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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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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熟悉的声音,孟序堂身子几乎不可地动了动。
他微微僵硬地回过头,看见高由澄一身狼狈地站在雨中,嘴唇惨白,单薄的身子在寒风中微微颤抖,仿若下一秒就要支撑不住晕倒在他跟前。
一侧肩膀还在汩汩地渗着血,强撑着立于马下。
眸中某些情绪翻腾,却终是闭了闭眼镇定自若地下了马,单膝跪地行了军礼,“微臣参见公主。”
“免礼。”
高由澄微微侧身,避让了他的礼。
孟序堂解下了身上半湿的斗篷,递给高由澄,“公主若不嫌弃……”
“不介意。”高由澄接过斗篷胡乱地系上了。
“我有两个丫鬟,方才逃难中都命丧山匪刀下,不知孟指挥是否能帮我找到她们尸身?”
孟序堂依旧低着头,目光扫过高由澄裸露在外的半截脚踝和裹着泥浆并不合脚的鞋。习武之人夜视能力极好——往日白嫩肌肤此时一片狼藉,星星点点的血还在丝丝缕缕地往外渗。
“臣遵命。”
“多谢。”高由澄道过谢,“劳烦指挥使借我们两匹马。”
孟序堂似乎这才注意到高由澄身后的玄影。
没来由地有些烦躁。
“这帮人摆明了就是来刺杀你的,你们两人连夜回去,万一路上再遇到刺客,他能护住你?”他轻嗤一声,言语间都是对玄影的不信任。
“不如今夜先暂时随微臣回京郊大营稍作整顿,明日天亮微臣派一队人送公主回京,省的公主在半路又送死一回。”
孟序堂最后半句显然带了些不尊敬的嘲讽。
莫名其妙地被噎了一句,高由澄冷了神色,“本宫只要两匹马,其他的不劳孟指挥费心。”
孟序堂深深地看了高由澄一眼,没说什么,翻身上了马。
玄影走上前,问道:“公主,为何急着回京?您的身子……”
高由澄将身上的披风拢得更紧了,幽幽地叹了口气。
“想要本宫的命的人很多。可谁,有这个胆子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刺杀?”
她是先皇的十一女,上头还有一位与她一胎双生,长得一模一样的姐姐,阿沅。
当年七王夺嫡,皇子们幽禁的幽禁,处死的处死,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没剩几个。
而陛下已经风烛残年,不过是吊着一口气。
陛下撒手人寰之前,她们逼着陛下写下了传位于十八皇子和封十公主为摄政王的诏书。
她们与十八皇弟的母家做了交易,与丁家一同扶持了这个傀儡小皇帝登基。
接下来的几年便是摄政王与丁家的明争暗斗。
丁家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她们只需略作谋算,丁家自己便乱作一团了。
如今摄政王算是稳坐高位,下面人皆恭敬地称呼一声千岁爷。
作为摄政王一母同胞血脉相连的亲妹妹,她自然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在京城横着走。
虽然早年帮着姐姐争权夺利得罪了不少人,可如今情形,怕是鲜有人敢对她轻易下手。
那么,还有谁呢?
摄政王大权在握,唯一的威胁就是这张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脸。
随时都有可能被有心之人混淆,轻而易举地要了她性命。
这大约也是皇室若出双生子必有不祥的缘故吧。
高由澄双眸望着远方,轻轻开口。
“前朝昭仁帝,文治武功,神武雄才,更是对自己的双生弟弟宠爱有加。可那位宸王,仗着兄长的宠爱,无恶不作,后被训斥昭仁帝。宸王胸有不忿,竟与宦官合谋,杀了自己的兄长,以相同的容貌取而代之。整整三月,文武百官,竟无一人察觉。”
“还是值夜的小太监发觉不对,拼死向段靖将军送了信,将军率兵将皇城拿下,这才真相大白。”
她转头轻声问玄影:“你说,比之宸王,本宫如何?”
她从前便时常与阿姐互换身份,幼帝登基后,她们几次遇险,阿姐负伤,为封锁消息,她甚至顶着这张脸以摄政王的身份在朝堂之中行走。
对于扮演阿姐,她早已炉火纯青。
更何况当年幼帝登基,她从中出力不少。
这些玄影都知道。
“今夜知道你不在本宫身边的,都有谁?”
