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与游鱼》风轻风轻风

3、嘴替

　　“不认识。”凌卓回答得理直气壮。
　　他确实不认识，也不可能认识这种锱铢必较的神经病老师。

　　但老师听到他的回答，表情似乎僵了一下，只是一瞬间，凌卓并没有没察觉。
　　老师说：“你再好好想想。”

　　凌卓“啊”了一声，下意识反问：“难不成你认识我？”
　　同时内心也开始动摇，难不成他们真认识？

　　就在他努力思索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个人的时候，又听这天杀的老师说道：“算了，不认识。”
　　什么叫“算了”？至此，虽然知道对方是老师，但凌卓丝毫不惯着：“你真有那个大病。”

　　然后就换来老师的扼腕叹息：“就几年没见，怎么长成了这个样子。”

　　什么叫“几年没见”？
　　凌卓警觉地捕捉到这个字眼，又抬起头来：“你到底认不认识我？”

　　“考完试来找我就告诉你，”老师扬起手中的试卷袋，曲起修长的手指弹了弹上面的密封条，“作文好好写，别浪费了那么好看的字。”

　　话音未落，走廊外响起响亮的高跟鞋声，是超能女人准时赶赴考场。
　　凌卓再次没了脾气，不情不愿地答道：“噢。”

　　看着老师在讲台上和超能女人一起分发试卷，魏浩戳了戳凌卓，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据我刚才观察，他绝对认识你。”

　　讲台上立刻传来超能女人幽幽的声音：“这位观察者这么自信，能观察一下自己考试得多少分吗？”

　　魏浩低下头去，闷声道：“就算观察出来了我也不能说啊，这不得把脸卡秃噜皮了。”
　　教室里应景地发出阵阵笑声。

　　超能女人没再理会这些，她开始数试卷，另一位老师则接过数好的试卷负责分发给每一列的第一个同学。

　　卷子递到凌卓面前时，由于他实在不想多看一眼这位监考老师，便低着头伸手去接。
　　却发现扯不动。

　　他不愉快地抬头，在他的目光警告下，监考老师的眼睛弯了弯，这才松了手。

　　凌卓很郁闷。

　　好在这监考老师在发完卷子之后，又搬着椅子坐在了教室的最后面，只要凌卓不回头，就不用看见他。

　　窗外的阳光换了方向，但景色依旧明媚，凌卓看了会风景，心情终于有所好转。

　　他打开语文试卷，读了论述阅读的第一段，心里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
　　是他太久没听课跟不上时代了吗？怎么看个汉语都这么像天书？

　　他合上试卷，再次把头转向窗外，试图平复比刚才还要憋屈的心情。
　　果然，遇到再操蛋的监考老师都比不上做题带给他的冲击力大。

　　他的窗边正对校外的小吃街，而考场在五楼，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和车辆，顿时有种一览众山小的豁然。
　　四点钟的时候，旁边的小学放学了。

　　小学生们从校门口鱼贯而出，其中一小半人涌入了旁边的小吃街。
　　生意兴隆的冰淇淋店里走出两个少年，他们一高一矮，高的很壮，矮的很瘦。

　　只一瞬间，凌卓的记忆突然被狠狠冲击了一下。

　　他的童年里，似乎也有一个高高壮壮的少年，每天都陪着他回家。

　　那个人是谁？凌卓又仔细想了想。
　　然后发现，根本想不起来一点，倒是想起了小时候人缘特别好的时光，那时候总有一群顺路的朋友和他一起回家，年纪小，没有什么性别观念，男男女女成群结队地往家走，一会在这边打打闹闹，一会又去另一边分辣条吃。

　　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那个高高壮壮的少年。记忆错乱了？凌卓心安理得接受了这个解释。

　　可那种熟悉的感觉却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就好像上辈子的记忆突然活过来了一样。
　　凌卓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了，然后没事找事般向教室后面看了一眼。

　　他发现监考老师在偷懒，倒扣的书放在一边，手肘支在膝盖上，侧着头闭目养神，后门没关，光影下他的侧脸线条很立体，头发渲染了阳光的颜色。

　　没等凌卓收回视线，讲台上就传来超能女人的小声提醒：“好好做题，别东张西望。”
　　她这一说话，监考老师也睁开眼，恰好与凌卓对视。

　　两人的目光交织成教室最远的对角线，凌卓看见对方冲他笑了一下。
　　他收回视线假装看卷子，却愈发心烦意乱。

　　后门传来小小的动静，过了一会，凌卓的视线里出现了监考老师修长的手。

　　他警惕地抬起头来，却见对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还用眼神示意他：看题。

　　凌卓再次垂下头，发现桌上多了一支2B铅笔和一块橡皮。

　　监考老师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根本没给他说谢谢的机会，同样的，也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凌卓看着那高挺的背影在一排排课桌之间渐渐走远，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最终还是在超能女人的咳嗽声中乖乖收回了视线。

