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伪装真情苟命》酒居山下的酒鬼

61、见鬼了！

　　半个时辰后，经由苏辞如沐春风般的威逼利诱，三名学子终于磕磕绊绊、事无巨细又招供了一遍，意料之中却有些让人失望的是——这三人先前的确没有撒谎，在他们看来，的确是曦王府的蓝梧侍卫分别找到他们，给了他们试题和答案，利诱说服他们在秋闱考场上舞弊。出于心虚，以及在这个‘蓝梧’的各种劝服下，他们并没有将得知试题一事告知亲长，只是独自偷摸进行。

　　而这也是假蓝梧最高明的地方——哪怕这三人中任何一人将此事说与了长辈听，依户部尚书、刑部侍郎、都察院孙御史几人敏锐的嗅觉，定会第一时间去向言淮核实，此种前提下，舞弊一事绝对不会发生。

　　然而，在假蓝梧的劝说下，这三名纨绔学子竟是将保密工作做到了最后，由此可见，前者不仅对那三名学子的家世、品行极为了解，还极擅长拿捏人心、能说会道。

　　思及此处，苏辞眼中起了些兴味，倒是有些想见见这个伪装者了。

　　长达半个时辰的推敲审问，苏辞不由有些口干，回头一看几位陪审，言淮和林超还好，都是习武之人，可赵御史和柳寺丞两人都上了年纪，又是文官，脸色便有些疲惫了。

　　让所有人休息了两刻钟后，苏辞开始了第二轮审问——提审蓝梧。

　　昨日三司会审时，在都御史、京兆尹两人的轮番劝服，以及上千学子的忿忿叫喊声中，景隆帝特地下令将蓝梧下狱，为了方便审问，如今人已经由京兆尹移送过来，就在大理寺监牢内。

　　吩咐下去没多久，狱卒便将人带了过来。

　　和寻常犯人一样，蓝梧一身囚服，戴着笨重的手铐脚铐，但他走进来时，双眼有神、脊背挺直、脚步利索，神情板正固执，倒是看不出一点儿阶下囚的样子。

　　苏辞眼角余光不动声色一瞥，瞧见身侧的人视线紧绷，在蓝梧走进来时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了一番，似乎是没有见到有任何受刑痕迹，黑眸中冷色才淡了些。

　　——他对属下倒是极其爱护，也不枉这些人对他忠心耿耿。

　　苏辞收回视线，抬头笑吟吟打了个招呼，“蓝侍卫，好久不见。”

　　蓝梧一进来便瞧见他坐在主审正中间，面色立刻变了，双眼震惊放大，失声道，“怎么是你？！”

　　可怜他三司会审时被押走得太早，还不知道苏辞临时救场，也不知道苏辞成了两桩案件的主审官，再加上牢狱里没人敢给他传递消息，于是造成了眼下这种睁眼瞎的局面。

　　上一次两人见面，还是京郊暮云山的雨夜，言淮失去神志那晚。

　　“蓝侍卫，坐。”苏辞礼貌笑道，“奉陛下旨意，在下如今是你这桩公案的主审，有一些问题要问你，请你务必如何回答。”

　　蓝梧眼里惊疑不定——一个月之前，苏辞还是曦王府暗牢里的阶下囚，他眼睁睁看着此人濒死、失去一截小指，如今两人地位竟陡然翻覆，这人到底是走了什么路子，竟成了主审？

　　如今外头到底是什么情况？殿下如何了？有没有收到自己的牵连？

　　蓝梧眉头夹得死紧，衬得那张三十出头的俊脸有些凶煞，然而下一刻，他视线瞥见什么，瞳孔蓦地一缩——只见对面长桌上一道白衣人影黑眸泠泠，趁着狱卒已经离开，白皙瘦削的双手无声翻飞，快速朝他比了几个繁复手势。

　　这手势日常不知训练过多少遍，蓝梧立刻解读出所指何意，旋即震惊抬眸：那里坐着的哪里是什么曲道一，而是殿下！

　　蓝梧心里激动，但他也不是傻子，知道不能露出破绽，是以表面看来端肃得很，然而下一刻，他佯作镇定的神情再次破功——

　　只见“曲道一”抬眸看向他，开口淡淡，却是命令口吻，“蓝梧大人，曦王殿下让我代为转告，你全力配合苏公子的审讯，实话实说，过程中不得有任何抗拒、隐瞒。”

　　全力配合、不得有任何抗拒、隐瞒？

　　蓝梧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这话的意思是，苏辞这厮和他们是一伙的？是来帮他们的？不然自家主子何至于帮他说话？

　　蓝梧心里疑窦丛生，下一瞬，却见青年笑吟吟道了句“多谢曲主事”，而他家殿下垂眸嗯了一声，那双素来淡漠的眼睛里，这一次竟没有分毫冷色。

　　反而，竟有点说不出来的东西。

　　见鬼了！蓝梧茫然心道。

　　不过苏辞没给他狐疑打量的机会，径直发问，“蓝梧侍卫，齐旭、孙道然、崔抒三名国子监监生指证你向他们私泄秋闱策问试题，你可承认？”

