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献礼》噫吁嚱鸭

3、第 3 章

　　在不接受“委托”的时间内，霍斯提亚除去看书，更多的时间被用来进行睡眠。

　　似乎将之当作是某种补充能量的方式，霍斯提亚几乎随时随地都能入睡，哪怕上一秒还能听见他翻阅书籍时的沙沙声，不过一回身的功夫，奥兰多便只能看见对方安静垂下的纤长眼睫。

　　蓓莉在临走前留给奥兰多的一系列叮嘱当中就有一项被他反复提及——倘若看见霍斯提亚先生陷入睡眠，请不要靠近也不要打扰。

　　奥兰多猜测这点大抵是出于他作为人类的身份，但是……

　　男人侧过身，目光轻轻划过不知何时已经陷入沉睡的人的身影，从眼睫覆下的浅色阴影，再到那一小段掩在繁复的荷叶边下的皓白指尖。

　　“先生。”

　　奥兰多开口，声音却像是担心惊扰了一片羽毛那般轻，不出所料地，霍斯提亚并未给出任何回应。

　　使用术法让霍斯提亚睡得无知无觉这事儿对于奥兰多来说易如反掌，但是他并没有这般做，仅是站在原地像普通人那般放轻了呼吸，竭力维持着让自己的目光趋向平和与收敛。

　　待到霍斯提亚呼吸愈沉，奥兰多才微抬双手，随后执着凭空出现在手中的那张毛毯缓步向熟睡中的人走去。

　　柔软的毛毯被人细致地搭上肩头，霍斯提亚在睡梦中恍有所觉，轻轻动了动身，领口处的丝绸系带因着他的动作松开些许，布料微敞，隐约展露出颈间的一小片肌肤。

　　素白的皮囊下，骨骼仿佛陡峭的冰冷般肆意延伸，最终在发丝与衣领处交叠出一块深色的阴影。

　　那并非光照下的虚无，而是某种真实存在的烙印。

　　一向能够将自己的情绪粉饰得极好的人在看见那道痕迹时，几乎是难以抑制地沉下了呼吸，哪怕只有极其短暂的一瞬，却也给足了霍斯提亚警醒的时间。

　　手腕被另一只冷削的手掌猛地扼住，随后又被人像是触电一般用了点力道甩开，奥兰多几乎是在霍斯提亚睁眼的刹那就摆出了一副惊愕的姿态，此时单膝半跪在原地，满脸无辜而怔愣地望着骤然睁眼的霍斯提亚。

　　“你在做什么？”

　　“……先生？”

　　奥兰多讶异地收回被甩开的那只手掌，定了定神后先一步垂下眼睫道歉：“非常抱歉惊扰您——我只是担心先生受凉，想给您盖个毯子而已。”

　　霍斯提亚的目光这才从奥兰多脸上转移到自己身前那张半盖着的毛毯上，他被惊醒时脾气算不上太好，但是眼下的情境显然是他错怪了对方。

　　霍斯提亚敛着眸微微醒了些神，才道：“多谢，但不必。”

　　在奥兰多反驳之前，霍斯提亚已经先一步开口：“无须在我身上费功夫，做好你该做的事。”

　　“这就是我该做的事。”奥兰多好脾气地露出一个宽和的微笑，“我是您的管家。”

　　霍斯提亚搭在藤椅上的指尖轻轻点了点，语调没什么起伏地重复了一遍奥兰多的话：

　　“你只是我的管家。”

　　——意思是他实在管得太多了。

　　“管家的职责就是照顾好主人。”

　　奥兰多笑容不变，迎着霍斯提亚的目光从地上起身，随后又以手抚胸恭敬地俯下身来问道：“先生还需要继续休息吗？或者先用些晚餐？”

　　没等霍斯提亚拒绝，他已经含笑继续道：“今天的餐后甜点是布列塔尼。”

　　霍斯提亚掩在毛毯下的指尖改为贴合着圆润的木质把手细细地摩挲，犹豫了片刻，他才冷着张脸低声道：“我只想要那个。”

　　闻言，奥兰多并不意外，他只是习以为常地露出一个有些为难的表情：“非常遗憾先生，如果您不能按时用餐，那今天的餐后甜点就只能取消了。”

　　大概是如今身负的魔力用来维持身体的能量消耗实在还是有些过于勉强，因此哪怕霍斯提亚本身并不十分愿意，他也不得不以进食的方式来补充身体所需要的养分。

　　吃饭对于霍斯提亚来说是一件麻烦事——哪怕食物再合胃口也是如此，因此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还是会尽量避免坐在餐桌前规规矩矩地用餐。

