以为看错人了。再下个瞬间，他确定这是当初那个唯唯诺诺、不敢高声语的小胖子。
　　他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工作，温和的阳光下，许树文时而表露出的温文尔雅与摄人心魄的锐利，都让宋帆产生了巨大的割裂感。

　　拔完牙的间隙，许树文在偏僻的走廊看着天空吞云吐雾。
　　烟雾向天空飘散，宋帆走过来的身影渐渐放大，如同从雾中走了进来，却意外地停在了两米远的地方，提醒道：“医院不让抽烟。”
　　许树文乖乖地把烟掐灭，丢进垃圾桶，接着挥了挥手驱散烟雾，笑着问他：“宋医生，你真冷漠。但是你刚才拔牙的过程，却出人意料的慌张。拔个牙而已，你为什么要这么紧张？”

　　宋帆的脸上不自觉地开始抖动起来，很快，恢复平静。
　　许树文眼疾手快地捕捉到了这抹来之不易的快感，继续笑着问：“宋医生，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你看见我变成了这副样子，很不习惯？”

　　宋帆欲言又止，心里不知外表该流露出高兴或是为难。
　　许树文问他：“几年未见，你的胆子怎么这么小？”
　　“小文……”
　　“嗯？”
　　“我很高兴你变得更好了，但，这里是我工作的地方，不允许你在这里和医生说一些无聊的闲话。如果你执意有话对我说，可以约到下次有空的时候。”

　　许树文的脸黑了下去，不由分说：“宋帆，你消失的这几年时间，我都没有责怪你，可你现在，居然翻脸不认人，对你亲爱的弟弟说这些冷漠的话。难道，我想要见你，还需要有空吗？”
　　宋帆彻底无话可说，随后回复：“当然，我毕竟有我的工作。工作是第一位。”
　　“可我也尊重了你五年，”许树文慢慢靠近他，将自己的左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用力地往下摁，直到宋帆的脸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他才心满意足地放下手，“好吧，反正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我之间早就没有亲情可言了，那你，还是继续履行做医生的职责吧。”

　　他弯下腰紧盯着他的双眸：“但我，不能阻止我自己继续打扰你，你也没办法拒绝。哥哥，你以后就不能是一个人了，你开心吗？”
　　宋帆闻见他嘴巴里的烟味，很轻，但还是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直到咳嗽声消失，他捂着嘴反问：“你和你领导的事情，你老婆知道吗？”

　　许树文这才想起来，他几个月前才和一位名叫徐宁的女人结婚。虽然结婚的方式是倒插门的赘婿，不太光彩。但是这位有钱有势的女人爱惨了他，在家里或者在外面，永远都奉他为一不二的老大。
　　至于刚刚拔牙的女领导，不过是他工作途中无意搭讪、消遣的美女罢了，算不上有什么特殊的感情，顶多处于互相都知道的暧昧阶段。

　　想到这里，他倒是高兴地翘起眉头，没想到宋帆这么快就发现了这个秘密。
　　貌似许树文丝毫不想在宋帆面前掩饰什么，直截了当地问：“宋帆，你也发现了？那看来，我隐藏得不够深啊？不过，我和她倒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远远不到还能被人捉奸的地步。”
　　他说得轻松无比，仿若女人看来的出轨不过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宋帆无意识地摇了摇头，对他的行为和做法感到十足的可笑，更没想过几年未见，眼前人判若两人。

　　宋帆深吸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我身体不是很好，但是鼻子对烟味以及刺激性的气味很敏感。因此你身上的香水味，即便被烟味隐藏得再深，我也能闻见。”
　　“何况是你老婆呢？”宋帆质问他，“女人的神经比我的鼻子敏锐多了。你就不怕她一气之下和你离婚吗？”

　　许树文无所畏惧地耸了耸肩：“我在乎吗？她很重要吗？”
　　宋帆无言以对地闭上了嘴，工作的心累与此刻的心酸循环往复折磨。
　　许树文步步紧逼，没打算放过他：“倒是你，五年未见，原来一直都在关注着我的消息，我很好奇，你到底知道多少？我相信你，不论知道多少，都不可能说出去。”
　　“因为……你是我哥啊。你怎么舍得你亲爱的弟弟感情破裂、妻离子散呢？”

　　“对吧，哥哥？”许树文皱起眉头，轻声问，“你为什么不说话？你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是觉得我的做法很过份还是想要请教一番？哦，还有一件事，如果你愿意跟着我去北京，我倒是可以托关系，帮你在北京问问哪家医院合适，至于酬劳，那就算了吧，一切就当我们重逢的庆祝礼吧。”
　　许树文挑了挑眉：“宋帆，你觉得呢？”

