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人心孤独之时，最适合动摇心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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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早有预料，言淮心里还是一阵怒意翻涌，交织着不知名的酸涩，他猛地上前，等反应过来，银鱼刃控制不止就抵住了青年侧颈，声音不稳，一字一顿厉声质问，“为什么？！”
苏辞不说话，视线在言淮那双清凌凌、因燃烧着怒意而显得格外艳丽逼人的眉眼停驻一瞬，而后缓缓垂下眼眸，视线掠过对方劲瘦修长的小臂、手腕，最后停留在那只骨节分明、却正拿着利刃挟制他的手上。
已经说不清是多少次，他被这银鱼刃冷冰冰地威胁着。
轻描淡写瞥了一眼，苏辞又收回眼神，视线缓缓回归至面前的人身上。
四目相对，言淮陡然一悸。
青年望着他，那眼睛里藏着一种很淡漠的平静，分明没有丝毫冷意，然而却很淡，淡到了极致，像是不远处那幽蓝的湖面，无比寂静况凉。
言淮心脏泛起密密麻麻的凉意。
苏辞从不这样...从不这样看他。
这个人总是眉眼含笑，对自己更是分外维护，一次又一次地挡在他面前，为他受伤，为他挡住攻讦，还敢屡次三番调侃打趣，仿佛任何时候，他都会笑意吟吟，给予无底线的纵容。
以至于，他一时竟忘了，他们之间，原本是有着那样不堪的纠葛。
呼吸凌乱、胸膛起伏...言淮闭了闭目，脑海中不断闪现方才这个人刻意让他听见的那些污言秽语、想起上月初九那凌乱不堪、肢体纠缠的一夜，想起长意，想起自己曾对这个人怀有多么强烈的杀意...
杀了他...
指尖颤抖贴近，只要再贴近一些，银鱼刃就能狠狠割开这人脆弱的血管，让他再也无法出现在自己面前！
言淮一眨不眨死死盯着苏辞，眼眶通红而凶狠，然而良久，他却是将银鱼刃狠狠收拢进掌心，狼狈地别过眼，拔起腿，越过人就要走！
苏辞眼神平得像一湖水，稍一垂眸，就准确无误将人扣住。
“......”
言淮手腕一僵，下一瞬，红着眼就要挣扎，却听青年淡淡开口，“我是故意带你来，但不是想让你听见这些。”
动作一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栗着，银鱼刃紧紧嵌入掌心。
良久，苏辞缓缓松开手，沉默着自身后走上前，看着他。
言淮也抬起眼来，他瞳仁乌黑，月光下像蒙了一层水色，抿着唇，倔强地一瞬不错与其对视。
苏辞沉默片刻，开口，“方才那对说书的夫妻，平素很爱传一些腌臜事，最近这段时日，因为三司会审这两桩案子，也很爱借着诋毁你博人眼球。但我确实没想到他们会如此淫言秽语，谈及你的母亲。”
说到这里，苏辞顿了顿，静静看过去，“我引你来，是因为知道，就算只非议你，你也会生气。只是想看一看，曦王殿下是否如传闻一样，一念不合，便会随心所欲便会杀人。”
言淮闻言一怔，待反应过来这段话什么意思，眉间积慢慢积攒出一丝难堪的嘲讽，“杀人...”
他嘴角艰难提了提，像是在讽笑，却比哭还难看，“你不是知道吗，我会，我——”
“你不会。”苏辞平静地打断他。
言淮怔了怔，不知怎么的，听了这话，眼眶反而变得更红，神情也更狠戾、更凶，“为什么不会？！我就是要——”
“文老夫人冲过来扑打，拿着簪子戳你、辱你、推搡你下台阶时，为什么不躲？”苏辞一瞬不错看着他，不咸不淡反问，“既然会，今日中午那孩子冤枉你时，又为什么不动手，闷着声，一句话也不为自己说？”
“......”就像是猫突然被人掐住后脖颈，言淮声音忽而哽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由着文府的人辱你欺你，是因为你心怀愧疚，觉得是自己连累了文老太傅。”苏辞望向他薄红的眼尾，“至于中午那件事，纵然不高兴，你不屑和一个孩子计较，也懒得言辞辩解，所以干脆赔钱了事。对不对？”
言淮凶狠地别过脸，不说话。
还有，当初他在试炼场上冒险救下卫春庭，早点铺子里，万分别扭抱住那个快从凳子上掉下去的扎冲天辫的小姑娘...