　　但不管是跟了他多年的蓓莉，还是不过来了没有多少时日的奥兰多，他们即使在其他方面对他称得上是千依百顺，但在这一方面却都不约而同地表现出令人意外的坚持。

　　奥兰多看得出眼前的人似乎是在纠结该用什么样的词语来训斥他，但是他眼见着那双漂亮的眉毛拧巴又松开了几次，也只听见霍斯提亚轻声说出一句毫无威慑力的“走开。”

　　明白对方这是妥协的意思，奥兰多依言推开几步，转身来到不远处的餐桌前，像一个合格的管家那般一丝不苟地铺好桌布，又将菜肴依次摆上桌来。

　　因为餐桌的方位，奥兰多在做这套动作不得以背对着霍斯提亚的姿态，两个人在彼此无法窥视到的角落，一个默默抬手将领口的绸带系紧，一个则暗自沉下了眼眸。

　　长期在黑暗中视物的人，只需短短一瞬，便足以使他看清——

　　那蜿蜒在雪铸的肌肤上的，是与之截然相反的、烈火灼烧后残存的痕迹。

　　*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的梅尔森林，祥和与宁静是一如既往它的代名词。

　　但总有例外——

　　“魔王呢？让他出来！”
　　“叫魔王出来应战？”
　　“我们今天就要为民除害！”
　　“……”

　　天将将破晓，古堡的大门前已经乌泱泱聚集了一群手持各类武器的人类，但没等他们再多叫喊几句，那扇古朴的巨门便被人自内推开。

　　冷气席卷而出，阴暗的缝隙中，沉缓地迈出一道颀长的身影。

　　来人生得一副泯然于众人的长相，面上噙着一派和气的笑意，看起来倒是个老好人的模样，然而他不过探出半个身子，在场熙熙攘攘的众人却像是被施了咒术一般定住了身子，呐呐地张着嘴像是忘记了自己先前要说什么话。

　　奥兰多缓慢地阖上门，不着痕迹地朝一侧的窗台瞥去一眼，随后才将视线重新投向面前又开始吵吵嚷嚷的人群。

　　被白色手套包裹的食指抵在唇前，奥兰多不紧不慢地眨了眨眼。

　　“嘘——公主已经休息了。”

　　“就让在下来招待诸位贵宾吧。”

　　他笑吟吟地说完，随后微微欠身，行了个标准而又优雅的绅士礼。

　　“但愿不会让诸位失望。”

　　*

　　“叩叩叩”

　　卧室的门被人规矩地以三声敲响，霍斯提亚从窗台边收回视线，望向来人时轻轻松了松眉头，嗓音间还带着将醒未醒的沙哑。

　　“今天……有人来吗？”

　　今日是月圆之日，原本以为一定会被吵醒，却没想到竟意外地好眠。

　　奥兰多闻言笑了笑，将托盘中的温水小心搁置在床头，这才躬身回到：“先生，是有几名人类今早前来拜访，不过我见您还在休息，便自作主张将他们请回去了。”

　　“……这些人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那些自诩是“骑士”的人类，每到月圆之日重要来古堡门前大闹一场，虽然造不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次数多了却也让人烦不胜烦。

　　“你做了什么？”霍斯提亚难得表现出了几分好奇。

　　“我确实只是客客气气地将他们请回了家而已，先生。”奥兰多笑了笑，稍显失落道：“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实在是没法做更多的事为先生分忧。”

　　“这边的精灵先生也可以为我作证。”

　　他说这这些话的时候称得上是面不改色，斯文和气的模样让人无法再产生丝毫怀疑，包括霍斯提亚。

　　而被奥兰多提到的那只精灵却像是在经历了一场浩劫一般安静地悬在一旁，在霍斯提亚看过来时欲言又止，最后脸色煞白地闭上了嘴，沉默地点了点头。

　　“多恩？”

　　见精灵不如往日那般活泼，霍斯提亚有些担忧地蹙了蹙眉，示意性地向他抬起一只手。

　　方才还死气沉沉的小精灵见此顿时满血复活，抖着翅膀凑上前用脸蛋贴着霍斯提亚的手背轻轻蹭了蹭，“先生，您真好。”

　　精灵感动得泪眼朦胧，霍斯提亚没能搞清楚他情绪激动的原因，对此只能无奈地回以一笑。

　　而那道在晨光中凝起的象征着信赖与平和的细小弧度，透过薄雾，落在在场的另一个人眼中，却远比方才那般亲密的接触更加能搅起其心底那潮名为“嫉妒”的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