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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你是故意的?! ...


  •   戌时,望月湖东,兴盛坊。

      黄昏已过,薄暮已至,昏蓝色天幕中闪烁着星子微光,一阵又一阵带着潮气的清风徐徐自湖心吹来,吹得月夜下湖幽蓝湖水波光粼粼,天水共一色。

      兴盛坊内。

      兴盛坊,京城最热闹的坊市之一,不同于城中长安坊、星月坊等专供达官显贵消遣的那些奢靡又昂贵的坊市,此处瓦子勾栏众多,迎街吆喝的小店小肆、引车卖浆之人的小摊小贩多如牛毛,间或那么几个搭台子说书叫座的......实在是升斗小民的掏小钱买乐子的圣地。

      戌时已至,夜幕将近,瓦市内纷纷撑起灯笼,笼光明亮,照得长街上行人如织,一派喧哗热闹景象。

      苏辞坐在一家茶水铺子二楼,对面是一座说书摊子,戏台子上一个捋着山羊须的中年男人正绘声绘色说着时事,底下一个样貌精明的女人正捧着铜盆,喜笑颜开从看客手里讨着赏钱。

      这一男一女,实则是一对夫妻。

      俩人皆能说会道,百姓爱听什么,他们便说什么,尤其爱编排一些男女之间阴私风月之事。然而此二人书虽说得好,私德却为人诟病——半年前,兴盛坊内有一清清白白的小姑娘,不幸被一纨绔醉酒玷污,这姑娘的父母爱她甚深,本欲上告公堂替女儿讨回公堂,然而小姑娘性子懦弱,又念及双亲重病,最后含恨收了五十两银,竟与那纨绔达成了和解。

      然而到这里,此事还不算完。

      数日之后,就从这说书摊上,从这夫妻二人口中,流出一则风月传言,说这姑娘根本就不是遭人玷污,她本就是看中了这纨绔的家财,想要攀上高枝与人做夫妻,谁知屡屡勾引不成,她便反咬对方奸污,借机讹了一大笔银钱。

      这传言被这说书的夫妻二人说得绘声绘色,底下不明所以看热闹的老百姓也就真信了,茶余饭后,难免拿着此事嚼舌根。

      一来二去,众人看那姑娘的眼神也就便得微妙起来。

      街长里短、七姑八婆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人。

      没多久,那小姑娘便不堪受辱,选择了投河自尽。

      临死前,那姑娘留下一封遗书。

      也就是这封遗书,众人才恍然大悟——哦,原来这夫妻二人说的是假的,他们是受了那纨绔一家的收买,才将事编成了这副模样。

      唉,真是可惜,好好的一个姑娘。

      但是说到底,这和他们又什么关系呢?他们只是平头老百姓,偶然听书找个乐子罢了,各人还有各人的事要办,无暇关心太多。

      于是这事热闹了一阵子,便又散了。该说书的继续说书,该过来听的还是继续会过来听,毕竟这说书的的确有几分本事,说起那些个男男女女那些个事儿来,确实让人嘿嘿直笑。

      于是没多久,这说书摊子又热闹起来。最近这段时间,这夫妻俩赶着新鲜,编了不知多少与文老太傅暴毙、秋闱舞弊两桩案件相关的故事,当然了,故事的所有重要的看点,只在那一个人身上。

      ——曦王府七皇子殿下,言淮。

      ......

      茶铺二楼大堂,苏辞执壶给自己倒了一碗算不上好喝的清茶,却没喝,端坐在有些磨损的四方木桌旁,垂眸看向楼下。

      对面说书台子刚拉拉杂杂说完三司会审,不知怎么又绕到了青楼上去。

      “诸位看官可知——”那说书的嘿嘿□□一声,不可言说般与底下一群男人对视一眼,“可知那青楼老鸨是如何挑选最上等的妓子?”

      “这我们哪儿知道,快说!”“快说!别卖关子!”

      “...这岁数呀,要小,窈窕弱态,这样才好调教...这面容体态,不光得狐狸精似的勾魂,还得肌理粉嫩、肤如滑玉...光是那三寸金莲,便是得细、小、尖、弯、香、柔、正...那眼神,得含情脉脉...最关键的是那处,得又青涩、又嫩、又紧致,如此,那滋味——”

      底下不少男人的呼吸一下子粗重起来!

      “那滋味,才能妙不可言呐...”那说书慢慢眯起吊梢眼,鼻子轻嗅,面容陶醉,像是想起了什么无比销魂之事,“...莫说是咱们,便是当今万岁,那又如何受得住?否则那韵贵妃...”