　　宋帆咬了咬牙，诚心不想搭理他了，走远几步，便说：“我得工作了，有事无事都不要打扰我。我恭维不了你的做法，今天的一切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吧，到此为止了。”

　　“宋帆……”
　　“到此为止了，这是第二遍了。”
　　“哥，你别不知……”
　　“闭嘴。”宋帆瞪着他，咬牙切齿，“不要让我对你说滚这个字，好吗？”
　　许树文张了张嘴，舔了一圈牙齿后，没出声。
　　果然，哥哥不愧是哥哥，即便平时温顺得像个小猫似的，该有的威慑力还是有的。他居然打心底里害怕了，不想再去触霉头了。

　　宋帆退到工作间，一气呵成地关上了门，跳动不安的心脏才逐渐安静下来。
　　明明不想受到打扰，却还是会被打扰。
　　就像明明知道有些事情无法控制与挽回，却还是残存一丝可怜的希望。就是那抹希望，折磨人的时候毫不留情。

　　街上，路面被黑色轿车照亮，清晰可见砸在地面冷冽的小雨。
　　许树文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坐在车上，等待着徐宁每日必打的电话。而另一只手，心不在焉地搁在车窗上，探雨。

　　考上大学之后，他的视力直线下降，只要是重要场合必要戴眼镜。结婚后，徐宁嫌他的黑色眼镜土到掉渣，毅然决然给他挑了一副金丝边框眼镜，价格是普通人一年的工资。
　　不仅能把她的少女心给俘获，同时也能俘获无数被他勾搭的女人。
　　宋帆猜想得没错，他这些年除了减肥与完成学业，还学会了怎么去吸引那些有利于价值的女人。利用她们的资源，给他的身价增值。

　　当然，这个说法不太好听，在他的眼中，怎么能是利用呢？
　　她们心甘情愿、趋之若鹜，何谈利用？明明就是你情我愿，各取所需罢了。可在此之前，他的样貌与性格，都不受欢迎，没想到他现在的世界颠倒过来了，是那些送上门的人对他爱而不得了。

　　他成功吗？
　　在外人面前无疑是成功到顶的。没有好的家世也能遇到此生的贵人，而后平步青云，成为别人想到不敢想的成功人士。这是多少人靠打工都幻想不来的顺利，然而这一切在宋帆看来，毫不例外这种行为是非常卑鄙可耻且肮脏的。

　　电话接通后，许树文的眉心跳了跳。
　　心里清楚他和宋帆不会是一条船上的人，却还是问徐宁：“宁宁，北京哪家牙科医院是最好的，我想给你推荐一个人去那里工作，他的技术和人品你应该不会失望。”
　　徐宁捧着电话，高兴的笑容顿时消失了，天真地问：“谁啊？居然这么被你记挂，都能在我们打电话的时候被你推荐了？我说我不开心你相信吗？你都不先关心我有没有吃好睡好，有没有想你想到睡不着？早知道不让你那么拼命工作了……家里只剩我一个人，是真的无聊……”
　　许树文敷衍一笑，装模作样地哄她：“你放心，等回去后，我会好好陪你。你也可以放心这个人，因为我和你聊过，他，就是宋帆。”

　　徐宁奇怪地问：“你不是说你还没有找到你哥哥吗？怎么？你找到了？”
　　“对，”许树文看向后视镜，粗黑的眉毛此刻眉头紧皱更显锋利，“我找到了。并且以后，他也不会离开了。”

　　徐宁半知半解，然而陷入爱情里面的小女人容易迷失自我，想都没想，率先答应他：“好，我让我爸每天帮你问问。”
　　许树文温柔地笑了，回敬给对方一个听得见动静的吻：“宁宁，你真好，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这么好的女人。真希望，我们能够一直在一起。”

　　他的手指修长，心情愉悦地放在夜幕下感受雨丝从指间滑落，俨然犹如一件艺术品问世。
　　然而，他怀念的，却是刚刚那个力道。貌似欺负人成了乐趣，他倒是对宋帆的反应格外满意与兴奋。
　　片刻后，收回手，冻得僵白的手慢慢回温。仿佛，刚刚触碰到宋帆肩膀上的体温。

　　下一秒，他的笑容收去，关电话的动作毫不犹豫，衬得刚刚的一切甜言蜜语都成了笑话，眼神里的欲望与野心更是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