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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时值深秋,夜凉如水。

      天穹漆黑如泼墨,山林里偶然传来一声雁鸣。

      高由澄听净源道长论完佛法,回了寺庙内的寮房。

      侍女肖湘服侍她更了衣,“夜里渐凉,怕是要下大雨。奴婢替公主温了汤婆子,晚上也好睡些。”

      高由澄接过汤婆子,看向肖湘,“你亲事快说定了吧?”

      肖湘垂首含笑,面上隐隐发热,轻声道:“都定好了,庚帖已经交换了,大约明年三月,便可纳征请期了。”

      一阵雷声从山谷传来,惊了一树飞鸟。

      肖湘走到窗边,将窗户都关上。

      山雨欲来,满室弥漫着潮湿的味道,浸入在刚铺好的床榻上。

      高由澄坐在床上,任由一袭青丝铺开散落,笑着对肖湘说:“到时本宫给你添妆。”

      肖湘的父母都还在,原本在丁妃身边侍奉,丁妃难产去世后被她要了过来,如今跟她有快四年了。能说上一门好亲事,高由澄乐见其成。

      “谢公主恩典。”

      风在窗外刮得呼呼作响,卷着雨丝从窗罅挤进厢房内。

      昏黄的烛火在烛台上摇摆跳跃,忽明忽暗。

      肖湘灭了烛火,准备在一旁的小榻上躺下。

      屋里没了光亮后,呼啸的风声似乎更加凌厉。

      她与驸马成亲三载未有所出,虽然其中原因他们都心知肚明,但为了在贵胄世家眼中看着合理些,拜佛求子一事还需做做样子。

      今晨出门时稍微耽搁了,故此只能在庙里过上一晚,倒也更显心诚。

      谁料晚上竟瞧着要下起雨来。

      高由澄轻声感叹:“明日路怕是不好走……”

      肖湘还没来及的回话,一声惊雷在耳边轰然炸响,仿佛顷刻之间,瓢泼大雨从天而降,雨点争先恐后地砸在瓦片上劈啪作响。

      高由澄被雷声吓了一跳,歇了闲话的心思。

      “安置吧。”

      她话音未落,外面便隐隐骚动了起来。

      今夜还能不能睡了。

      高由澄爬起身,面色不好。

      肖湘穿好衣裳,“奴婢出去看看。”

      她走到门口,方一打开门,便瞧见小丫鬟竹青一脸惊慌失措地跑来,喘着粗气,话都说不清楚:“是山匪!山匪、山匪打上来了!”

      什么!?

      高由澄就算坐在里屋,也听得清清楚楚。

      大慈恩寺皇恩浩荡,来往的多是达官显贵及其家眷。寻常山匪就算要劫,也不会劫大慈恩寺。

      山匪所图不过是财与色,得罪高官皇亲于他们半分好处都没有。

      如果不是外面世道乱了起来,八成就是有预谋的行动。

      高由澄心下一沉。

      她顾不上穿鞋,将烛台旁的剪子握在手中,疾步走到门口,向不远处看去——

      那伙贼人手里拿着火把,火把上不知道浇了什么,雨侵不灭。借着火光很容易看清,他们正快速往这边搜来。

      训练有素,根本不像是什么寻常山匪。

      如她所料。

      肖湘担忧地看向高由澄:“玄……护卫都不在,这可如何是好。”

      今夜她的暗卫被派出去做其它事了,正好都不在,余下的只是会些拳脚功夫的护卫。就目前的情势来看,我方大败。

      “走!”她当机立断,顾不上回屋穿鞋,带着二人向雨夜中冲去。

      今夜在大慈恩寺过夜的女眷不多,此时皆乱作一团,各自保命去了。

      那些所谓的“山匪”看起来目的性极强,出手干脆利落,对于她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几乎都是一刀毙命。

      他们怕是领了命,要杀什么人。

      至于是谁,大概率是她。

      毕竟她来大慈恩寺一趟可谓是动静不小,若对方目标不是她,怎么着也要换一天再动手。

      她如今乃是圣上亲封的顺阳长公主,又是摄政王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明目张胆地要她的命?