      苏辞平静的神情一淡。
      他刻意引人前来,可并不是让对方听这些的。

      然而恰在此时,系统的播报声响起:
      【叮!反派在您附近100米处。】

      苏辞眉心微动,向外看去。

      湛蓝天幕下,不远处走来一个身量挺拔劲瘦的白衣少年,虽因为戴了人皮面具的缘故,那张脸不再如往常一样昳丽摄人,但一双墨玉瞳还是泠泠的漂亮,淡漠而让人一眼惊鸿。身上冰雪气质也依旧,步伐轻巧利落,手里似乎提着一个沉甸甸的黄纸包,一边走,一边淡淡打量着四周,眼神无悲无喜,没有多少烟火气,活像一尊误入尘凡的佛像。

      终于,他看到了茶水铺,步伐不由变快,走到近前。

      少年寒潭水一样清冷的眸光在茶水铺一楼大堂慢慢扫视一圈,似乎是因为没有看到熟悉的面孔,他微微皱眉,眼里终于有了点光彩,却是疑惑怔然,旋即,下意识抬眸看向二楼。

      二楼房梁下悬着灯笼,还没有完全黑透的夜色里,言淮仰头看见了青年,那人临窗而坐,姿态舒展,垂眸不经心地向外看,在清透的月色与风灯笼罩中,露出一张懒散而又有些惑人的清俊面孔。

      言淮怔了怔。

      两人视线遥遥一接。

      少顷,苏辞慢慢站起身,唇角微勾,潋滟的桃花眼里露出极好看的笑意,清朗低柔的声音透过夜色传来,“曲主事,不上来?”

      “......”言淮只觉呼吸一轻,旋即一步一步向茶水铺里面走去。

      “...那位贵妃娘娘可是当中翘楚,如若不然,怎勾得当今陛下也为她神魂颠倒...”

      底下说书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苏辞眼中笑意一淡,皱了皱眉。

      果然,就见楼下那道身影脚步一顿。顷刻间,言淮周身气质骤变,扭头冰冷看向那说书的戏台——

      “...莺歌细语,玉臂朱唇,床幔轻摇,帐中娇喘...从淮州微雨楼一介低贱风尘女,一跃变成王府娇妾,兜兜转转,又成了万万人之上的贵妃... ”

      黑水玉一样的眸子失去了刚暖上来的温度,一下子变冷,沉寂如寒冰,那冰下蓄着滔天的盛怒,言淮蓦然转身,一步一步向那戏台走去。

      “...常言道,当窗却羡青楼娼,十指不动衣盈箱...若是老天开眼,来世也叫老朽我托生成一好女......这位公子,你是何人,要听书便在台下...你干什么?!”

      砰——!

      场面一下慌乱起来!

      底下的看客双眼瞪大,眼睁睁看着一个高挑瘦削的陌生少年跃过他们,阎罗一般踏上戏台,直奔那说书的而去,单手掐着对方脖子,将人直挺挺从书案后拎起,砰一下,重重砸在戏台上!

      戏台上的红布被震得惊起浮灰。底下那喜笑颜开讨着赏钱的女人见状狠狠皱了皱眉,倒没有多慌乱,只是快步走到看客最后排,重重踹了踹两个体格健壮正在打瞌睡的男人,“都死了吗?!没看见有人闹事,花钱请你们来有什么用?!”

      两个男人,或者说是打手,被踢得不耐烦睁开双眼。

      女人尖声命令,“还不快上去帮忙!”

      顺着女人的眼神,俩个打手下意识看向戏台,下一瞬,立刻惊得清醒过来——只见戏台之上,一白衣身影曲膝蹲着,垂眸面无表情盯着那说书的,然而手下的力道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掐着那说书的脖子,那说书的双眼死鱼一样睁大,被掐得脸红脖子粗,四肢拼命挣扎,然而任他如何挣扎,却始终无济于事。

      两个打手对视一眼,想着平素拿的工钱,终是咬牙奔向戏台。

      “......”

      言淮波澜不惊盯着地上快喘不上气的男人,欣赏着对方快喘气不上来气的模样,少倾,像是察觉到身后疾风,他长睫冷冷一抬。

      下一瞬。

      砰——!

      砰——!