　　他摊开试卷，看了看作文的要求：以“友情”为主题写一篇文章，文体不限，诗歌除外，不少于800字。

　　好巧不巧，在方才看到冰淇淋店的少年之后，他想起了以前的很多朋友，灵感顿时排山倒海，促使他抓起笔来，胡乱写了很多前言不搭后语的字段。

　　不管怎样，好在是写上了。

　　写完作文，还顺便填了几个看着眼熟的诗词，凭感觉答了几篇阅读理解，然后用桌上的铅笔把选择题都涂上了。

　　做完这些后，铃声也随之响起。
　　凌卓答题过于投入，听见铃声时竟然有片刻恍惚。
　　他听见教室后面有椅子挪动的声音，应该是监考老师起来收卷了。

　　他得意洋洋地看着写满的答卷，不知为何竟有点期待监考老师快点收到这边。

　　也许是因为那句“考完试就告诉你”吧？毕竟少年人总有很强的好奇心。

　　又或许只是想把铅笔和橡皮还给他。

　　不管怎样，凌卓都做作地刻意不去看对方，只低着头等对方来收卷。
　　时间似乎又变得漫长起来，他转着笔，颇有些心绪不宁。
　　直到一双手扯过他的试卷，这手粗糙黝黑，和监考老师的肤色完全是两个极端。

　　凌卓疑惑地抬头，然后愣住了。

　　收卷的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老师，但高挺的鼻梁和眉骨的走向和之前的监考老师有几分相像，凌卓的脑袋在题海中奋战成了一坨浆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直接脱口而出：“我就考个试的功夫，你咋还现原形了？”

　　中年老师没听懂，反问他：“你说啥？”
　　“我说唔……”话还没说完，凌卓的嘴便被一双手堵住了。
　　坐在后面的魏浩急匆匆开口：“老师对不起，我朋友前两天下楼梯踩空了，摔成了脑震荡，动不动就说胡话，您别介意。”

　　“哦，”中年老师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都这样了还考试，精神可嘉啊，以后好好学习，争取不当倒数第一了啊。”

　　凌卓没反应过来，但还是在魏浩的指引下懵懵懂懂地点了头。

　　另一边，超能女人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赶忙走过来：“沈老师啊，我刚才就想问，你身体好利索了吗就回来监考？”

　　沈老师？
　　全年级姓沈的老师只有一位，那就是重点班的语文老师，人送外号“敢说实话的最强嘴替老沈同志”。
　　也就是说，他刚才差点把老沈同志得罪了。

　　还好魏浩救场及时，毕竟老沈的“最强嘴替”称号可不是白盖的，他能用几句话就让凌卓成为经久不绝的年级传说，当然，是小丑级别的。

　　只见老沈同志笑眯眯地整理着试卷，然后说道：“那孩子就不是块当老师的料，我不放心他替我，就回来了。”

　　超能女人无奈道：“就监个考，能有啥不放心的，你身体要紧啊。”
　　老沈固执地摇摇头：“监考的料也够呛。”

　　凌卓自然听出来了，这两人在议论那个不知去向的监考老师。
　　他的嘴角开始抑制不住地上扬。
　　他觉得老沈同志说得好！老沈同志说出了他的心里话！不愧是公认的最强嘴替！他在心里默默给老沈同志封了个年度最佳嘴替一等奖。

　　然而快乐总有期限，老沈接下来的一番操作又把凌卓打回了原型。
　　只听老沈同志说：“这位病号，你美啥呢？”
　　凌卓：“……没啥。”

　　老沈同志把答题卡拍在凌卓的面前：“你没写名，赶紧写上。”
　　凌卓：“……噢，我马上。”
　　“还有啊，以后交朋友注意点，总不能一言不合就诅咒你摔成脑震荡吧。”
　　凌卓写名字的手不自觉抖了一下。

　　他算是看明白了，重点班的老师个个都是测谎仪。

　　走出考场时，外面依旧天光大亮。
　　看着行色匆匆的同学，凌卓竟有些怅然若失。
　　他问魏浩：“刚才到底什么情况？”

　　魏浩一听就乐了：“我正要说呢，收卷前半小时监考老师就换了，你这做卷子还挺投入，愣是一点动静都没听见。”

　　凌卓确实没听见，他有点懊恼，继续追问：“那之前的监考老师去哪了？”
　　魏浩点了根烟，慢条斯理地反问：“你觉得我能知道？”

　　凌卓叹了口气，随意向校园四处看了看，并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他有点失落，虽然一直埋怨那个监考老师脑子有病，可对方抛下个悬念就这么不辞而别，倒让他有点不适应。

　　“对了，你想起那老师是谁了吗？”
　　“没有，”凌卓回过神来，“不过超能女人一直叫他‘小沈’，他应该是老沈同志的什么亲戚吧？”
　　魏浩掏出刚从超能女人那里赎回来的手机：“那就别想了，等晚上我帮你打听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