除了对自己，传闻里狠辣嗜血的曦王殿下，似乎只是性子冰冷了些，并不是什么见人就杀的怪物。
想到这里，苏辞眼神深了些，轻叹着看向对面，“所以，旁人说的都是假的，殿下没那么阴狠可怕，对不对？”
话到最后，语调已然变得万分低柔，甚至有了些道歉轻哄的味道。
“......”言淮长睫颤了颤，却是死死咬住牙关，不肯说话。
——这是还在为先前的事生气。
苏辞静静看着他，少顷，正要再说些什么，忽然闻见一缕淡淡的血腥味，伴随着一滴又一滴醒目缓慢的嘀嗒声。
循着声源，苏辞下意识看向地面，只见言淮双拳紧紧握着，他先前握着银鱼刃的右手上，粘稠鲜红的血液正源源不断渗出，一滴又一滴掉落在木头栈道上。
苏辞见状皱了皱眉，反应过来后立刻将手里提着的油纸包一扔，上前一步单手攥住他手腕，言淮挣扎不过，便狠狠别过眼，由着苏辞一根一根掰开他五指，将掌心里血淋淋的银鱼刃取出。
苏辞就没见过他这么个生闷气的路数，将那枚银鱼刃扔进腰间悬着的锦囊里后，就要掏出金疮药给他止血，可是忽然又想起，今早他自己自己受伤的时候，随身携带的药粉和纱布就已经用光了。
想到这里，苏辞轻叹一声，利落地将言淮手腕扣住，手上没用多少力道，便将人牵至湖畔台阶，旋即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把小刀，利落割了一截他自己的衣摆布料垫在那台阶上，将人轻轻摁着坐下，俯身温声叮嘱，“先在这里等我，自己用水洗一下伤口，我去去就来。”
一听苏辞说要离开，言淮仰头看他，眸光微微动了一下，这次终于出声，却有些闷闷的，“你去哪儿？”
“去买点止血的药。”苏辞沉吟片刻，“算了，殿下还是不要沾这湖里的水，免得不干净。”他温和注视过来，看见对方一双乌黑莹润的眼睛，笑了笑，又浅浅叮嘱，“...外面人多，殿下别乱跑，我很快回来，嗯？”
“......”
言淮张了张口，下意识伸手去抓青年的衣摆，然而人已经转身，他只能抓了个空，眼睁睁看着那身影一步一步远去。
一瞬间，他四周再度被无边寂静笼罩。
...仿佛风声、蛙鸣、蟋蟀叫声逐渐消失于耳膜内，月亮隐于云翳之后，栈道两旁的灯笼一盏一盏熄灭，远方坊市传来的嘈杂喧闹声倏然远去，一切都随着青年的离去而寂静，变得黑暗、模糊而遥远。
言淮慢慢垂下眼，就这么坐着。
苏辞提着东西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副景象。那人维持着那个姿势，身形瘦削单薄，脊背僵硬，一动不动背对着坐在临水的台阶上，头低着，受伤的那只手随意耷拉在膝盖上，掌心的血已经流得十分缓慢，一滴一滴落进岸边湖水里，消失不见。
白衣黑发，身形单薄，伶仃而坐。月夜下，清风里，这过分安静的少年背影，竟恍惚让人品出几分孤独。
孤独...
他六岁那年经历刺杀逃亡，亲眼目睹亲身母亲身死，六岁至十四岁独自一人在民间流荡，不知经历过什么，习得了一身好武艺；十四岁被认回京城，短短两三年内，遭受了无数的流言蜚语，到如今，他的父亲迫于压力将他软禁，他最倾慕的人怕惹祸上身不肯见他，他最信任的侍卫被陷害下狱...