      两个打手先后坠下一丈高台,一个捂着腹部蜷缩在地,神情痛苦扭曲;另一个抱着左手腕艰难从地上爬起来,冷汗涔涔,连一同飞出来的匕首也顾不得捡,面带惊惧,连连后退,细看之下,那左手腕绵软下垂,已然被折断。

      见此情景,底下百姓传来一阵倒吸冷气声。

      言淮置若罔闻,他收拾了那两个不知死活跑上来的大手,便又一步一步、面无表情向着地上忙不迭匍匐逃跑的中年男人走去。

      言淮踩住对方的衣摆,又慢慢踩上他心口,垂眸看见一双惊恐浑浊的眼。

      就是这样的人,在这里侮辱他的母亲。

      “公子!公子——!”见识到他的厉害,方才还疾言厉色的女人连忙跑上戏台,上来就“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公子饶命!不知我们夫妻何处得罪了您,您说出来,我们改,一定改!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们一马。”

      言淮动作一顿,古井无波看过去。

      “公子!公子你发发善!”女人头上磕出了血,连声求饶,“...家里还有个七八岁大的孩子要养活,他爹不能就这么死了,小人知道,我们夫妻二人平素嘴上不积德,那也就是混口饭吃...要是哪里惹了您不快,您说,我们再也不提了...”

      底下不明所以的观众本是作鸟兽散,见这女人看上去如此凄惨,纷纷躲在暗处,小声附和,“...是啊,小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多大点仇怨,都见血了,这是要把人吓死啊... ”

      苏辞恰走到戏台下,素来潋滟含笑的桃花眼淡淡的,不动声色看着台上背对自己的少年。

      他会不会杀了这对夫妻?

      传言他小小年纪,性子嗜血狠辣,当年刚刚被认回京成为曦亲王时,任谁惹了他不痛快,他一柄银鱼刃飞过去,当场便会杀人,就金銮殿上面对朝臣,亦是如此。

      ——真是如此吗?

      说书的男人也跪了下来,涕泗横流,夫妻俩对着那白衣少年,轮番求绕,模样看起来甚是可怜。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

      言淮迟迟没有动手。

      仿佛早有预料一般,苏辞敛眸无声笑了下,像是了然,又像是平静的自嘲,少倾,他复又看向台上,轻叹一般柔和唤道,“曲主事。”

      声音透过夜风传来。不用想也知道青年是怎样的神情,必定是清俊温柔、眉眼含笑的。

      言淮身形一僵,明明听见了声音,却迟迟不肯回头。

      苏辞无奈,只得拾级而上,缓缓走到他跟前。

      近了细看,才发现这人双手用力攥着,好看的侧颊紧绷,乌黑的瞳仁力压抑着怒气,一双薄唇也死死抿着。

      明显是盛怒,却不知为什么没再动手。

      苏辞想了想,说道,“此处人多口杂,既已出手教训过,我们走吧。”

      他劝他走?

      言淮突然就偏头看向青年,嘴唇死死抿着,黑水玉一样的眼睛里除了惊怒,直勾勾望过来的时候,又隐约含了一点别的东西,恍惚像是不被理解的怨怼,又像是隐忍着的委屈。

      这是心里还憋着气,不满着呢。不知道该怎么办,可又不想就这么放过他们。

      苏辞不知怎么就看明白了,轻叹一声,转而看向那对夫妻,面色稍淡,“两位可还记得,当初曦王殿下回京之时,陛下曾有口谕。”

      夫妻两人惶恐抬头,不明所以。

      苏辞不紧不慢说道,“凡京中百姓,不得妄议殿下身世,亦不可诋毁贵妃出身,风言风语议论者,轻则拔舌,重则斩监侯...两位,在下乃大理寺四品官员之子,这位乃刑部主事,执掌刑名,两位在此处妖言惑众,是想去大理寺的监牢,还是去刑部的诏狱?选一个罢。”

      大理寺监牢?刑部诏狱?

      “......”说书的震惊抬头,仔细打量了一下二人穿着,少顷,悔恨交加匍匐在地,连声求饶,“大人饶命!小人该死!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大人饶过这一回吧...”

      “饶了你也容易。”苏辞平声道。

      说书的连忙抬头。

      “贵妃已逝,你却心思污秽,口出恶言。”苏辞淡淡开口,“那便面向皇天后土,磕三个响头,以赎不敬之罪罢。”

      说书的没想到这么容易,连爬带滚便摸向戏台边缘,冲着皎皎明月,“咚咚咚”磕了三下,旋即战战兢兢回头,“公、公子...”