      情况危急,由不得她细想。

      高由澄心下迅速权衡,“往山里去。”

      寮房朝东,靠近后山。僧人也说过,晚上要格外小心些,后山有狼,偶尔会下山打打牙祭。

      可现在别无选择,只能搏一线生机。

      雨越下越急,就像天空被撕了道大口子,雨水如决堤般朝大地倾泻而来。高由澄跑了没两步,便已被雨水湿透了她薄薄的中衣和罗袜,深秋的寒意透过衣物侵入肌肤,带着刺骨的冷。

      “那边有人!”

      一片兵荒马乱中,不知是谁呵了一声,很快高由澄便听见身后有人追了上来。

      高由澄回头看了一眼,似乎只是一位年岁不大的小伙,她顾不上许多,没命般往前跑。

      可,没跑多远,她便瞧清前方赫然立着一堵不高不矮的墙。

      想要越过,就算是成年男子也得费些功夫,更何况她们几个弱质女流。

      大约是寺里僧人修来防后山的猛兽的。

      猛兽不知道有没有防住,她反正是要被这堵墙断了生路了。

      “公主!”肖湘跪在地上,“公主踩着奴婢的身子上去吧。”

      身后追兵将至,高由澄别无选择。

      她艰难地爬上了矮墙,扭头看的最后一眼,是竹青被那把弯刀从身后刺中,一刀穿心。刀尖寒光略过,滴着鲜血。

      竹青睁着没了神采的眼睛,看向前方。

      “肖湘快!”高由澄趴在墙头,将手递给肖湘。

      弯刀被毫不留情地抽出,温热的血从竹青身体里争先恐后地喷涌而出,融进冰凉的雨水中。

      他们步步紧逼。

      肖湘摇了摇头,一转身,毅然决然地向火光中冲去……

      “刺啦”一声,在嘈杂的雨声中清晰可闻,是刀尖穿过皮肉的声音。

      高由澄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眼眶一热。

      她的侍女,为了给她争取一线生机,皆惨死于山匪刀下。

      高由澄顾不上回头看,眼底噙着泪,纵身一跃,跳下了墙头。

      幸运的是,土地上的枯草被雨打湿,还算松软,虽然落地那瞬的冲击不小,膝盖震得生疼,她终究是没受什么伤。

      墙的另一头隐约还传来暴躁的声音:“跑了一个!还不赶紧追!”

      一副死要见尸的架势。

      高由澄一双墨瞳染上悲凉,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山里跑去。

      山林里草木茂密,只要躲进去,便好隐藏行踪许多。

      可山路本就难行,更何况暴雨让一切都变得松软湿滑。枯叶和泥泞交杂在一起,每一步都深浅难料。

      路越走越黑,她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刀光剑影声似乎渐渐小了下来。

      安全了吗?

      高由澄稍作喘息,扶着着一棵古老的树停了下来,树皮被雨水浸湿,粗糙中带着些滑润。

      她一抬头便望见了手提弯刀的男人。

      那一瞬,高由澄只觉得脑子麻了半边,后脊窜上凉意,竟比这深秋的雨还要寒上几分。

      男人举着火把,一身山匪的粗布麻衣,胡子拉碴。

      黑黢黢的山林中,他那双放着精光的眼睛是掩饰不住的喜悦与贪婪。

      是了,她的人头,顶顶大功。

      难道今日天要绝她吗?

      可她不信命。

      高由澄几乎不敢大声呼吸,宽大的袖口中握着剪子的手不由得紧了几分。

      她的眼睛敛在碎发下,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伺机而动。

      幸运的是,周围似乎没有别人。

      而眼前这位,大约是想贪功,看样子也不愿惊动他的同伙。

      一人,她尚能对付。

      这三脚猫的功夫她在少时学得炉火纯青,多亏了当时日日督促她的孟序堂。

      那时孟小侯爷还是八皇兄的伴读。

      八皇兄先天脚上有些残疾,在宫里不受待见,连带着他的伴读,一起当着透明人。好巧不巧,她因与阿姐一胎双生的缘故,也不招人喜欢。

      几个受冷落的倒霉蛋凑一块儿了。

      孟小侯爷算是他们中在圣上面前最得脸的一位了。

      他出身武将世家,虽然陛下忌惮武将,重文轻武,可耐不住他的祖父与外祖都是开国立下赫赫战功的功臣,因此京中诸人少不得给几分颜面。

      也是那时,他成日围在身边,絮絮叨叨地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家,总得学点防身的招数。以免日后遇到事,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实在是不耐,这才勉为其难地学了一招半式。