是该孤独的。
可人心孤独之时，最容易拿捏，也最适合...攻破心防。
苏辞盯着那背影看了一会儿，眼中情绪不甚分明，少顷，他再度转身，再次回来时，手里多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油纸包。
言淮耳力极佳，早已察觉他来而复去的动静，这次甫一听见脚步声，立刻竖着耳朵回头，一瞬不错眼，静静看着苏辞。
苏辞走到他身边坐下，将买回来的东西搁在一旁，嗓音比这湖边的清风还轻柔几分，依稀像是在哄小朋友，“手给我，好不好？”
言淮眼眶倏地一酸，不知怎么，心里忽然蔓延出无边委屈，但他极力隐忍着握紧了拳，良久，另一只受伤的手才乌龟探头似的，蜷缩着，慢吞吞落在苏辞掌心。
苏辞抓着那只细瘦修长的手，一根一根捋开那蜷缩的手指，露出血迹斑斑的掌心，过程中言淮瑟缩了一下，苏辞稍顿了顿，才拧开买来的水囊，用干净的水在那掌心小心翼翼淋了淋，再用纱布沾了水，一点一点拭干净掌心、指缝里残存的干涸血污。
言淮怔怔看着那动作，恍惚间竟有种被人视作珍宝捧在手心的错觉，他慢慢抬头，努力睁大眼睛，试图分辨清青年现在的神情，然而不知何故，越是想要看清，视线就越控制不住变得模糊。
苏辞擦拭干净血污，随手拧开了金疮药药瓶，抬头平静说，“要上药了，可能会有点疼。”话才说完，他便一顿，因为瞧见少年那双眼竟蓄了水汽，少倾，苏辞凝视对方，轻声询问，“刚才弄疼你了，是不是？”
“......”
漆黑瞳仁蓄着一层水雾，言淮怔怔看他，少顷，如不会说话的白瓷偶般，很小幅度、很小幅度摇了摇头。
苏辞失笑，“撒谎。都流血了，哪里能不疼。”拿起一旁早就准备好的油纸包，他解开上面系着的红绳，一层一层解开包装，含笑问，“请你吃糖，好不好？”
言淮缓慢垂眸，看见黄色油纸中间有着一颗又一颗花花绿绿的糖果，伴随一阵阵酸甜果香冲入鼻尖。
“...青的是粽子糖，红的是樱桃，白的是荔枝，紫的是石榴，黄色是橘子味，还有一些酥糖、花生甜酪...”苏辞柔声看着他，“要吃哪一个？”
言淮用力闭了下眼，泪意沾湿眼睫，视线却终于能看得分明，哑声一字字说，“我不是小孩子...”
“据我观察，小孩子最喜欢橘子糖。”苏辞笑笑，指尖捏了一小颗橘黄晶莹的糖块，递到离少年唇边一寸的距离，轻哄一般，“来，尝尝？”
言淮怔了怔。
苏辞维持着那个姿势没动，笑着凝望他。
良久，言淮微微靠近，就着这姿势，飞快将糖块含进口中，而后垂下眼梢，轻轻屏住了呼吸。
一种陌生而熟悉的甜酸飞快在唇舌间化开...然而不知是不是暌违已久的缘故，他却恍惚间觉得舌根发苦，连带着眼眶也被刺激得一痛！
“痛了别忍，和我说。”苏辞将一整包糖果塞进他怀里，重新执起那只受伤的手，洒上止血的药粉，而后拿出纱布，一圈一圈包裹住那只遍布薄茧的掌心。
最后，苏辞系好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目光落在掌心那只手上。
言淮的手和他的人一样漂亮，指骨伶仃修长，色泽如玉，美中不足是指腹、掌心有不少薄薄的茧，指缝、指尖更是遍布无数蛛网似的细痕，看上去已有些年头，仿佛每一处都曾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过，然后又在时间的流淌中无声愈合。
他在民间那些年，到底是怎么过的？
沉默片刻，苏辞忽然开口，“今晚的事，对不起。”
“......”言淮一怔，少顷，像是意识到他要说什么，长睫剧烈地一颤。
苏辞抬头凝望着他，静静开口，“...是我不好，不该让你听见那些话...韵贵妃娘娘，她一定是位很好的母亲，她把殿下教得很好...殿下很厉害、很了不起...”