      苏辞缓缓摇头,声音低沉而冷淡,“不够响。”

      说书的一愣,旋即一咬牙,这次又“咚咚咚”磕了三下,力道比方才重了些。然后又回头看过来。

      “磕得太快了。”苏辞平静道,“显得没有诚意。”

      男人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怨毒之色,这次放缓了速度,“咚、咚、咚”慢慢磕在地上。

      将他阴狠浑浊的眼神全盘纳入眼底,苏辞蓦地一笑,声音温和,“...在下实话说了,今日你若不磕个头破血流,我是不会罢休的。”

      “......”

      接二连三地被人戏弄,饶是再处于弱势,男人也双目充血,面部隐隐变得狰狞扭曲,一时竟没有动。

      苏辞慢慢走过去,也不嫌脏,含笑开口,“说实话,在下和曦王殿下熟得很,现在你若是不磕,今夜全家便没了命,信吗?”

      曦王殿下。

      这几个字实在太有威慑力了,说书的眼神一变,立马抬头,他瞧见苏辞眼底从容不迫的笑,忽觉遍体生凉。

      这人说的,怕是真的。
      他怕是真的认识曦王殿下。

      “...莺歌细语,玉臂朱唇,床幔轻摇,帐中娇喘...从淮州微雨楼一介低贱风尘女,一跃变成王府娇妾,兜兜转转,又成了万万人之上的贵妃... ”

      想起自己方才都说了些什么,一股寒意从头顶蔓向四肢百骸,说书的当即什么也顾不得,砰!一下重重磕在地上,再抬头时,脑门上头破血流。

      苏辞看也不看他,起身走回去,走到白衣少年跟前,随手捡起掉落在地的黄色油纸包,用仅有两人的声音,轻叹着询问,“消气了没有?”

      言淮:“......”

      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还是不愿意说话。好看的睫毛半垂着,也不看人,看上去闷闷的,有些固执。

      然而不知为什么,苏辞莫名就知道,这是没那么生气了。

      想了想,苏辞试探着轻轻扣上对方手腕,虚虚环住,与之低语道,“此处待着不痛快,我们去别处,好不好?”

      言淮抿唇瞥了他一眼,没吭声,却也没将人甩开。

      苏辞握着他的那只手稍一迟疑,少顷,终是握得更紧了些,拉着人往望月湖湖畔走去。

      天色比方才暗了些,却没有完全黑透。

      幽蓝深邃的夜幕下,苏辞握着对方手腕,一步一步走向湖畔的木头栈道。喧闹的坊市、嘈杂的人声逐渐在身后远去,迎面是广袤的望月湖东畔,一阵又一阵带着潮气的清风徐徐自湖心吹来,皎皎月色下,能窥见幽蓝湖水在月光下荡漾,波光粼粼。

      沿着长长窄窄的一条栈道,快要走到湖边,言淮脚步一顿,突然就将手甩开,头也不回,什么声也不吭,兀自一人走向尽头。尽头是几个木头台阶,层层向下,逐渐延伸向湖水里。

      被甩开的时候,苏辞右手动作僵了一瞬,但很快便自然地垂下手臂,停下脚步,抬眸静静看着前头越走越远的人。

      良久,他又慢慢跟了上去。

      走到栈道尽头,言淮停了下来。

      四处无人,唯余栈道两旁几盏孤零零悬起的灯笼,苏辞缓步上前走了几步,笑吟吟的仿若寻常,“殿下...”

      “咻——!”

      话音未落,一柄银鱼刃破风而来,直挺挺钉在苏辞身前一尺的地面上,入木三分嵌入木质栈道!

      “......”苏辞垂眸静静看了看那银鱼刃,再抬首之际,面上竟还是带笑的,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殿下这是何意?”

      言淮已经转过身,灯笼昏光下,他胸膛微微起伏,一双乌黑的眼睛死死看过来,白皙精致的眼尾因怒意染上一层薄红,声音细听有些颤抖,一字一顿,“你是故意的!”

      苏辞微微一顿,少顷,听不懂般淡淡道,“殿下在说什么?”

      言淮死死攥紧了指尖,心脏里翻腾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和愤怒,他一步一步走过去,只觉得一阵又一阵的酸涩上涌至喉间。

      “你亲口说,你常来这里喝茶。”他顿了顿,声音里像灌了风,又狠又有些嘶哑,不知是不是气的发抖,眼眶有些红,“...你敢说,你不是故意引我来这里,不是故意让我听见那些?!”

      苏辞静静看着对方。

      一阵死寂的沉默。

      少顷,苏辞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散了,他缓缓开口,声音很淡,俊美的面容一瞬间被夜风衬得有些懒散薄凉:

      “是,殿下猜得没错。”

      “我是故意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你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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