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与游鱼》风轻风轻风

4、雪糕

　　两人并肩走在松安路，一长一短的影子却又让凌卓感到恍惚。

　　他想起来了，在他的记忆里，似乎是有这么个片段的：某天的晚霞格外绚烂，天边的橘粉色把路面照得神圣又祥和。他和另一个少年一前一后地走，他走在前面，少年走在后面，两人一人拿一支雪糕。

　　他抿干净雪糕棍，总觉得还不满足，便坏心思地转过身去。他的身高只够到少年的胸口，恰好能借机咬一口对方手中的雪糕。

　　然后就听见对方说：“跟你说了很多次不要舔我的雪糕。”
　　他就理直气壮：“我这次没舔，我咬的。”
　　“真是的，都给你吧。”

　　“你嫌弃我。”话虽这么说，可他还是心安理得地接过那半支雪糕，像宣扬战利品一样把它举过头顶，背景是大片耀眼的晚霞，“别生气嘛，等我长大了给你养老，买一车雪糕让你吃。”

　　而此刻是和记忆里颜色相似的大片晚霞。

　　……

　　凌卓回到家时，父亲正在沙发上看抗日神剧，母亲则坐在他身边做十字绣，二人凑在一起就像是一部古老的默剧，安静又祥和。

　　见他回来了，凌母赶忙去拿盘子盛菜，家里开始热闹起来：“呦，今天回来这么早啊？考试考啥样？”
　　凌父在一旁笑起来：“这还用问？倒数第一肯定稳喽。”

　　被老爹这么挖苦，凌卓难得没犟嘴，也许是饿了，他一路闯进厨房，抓了块卤鸡心塞进嘴里，这才想起问正事：“妈，和你打听个人。”

　　“哎呦你又不洗手就抓东西吃……”凌母不轻不重地拍了他一巴掌，急急忙忙把他推向卫生间的方向，走到半路才想起来问，“你刚才要说什么？”

　　“小学的事，是不是有个男生和我一起回家？比我高一个头的样子。”凌卓一边说一边洗手，夏天空气燥热，从学校走回来流了不少汗，索性就把脸也洗了。

　　弯腰下去的瞬间，镜子里映出凌母担忧的面孔，但凌卓看不见。
　　片刻后，凌母道：“没这个人啊，是有人对你说什么了吗？还是你碰到了什么人？”

　　凌卓怔了片刻。
　　他觉得今天的事情太鸡毛蒜皮了，完整复述一遍实在太麻烦。

　　于是关了水龙头，抬手去抽毛巾：“没有，就是考试作文关于友情，想起了点小时候的事，记不太清楚了来问问你。”

　　凌母的神色缓和了些，语气也和寻常一样带着宠溺的无奈：“哎呀，真没这个人，再说你小时候就好热闹，哪人多就往哪挤，天天跟一群孩子满大街乱窜，你自己还不记得吗？”

　　“就是啊，”凌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过来了，在一边附和，“而且你还淘神，天天不是爬树就是上墙，有一次还和人打架，从楼上掉下来摔了脑袋，摔得可不轻哟，记错事情也正常。”

　　凌卓擦脸的动作顿了一下。

　　凌母立刻反应过来，抬手给了凌父一巴掌，“你这死老头子！非哪壶不开提哪壶！”然后顺了顺凌卓的背，柔声道，“别管你爸，他老糊涂了，咱吃饭去。”

　　凌父在一边傻乐：“多大点事嘛。”

　　凌卓压下心中情绪挂好毛巾，走出狭窄的卫生间，又问，“那咱家亲戚有姓沈的吗？”

　　这话一出，三人之间的空气直接凝固了。

　　还是凌母先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说道：“乖宝，你是不是真遇到什么人了？”

　　见凌卓不说话，凌父也问他：“还是有坏人跟你说什么了？”

　　父母此刻的神情和反应，就像是儿子被鬼缠上了一样。

　　从小到大，凌卓对这场面见了很多次，所以他也知道自己爸妈的一贯作风，那就是容易操心过度，本来没多大点事，在他们眼里都能变成世界末日。

　　而他的认知里，与监考老师的相遇来去匆匆，根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也不值得这样小题大做。

　　也就是说，不把遇到监考老师的事说出来不会把他憋死，但说出来可能会把二老急死。

　　所以权衡利弊后，他说：“都没有。”

　　凌父追问：“真的吗？”

　　凌卓反客为主：“这有啥真的假的？我就随便一问，你俩这么紧张干嘛？”

　　“什么紧张啊，这不是怕你遇到坏人嘛，让拐小孩的卖了咋办？”

　　凌卓心说我就知道会是这样，他抬脚往厨房走，边走边说：“你们一天天净瞎操心，再不吃饭你儿子都要饿扁了。”

　　身后紧跟着凌母的絮叨：“好好好，考了一天试了，乖宝可得多吃点，妈给你炖了排骨。”

