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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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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湛蓝如洗,风清云静。
安昌殿内清光明亮,一色的黄花梨木桌椅。案上的鱼嘴铜炉中燃着安神香,满屋的宫女太监皆放轻了脚步。
高由澄悠悠转醒,身上的衾褥香软舒适,天光透过架子床上的软菱纱帐在她的面上落下斑驳的暗影,脸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公主!”
耳边是知秋喜极而泣的声音。
高由澄支起身子,环顾自周。
是安昌殿。
是她与阿姐长大的地方,也是摄政王如今的住所。
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
高由澄神色微动。
“本宫睡了多久?”
知秋还未来得及回话,就听宫人通报——
“摄政王到!”
屋里众人哗啦啦地跪下。
“吾妹如何?”
太医开口回话:“回千岁爷,公主醒了,但还未请脉。”
高由沅走到高由澄床前,按住了挣扎着要起身下床的高由澄,“阿弥陀佛,总算醒了。你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还是歇着吧。”
说罢,又让太医来诊脉。
白胡子老太医皱着眉头仔仔细细地摸了脉,一套望闻问切下来,才敢回话:“回千岁爷的话,公主还有些发热,想必身上伤口引起的,还需多多观察几日。”
“只是……”他有些拿不准,“公主脸上的疤实在是太过深,又处理不当,怕是难以痊愈了。”
高由沅沉了脸,“当真?”
老太医跪在地上,迎着摄政王的威严,硬着头皮回话:“若是仔细将养,还有希望复原如初……”
高由澄拍了拍姐姐的手,笑道:“无妨,能捡回一条命已是意外之喜,脸上的疤无伤大雅,治不好便算了。”
老太医如释重负。
高由沅心疼地抚过妹妹的脸颊,郑重其事:“我一定想办法,治好你的脸。”
“你是不知道,自昨日大殿上你晕倒后,你昏睡到现在。可担心坏我了。”
她握住妹妹的手,宽慰道:“你放心,我已下旨彻查,必揪出幕后之人。”
高由澄垂下头:“谢阿姐。”
公主遇刺,不是小事。
当日她又如此狼狈地闯入大殿,如今京城的大街小巷已经传疯了。
彻查……但愿真能查出些什么才好。
她不愿将自己的姐姐推往对立面。即使阿沅曾经真的动了心思……她甘愿将这段往事尘封,烂在心里。
她无比期盼着这一桩刺杀出自他人之手,即便她心里清楚,除非阿姐授意,无人敢,也无人能。不过是赌一赌这渺茫的可能。
可她又怕。
万一赤裸裸的真相呈在眼前,叫她如何欺骗自己,欺骗世人?
高由沅坐在床边,随口说着些新鲜事。
她们一胎双生,自幼便神奇的紧。生病的时间相差不会超过三天,通常都是前后脚病倒,又前后脚好了。
为了方便照顾,她们的母妃便让二人一块躺着。
孩子心性是躺不住的,不一会便闹着母妃给她们讲故事。
母妃有时给她们讲些《三字经》里的典故,譬如孟母三迁之类的,有时给她们说一些宫内外的趣事。
高由澄牵着阿沅柔软温暖的手,只想着就这么撇开凡俗事物,永远地沉沦在阿沅轻柔的嗓音中。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她又昏昏欲睡……
大雪纷飞下了好几日,终于停了。
宫内挂处处满了红灯笼,一片喜气洋洋。
又是一年佳节。
年夜饭散去后,父皇与一种后妃去了摘星台观天灯,是他为了哄温良妃设的小把戏。明灯燃起,宫中一片灯火辉煌。
众妃心中羡慕嫉妒,面上却还是一片和气,说着吉祥话。
她与阿沅觉着甚没意思,得了皇后娘娘应允后便提前离席了。
今夜大多小宫女都跑去看热闹了,回安昌殿的路上没碰着几个人。
阿沅忽然兴起,甩开了随侍的宫女太监,拉着她要去梅园堆雪。
一轮冷月高高挂在天空,将地上厚厚的积雪映得熠熠生辉。
素雅梅树枝头坠挂着一层雪,满园殷红的梅花在白雪中凌霜而开。
阿沅拢了一捧雪吵她撒来,她躲闪不急,被淋了满头。恼羞成怒地从地上抓了一把雪,以牙还牙。
两人玩累了,就四仰八叉地躺在雪地里,毫无贵女姿态可言。
若是让她们的教养嬷嬷知道了,估计能气晕过去。
“又下雪了!”
阿沅兴奋地起身,伸手去接飘飘悠悠的雪花。
她也跟着爬起来。
疏落的细雪慢悠悠地落在阿沅的手心,她扭头看着妹妹浅笑:“你说——你我都是父皇血脉,与皇兄们一同读书讲学。我自认努力不输谁,熟读诸子百家,亦精通君子六艺,史政兵法也不在话下。为何只有皇兄们才有继承大统的资格?我为什么不能试试!”
满院子的红梅迎霜开得旺盛,微风略过,暗香浮动。
阿沅在雪中,明眸远眺,清澈的眸子满是志在必得,与那雪中红梅交相辉映。
她看着阿沅愣了神。
实在是没想到,平日里与她玩闹的阿沅竟有如此大的志向。
可……女子理应操持家事,贤惠端庄。堂而皇之地谈论继承大统?那可是大逆不道!父皇可还在呢!别说是皇女,就算是皇子,那也是杀头的大罪!