四目相对，苏辞定定问，“一个人长大，有没有很辛苦？”
“......”
忽而再也忍不住，想起那些年的事，满腹的委屈怎么也说不出，言淮鼻尖酸痛，黑眸里眼泪夺眶而出！
怎么又哭...
怎么又在这个人面前哭...
苏辞平静看着眼前人。少顷，明知是逾越，他还是轻捧起言淮沾着泪痕的脸——这人的眼睛，过分漂亮。狐狸眼的形状，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魅气横生的一双眼，生在他身上，却总是很清冷，像是一抔冬雪。
如今，这样好看的一双眼，蒙了一层水色。
苏辞沉默一瞬，指腹在那白皙薄红的眼尾轻轻一揩，“殿下怎么这样爱哭。”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言淮不知怎么，再也无法压抑住，泪水决堤而出，大颗大颗落下，刹那间，乌黑瞳仁盈满水泽，白净的面孔上遍布泪痕。
“爱哭鬼。”苏辞低低叹道。一边替他拭去泪痕。
言淮泪眼早已模糊，感受着青年指腹落在脸颊的温热力道，怔怔看着眼前那万分无奈柔和的眉眼，山呼海啸般的酸涩委屈一阵一阵冲上胸腔，难过无比，整个人都止不住颤抖，突然想要不管不顾趁势扑进这个人怀里，趴在他肩头，好好大哭一场。
可是不行...
温暖安宁的淡雪松气息近在咫尺，无声蛊惑着人靠近...言淮脸颊苍白，死死咬住牙关，脖颈后仰，双手用力抓紧身后的栏杆，喉间蔓延出血腥味，无声呜咽，才能拼命压抑这汹涌而来的陌生冲动，不至于立刻扑进眼前人的怀里，使自己更狼狈。
眼看面前的人哭得这样凶狠，从头至尾，却隐忍着连一丝声音都不敢发出，苏辞眼眸渐深，少顷，他松开手，将两人距离拉开，想了想，又将一方干净的纱布递过去，轻声开口，“我有些口渴，去前面的茶铺转转，殿下等会儿过来，好吗？”
说罢他便站起身，想要离开回避，让言淮哭个痛快，然而转身之际，只觉身后衣摆骤然一紧，被人用力攥住。
苏辞身形一顿，回身垂眸。
言淮仰面看着他，泪眼朦胧，一只手倔强抓着他衣服下摆。
苏辞静静凝视他片刻，少顷，俯身下来，声音低柔，“殿下是...”
就这一刹那，冲动盖过理智，委屈铺天盖地，言淮捕捉到青年眼中柔光，再也克制不住，伸出双手，小动物般，任性仰面撞进那宽阔的胸膛，用力地、牢牢地将人抱住！
“......”
苏辞未防这变故，周身一僵，他背部抵着栏杆，双臂呈张开之势凝滞在半空，良久，才低低说，“殿下，你是...又把我当成苏怀瑾了么？”
言淮紧紧埋首在他颈侧，一颗一颗的泪珠滚滚落下，单薄的身躯颤抖着，不说话。
时间无声无息流淌。
苏辞没有将人推开，就这么任由他抱着，良久，才静静道，“也好，就这样罢。”
话毕，他垂下双手，置于身侧，任由怀里的人颤抖啜泣、放声呜咽，目光淡淡平视前方，穿过月夜下波光粼粼的湖面、穿过远处幢幢黑暗的树影，不知落在了何处。但始终谨守本分，没有抬起手，回抱住怀里瘦削单薄的身躯。
作者有话说第63章 人心孤独之时，最适合动摇心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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