　　然后就是凌父的玩笑话：“就是就是，你说他啥题都不会做，在考场上直愣愣傻坐了一天，估计腰间盘都快坐出来了，可不得吃点排骨补补。”

　　这次，凌卓终于急眼了：“没完了是吧？嫌我成绩差你找成绩好的当你儿子啊！天天来墨迹我算什么本事？”
　　被儿子这么顶撞，凌父也不恼，只是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凌母对这场面也见多了，只要再多说一句，凌卓就可以扔下碗筷把自己关进卧室里，所以二老都是默不作声地盛饭吃饭。

　　吃过晚饭，一家人会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说是一起看电视，但也只是共处一室而已——父母负责看电视，凌卓负责坐在一旁玩手机。

　　终于得空抓起手机，微信界面是一条验证消息：
　　盖世老鼠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凭经验来推断，这人应该是魏浩，毕竟他下午刚和魏浩互换了手机号。
　　果不其然，刚按下“同意”键，对方的消息便发了过来。

　　盖世老鼠：老弟！你可算想起我了
　　0：是啊，大明湖畔的夏雨荷

　　盖世老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盖世老鼠：对了，我问出来了，那个老师的事
　　0：这么快
　　盖世老鼠：那是当然，我和你说，今天还有女同学想加他微信来着
　　盖世老鼠：你猜他怎么拒绝的？

　　凌卓不想猜。

　　不过很快，对方的消息又发了过来。
　　盖世老鼠：他没拒绝

　　没拒绝？作为老师，随随便便加女学生微信？凌卓满脑子都是公报私仇，“腾”地直起身来，发了句：有证据吗？我要去政教处举报他

　　盖世老鼠：老弟，草率了哈，听我说完
　　盖世老鼠：他让那些女生打开名片二维码，他扫她们
　　盖世老鼠：那些女生真信了，掏出手机之后就被没收了
　　0：？？？

　　凌卓看着手机屏幕，欲言又止，欲止又言。

　　0：卧槽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他有病吧

　　盖世老鼠：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盖世老鼠：但这不是重点

　　凌卓长吸一口气，打字的手把屏幕敲得啪啪作响：大哥，咱说话能不能别这么大喘气？

　　盖世老鼠：我算是发现了，一提到和这个老师有关的事情，你就容易急眼
　　0：……
　　盖世老鼠：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听我给你慢慢说
　　0：……

　　盖世老鼠：有个女生被没收了手机依然不死心，居然去找老沈同志要联系方式
　　0：谁啊这么猛，这不等于当着老师的面自爆吗
　　盖世老鼠：可不嘛，但这依然不是重点

　　这话一出，凌卓最后的耐心终于消磨殆尽，他气急败坏地把手机甩到一旁，目光投向电视机。
　　凌父用余光瞟了他一眼：“呦，今天怎么这么快就把祖宗放下了。”
　　凌卓闷声道：“爱看新闻联播，不行吗。”
　　凌父一脸“你看我信你的邪”的表情，然后，受了刺激的凌卓居然真的把这天的新闻联播从头到尾看完了。

　　趁着广告时间，凌卓这才想起大明湖畔的魏大哥，再拿起手机时，消息已经铺满了整个屏幕。

　　凌卓挑挑拣拣，选了几条有用的信息着重观看。

　　盖世老鼠：那监考老师竟然是老沈同志的侄子，怪不得他们两个稍微有那么点神似

　　盖世老鼠：他不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只是老沈同志身体不好做了个小手术，临时把他抓过来监考，但他是师范大学的大三学生，他那个学校很牛逼啊，全国最好那所师范，而且，据说他保研了哦

　　盖世老鼠：话说回来，这么看他也就比你大四岁，你们真有可能认识啊，你再好好想想

　　凌卓看完所有信息，回了句“谢谢”，便草草洗漱，然后躺回床上，开始复盘今天发生的事情。

　　夜晚的卧室很安静，回忆也就更容易变得清晰，当时没注意到的细节也会逐一显现。

　　凌卓难得复盘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始终没当对方是老师，说话格外不尊重人，但仔细想想，对方似乎没做什么对他不好的事情。

　　所以，是他错了吗？
　　也许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凌卓不想认。

　　他靠在床栏，回忆着有关监考老师的一切，他身上有淡淡的柠檬消毒液味道，皮肤很白，没戴眼镜，眼尾上扬带着几分狡黠，有点像狐狸，说话时喉结滚动的样子很好看，声音也很好听，但他就是想不起来，曾经是不是认识这么一个人。

　　另外，他又想起在语文考试之前，对方说的话其实是“考完来找我就告诉你”，而不是“等你考完试就告诉你”。

　　仔细琢磨了这两句话的不同含义之后，凌卓这才感觉自己被耍了——让他告诉自己的前提，就是考完试之后能得找到他。

　　可是他怎么可能找得到他？他又怎么可能因为这么点破事去找他？

　　凌卓觉得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