玄影看着她在风雨中笔挺的背影,一时说不出口。
今夜的任务,与其说是公主给他的,不如说是千岁爷交待给公主的。
除了公主的几个心腹之外,便只有千岁爷了。
他听见公主幽幽地叹了口气,再次开口时声音带了些冷硬。
“给本宫一把匕首。”
玄影不明所以,却还是照做。
高由澄接过匕首,撬开匕鞘,抬起手在脸上重重地划了一道。
血沫横飞。
几乎溅到了玄影的脸上。
那刀划得很深,隐隐可看见下颌角的肉里翻出来的森森白骨。
她半张脸滴着血,丝毫没有要擦拭的意思。
“七王之乱后,先皇子嗣凋零。本宫脸已经毁了,于她没有威胁。只要她还念着几分幼时的情分,本宫暂时便不会有性命之忧。”
孟序堂牵着一架马车来时,见到的便是这一幅场景。
原来是这样吗……
难怪她要连夜回京。
只有尽早闹大了,她活下去的机会才会更大。
让天下人都知道,顺阳长公主的脸毁了,双生子不再一模一样,千岁爷方能放心。
她向来聪慧,不外乎摄政王忌惮。
他与姐妹二人少时玩得好,只愿昭仁帝与宸王之祸不再重演。
“请公主上马车。”孟序堂牵着马走到高由澄身前,“微臣护送公主回京。”
“马就行了。”
“公主接连受惊,想必已是精疲力尽,还是马车稳妥些。”
高由澄深深地看了孟序堂一眼,不再坚持,上了马车。
一架简朴的马车在雨夜中疾驰,车轮碾过乡野小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带起阵阵泥水。
一旁的马蹄声清脆,踏在水洼里激起一片水花。
是孟序堂和他的马。
听着莫名叫人安心。
这一放松,脸上、脚上、手上的痛便密密麻麻地涌上来,叫她不知道先顾哪个好。
她不知扯到了哪,轻轻“嘶”了一声。
“车里有金疮药。”
孟序堂似乎听见了,不急不缓的声音隔着车帘传进来。
高由澄看了一眼,果然有。旁边还整齐叠着一套新衣,准备得很齐全。
不过她没打算用。
苦肉计,就是要做的真一些。
耳边雨声淅淅沥沥,渐渐停了。
周遭似乎渐渐热闹起来,高由澄向马车外看去,天际泛白,四周景色仍有些模糊。下了一晚上的雨,空气清冷中夹杂着潮湿。
不远处是京城四周的百姓,正排着队准备入城。
快到了。
她闭了闭眼,暗暗咬破舌尖,钻心的疼痛和口中的铁锈味让她清醒不少。
“停车!”
高由澄叫停了玄影。
“本宫骑马入京。”
孟序堂的眼眸暗了暗,终究是没开口阻止。
城门口,孟序堂亮了身份,他们一路畅通无阻。
高由澄策马直奔宫门,孟序堂跟在后面。
摄政王为表自己对妹妹的宠幸,特许了顺阳长公主无需通报便可直接出入宫闱的权利。
下了马,高由澄提着衣摆便向太和殿冲去。
此时摄政王正在上朝,小皇帝最近又病了,已经多日没露过脸了。
候在殿外王公公看清了来人,竟是一身狼狈的顺阳长公主,还有原本应该在京郊大营的孟指挥,他吓了一大跳,“公主您与孟指挥……”
高由澄裹紧披风,眼底通红,捂着脸,跪在太和殿外不远处的阶前,“顺阳求见陛下与千岁爷!”
这位是什么身份没人比王公公更清楚的了,他赶紧使唤一旁的小太监入太和殿通报。
不一会儿,觐见的传召便来了。
文武百官的众目睽睽之下,高由澄就这么被领进大殿,重重地跪在了太和殿洁净的地上。
平日里端庄尊贵的顺阳长公主一身血污,满是泥浆,原本与摄政王一模一样的脸上赫然多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血迹几乎干涸,伤口却被泡得有些发肿,叫人触目惊心。
把大殿上的文武百官都唬得不轻。
我的姑奶奶哟。
谁敢对这位小祖宗动手呐?
“还求陛下与阿姐做主!”
高由澄呼声凄厉,满身伤痕,泛红的眼眶渐渐蓄满泪水,眼泪一颗颗滑落,近乎失态。
“顺阳不过是去大慈安寺礼佛,却遇歹人刺杀。那帮山匪残暴无度,不光是伤了顺阳的脸,便是连无辜女眷也不放过……”
“顺阳身边的丫鬟,为了护主生死不明。”
“若不是京郊大营的孟指挥相救,顺阳怕是要回不来了啊……”
高由澄哭得接不上气,险些晕厥。
上首的摄政王连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了下来,扶住妹妹。
高由澄紧紧握住了姐姐的手,望着那张与自己从前别无二致的脸,从她的眼底分明地看见了震惊与心疼。
可她此时无心去分辨这些情绪,只是哽咽道:“还望陛下与阿姐做主,彻查此事,还无辜之人一个公道!”
高由沅看清了妹妹脸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大惊:“阿澄,你的脸……”
高由澄说完该说的,终于支撑不住,眼睛一翻,彻底昏死过去。
“太医!”高由沅抱着昏倒的妹妹,跌坐在大殿,高呼,“宣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