      后来,先帝驾崩,各路诸王蠢蠢欲动。就是这一招半式,令她数次在危难中死里逃生。

      但愿今日也能一样。

      高由澄眼睛眯了眯。

      再一抬头,便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几缕碎发贴在绝美空灵的小脸上,神情满是惊慌失措,分不清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浓密纤长的羽睫轻颤,一双美目涌出点点泪光,“爷……别杀奴婢。”

      她的手掩在宽大的袖袍下,她握紧了手中的剪子,指节紧到发白,手心不断地冒着冷汗。

      她知道,她只有一次机会。

      那“山匪”显然轻敌了。

      他“嘿嘿”地笑了两声:“啧啧啧,真是个美人儿。可惜你爷爷我今日有公务在身,不然高低快活快活。”

      就是现在。

      高由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那人靠近她的那一瞬,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剪子狠狠地捅入他的喉管。

      她下了狠手。

      突如其来的疼痛令那“山匪”空白了一瞬,他本能般地举起手里的弯刀,向高由澄砍去。

      高由澄稍稍侧身,弯刀落在她的肩膀上,顷刻间鲜血便染红了半件中衣。她全然不顾,迅速抽出剪子,朝着山匪的眼睛与喉管狠狠戳了数下。

      飞溅出来的血液带着温热沾了高由澄一身,夹杂着泥土的腥气,令人作呕。

      山匪的那句“臭娘们儿”尚未来得及喊叫出声,便没了气息。

      手上的佩刀哐当一声落在地上,粘连着高由澄的血。

      高由澄掩下眼底的杀意,将身上的中衣撕了一半,简单地给自己包扎止血,扒了山匪的衣服鞋子,拢在自己的身上。

      犹豫一瞬后,还是捡起山匪落在脚边的佩刀和火把,一脚深一脚浅地往更深山里走去。

      大雨滂沱,在漆黑的山林中肆虐,高由澄只能借着火光摸索着前进。

      她的双手双腿早已满是血污,只不过一路奔忙,已经麻木。

      密林寂静,只能听见细细密密的雨打落在叶子与地上的声音。

      忽然间,身侧的草丛里传来了一丝细微的动静。

      是狼吗?

      高由澄屏住呼吸,握紧手里的刀,脑子里一边疯狂地想着对策。

      狼怕火。

      未必是狼。

      但……

      她看了看自己,一身的血腥味已经被暴雨冲得七七八八,可动物的嗅觉最是灵敏,也说不准。

      “属下来迟。”

      从黑暗中走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是玄影。

      他一身夜行衣也被雨浇得湿透,但比起狼狈的高由澄,已是好上许多。

      见到玄影,高由澄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安全了。

      她身上挂着独门调制的千步香香包,即便雨水冲淡香味,一旦玄影发现她出事,凭借气味很快便能找到她。

      “你来了。”

      她活动了僵硬的手腕,把手上的刀扔了。

      借着火光,玄影看清了此时高由澄的模样——头发凌乱,一脸疲惫,身上裹着宽大不合身的衣物,灰扑扑的,胸前的衣襟还残留着大片血迹,下摆露出的原本精贵的雪白中衣上沾满了湿哒哒的尘土碎叶,紧紧裹着高由澄的小腿。

      他的眼睛飞速从高由澄身上移开,默默看向地面。

      “事成了。”

      “嗯。”高由澄问:“你过来时,是什么情形?”

      “京郊大营那边得了消息,派人过来剿了山匪。”玄影依旧低着头,“……不过,寺里的女眷,死伤惨重。”

      “是谁领头?”

      “是,”玄影顿了顿,“孟小侯爷。”

      孟序堂?

      高由澄恍惚了一瞬,隐约想起似乎三月前原京郊大营指挥使告老还乡,他受召回京,暂时接管了京郊大营指挥使一职。

      既然如此,她吩咐道:“咱们下山。”

      “是。”

      高由澄以为自己跑了很远,但有了玄影领路,发现其实离山下并不远。

      他们下山时,大慈恩寺的士兵们还在整顿。

      士兵们举着火把,将整片厢房照得如同白昼。

      火光中,孟序堂一身玄色披风,英姿卓尔,玉冠束发,神色凛然,昂扬端在坐马上,手中长枪在雨幕中一片清寒。

      他指挥手下将尸首收敛停放,方丈在一旁诵经超度。

      高由澄穿过忙碌的人群,径直走到孟序堂面前。

      “借我两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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