反应过来时,吓得她赶紧捂住了阿沅的嘴,阿沅反而笑出了声。
“这里就我们俩,怕什么?”
她小声说:“阿沅,这可是大逆不道,若是让父皇知道了,咱们可都要掉脑袋的!”
“知道啦!”阿沅满不在乎,“我下次小心些就好了,阿澄你胆子真小。”
她转了转眼珠,委屈巴巴地盯着阿沅。
阿沅败下阵来,安慰她道:“好啦好啦,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这实在是个美梦,高由澄都有些舍不得醒来——如果不是后面画面一转跳到了七王之乱。
贤王造反了,整个宫里兵荒马乱。
母妃那时已沉疴难起,听见外面的动静让她乖乖躲在安昌殿,可她不见阿沅,心里担忧,便偷偷溜了出去。
大殿内外围了数人,她不敢靠近,只悄悄地猫在一旁的灌木丛中。
凌乱的兵甲相交声朝她耳边涌来,她透过枝叶的缝隙见已经杀疯了的兵士手起刀落,将毫无还击之力的宫女太监斩首于刀下。
一支利箭破空而出,划过天际,直直地朝着三皇兄射去。
三皇兄在前面奋勇抵抗,却不料背后中箭。
他退了几步,倒在了血泊之中。
一箭穿心。
那是高由澄长至十六岁以来第一次直面如此血腥的死亡。
她慌忙朝箭来时的方向看过去,对上的是六皇兄那双冷漠阴鸷的眼。
她只觉得毛骨悚然,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一股凉意从脊背一直蔓延到全身。
那双眼睛渐渐模糊,似乎与阿沅的眼睛重合,分离,又重合……
眼睛的主人抽出一把利剑,向她刺来——
“啊——”
高由澄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满头的汗,身上的中衣几乎湿透。
梦魇住了。
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怎么就梦到了呢?
落日熔金,最后一缕残阳照进宫墙,留下一道橙红的余晖。
“知秋。”
她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得不成样子。
知秋端来一盏水,高由澄喝下后舒服了不少。
翰林清贵动不动便焚香品茗,以此彰显文人风骨。大家有样学样,时下用茶便流行了起来。
可高由澄却不爱茶,是以平日里只喝水。
知秋将帕子浸湿后拧干,替高由澄擦额头的汗:“公主方才烧得厉害,吓死奴婢了。刚差人去请太医,还好公主醒了。”
胡须发白的老太医又被折腾一通,领着徒弟跑了一趟安昌殿。
请完脉后得出个“公主并无大碍,好生将养”的结论。
太医都这样,说话留三分。
她挥退了闲杂人等,只留了知秋。
“薛家如今情况如何?”
玄影办事她放心,他说事成了那必成了,此刻的薛博远应该已经在排队投胎了。
这边是刺杀那日为何暗卫玄影不在的缘故——他被外派去做杀人的勾当了。
知秋回:“薛府里头乱成了一锅粥,不过对外密而不发。”
高由澄微微挑了挑眉。
当年她与阿沅为了获得保定薛家的一力支持,高由澄自请下嫁薛家长房的二公子。
薛常乃薛家小辈中最有灵气的,一旦尚了公主,从此便与仕途再无缘分。可薛家也想搏一把近在咫尺的从龙之功,便舍了薛常,以结缔盟约。
随着小皇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薛家渐渐有了二心。
先皇血脉可不止当今圣上,还有在被幽禁的贤王、远在边疆的燕王、在封地发疯的楚王、被流放的晋王。
细数一下,还不少。
若是圣上一命呜呼,拥立新皇,摄政王一介女流之辈,与他们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薛博远打的一手好算盘,一边与贤王母家郑氏暗中来往,一边让薛常扒着顺阳长公主。
可哪有这样的好事?
高由澄和阿姐一合计,就让玄影送了他一程。
薛博远脱离了掌控,那就换一个好掌控的家主。
“驸马他……”知秋似有些难以启齿,“眉姑娘诊出已有身孕两月有余,驸马想要收房,这会怕是推拒不得。”
这位眉姑娘乃薛常母亲族中旁支的女儿,长到十三岁时父母双亡。被伯娘养了几年后,便要将她嫁给隔壁县城里年近六十的暴发户。
她宁死不从,一路逃跑,被回家探亲的薛夫人与薛常所救。
薛夫人瞧着她眉清目秀,人又机灵,便想着留在身边,思忖着若是日后能在京城替她觅到个好姻缘,也算做了桩善事。
谁知这探亲的短短二十日,薛常竟对她情根深种,回来之后要死要活地想收房。
高由澄当然不能同意,如今阿沅已坐稳摄政王之位,权势滔天,她怎可能委曲求全与别的女人共事一夫?
不过薛常态度难得地强硬,几番拉扯后,薛常将这位表姑娘养在外头,连公主府也不怎么回了。
谁知不声不响地,竟已有身孕两月有余。
高由澄俏脸微沉,“随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