　　想起自家主子方才的吩咐，蓝梧神色一定，立刻辩解，实话实说，“不是我！我、整个曦王府、曦王殿下均对此事毫不知情，是有人戴了人皮面具，又模仿了我的声音，处心积虑接近那三名学子，企图栽赃陷害曦王府。”

　　“是么。”虽说苏辞最终目的是替他开解，但众目睽睽，自然还是要按照正常的审讯流程，是以话里话外毫无偏颇，“那接下来你便说说，以下这些时间，你身在何处，在做什么，又有何人证。”

　　说着，苏辞便将齐旭等人招供的、与假蓝梧会面的时间点一一圈了出来，让蓝梧挨个回忆、解释。

　　两刻钟后，蓝梧露出了异常头痛纠结的神情。

　　一来，假蓝梧第一次接近那三名学子是在一个多月之前，时间过早，齐旭等人对每次见到曦王殿下贴身侍卫的时间点印象深刻，然而于他而言，那些时日都算是平常，没什么记忆尤深的事，自然也就想不起来当时在做什么，更没什么人证。

　　二来，假蓝梧与这三名学子见面的时间大多在晚上戌时以后，那个时间点，天色已黑，身为曦王府的贴身侍卫，他自然是待在王府内轮值或就寝。如此一来，能作证的便也只有王府中人。可不用脑子想也知道，曦王府的人为他作证，大家只会以为是包庇，没有人会取信。

　　“那人狡诈，专挑了我身在王府的时间作案！王府周围势必有贼人暗中盯梢，窥视我出入府时间。曲大人——”蓝梧咬牙说着，旋即看向‘曲道一’，神色不由变得恭敬，“若有机会，请务必替我转告殿下，详查曦王府附近来往摊贩、酒楼住客，说不定会有线索。”

　　言淮淡淡一颔首。事实上，已经有人去查了。

　　“如此说来，”苏辞颇为遗憾道，“这么多时间点，蓝梧侍卫是一个人证也没有，能证明你在别的地方，而不是私下与这三名学子会面？”

　　面对他时，蓝梧脸上难免还有些怪异，皱眉道，“是也不是，你若有心，可以传曦王府其他人前来问话，诸多洒扫仆役，总有人曾见过我。”

　　“你出身曦王府，他们的话自然当不得真。”苏辞贴心解释，“再者，你可能还不知道，整个曦王府已被陛下软禁，由羽林卫层层把守，查案期间，任何人不得进出。”

　　蓝梧闻言一惊。羽林卫是陛下亲军，虽说比不上王府里的‘细纱’等人，但个个也是百里挑一，如此层层把守，恐怕满府只有自家殿下和乌衣这小子俩人能偷摸出来了。
　　思及此处，他不由向‘曲道一’的方向看了一眼，眼含担忧。

　　“如今看来，蓝侍卫你依旧是秋闱舞弊案的最大嫌疑人。”苏辞状似遗憾，“你还有什么别的说辞吗？”

　　蓝梧眉头挤出“川”字。

　　见他迟迟不说话，苏辞似有意似无意道，“方才你执意说，是有人带了人皮面具，故意伪装成你？”

　　蓝梧一时没反应过来，“是。”

　　“人皮面具...此物乃是禁物，再者制作之法失传多年，该是极其难以制成。如此说来，若是找到是谁制了这面具，说不定可以为你平反。”苏辞意有所指道，“听你提起人皮面具并不陌生，像是略知一二，如此，你可知何处去寻？”

　　蓝梧一时有些茫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人皮面具他确实熟悉，毕竟府上用的次数多，再者，明梧那半吊子大夫手闲不下来，有事没事就捣腾一个。可他要怎么说，总不能把自家人会做人皮面具的事抖出来吧？这不就更牵扯不清了？

　　就在这时，他瞧见苏辞这厮很轻微地侧身，唇形微动，不知飞快和自家殿下说了点什么，后者迟疑了一瞬，旋即朝他看来，指尖利落又不动声色比划了几下——那意思是，让他说出京中最大的黑市，兰桂坊。

　　蓝梧不明所以，但还是听从吩咐，毕竟天下会做人皮面具的不只明梧，兰桂坊确实有人兜售人皮面具。

　　佯作思考了一会儿，他看向苏辞，“兰桂坊，京中最大的黑市，那里有最好的人皮面具匠人。若是你想顺着这条线索查，首当其冲便是那里。”

　　“黑市、兰桂坊...”苏辞看起来很重视，“具体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开市？”

　　蓝梧又看向‘曲道一’，接收到了实话实说的指示，“每夜子时开市。就在望月湖湖心北瓦子楼地面一下，找楼中一家兰记当铺，什么都不说直接交一百两定金，自会有人给你木牌，蒙眼将你领至黑市。”

　　他说的再详细不过，苏辞达到了目的，笑着招来牢房外等候的狱卒，“劳烦几位兄弟，将人带回去吧。”

　　蓝梧被押走之际，朝苏辞投去一个十分复杂的眼神——想当初曦王府地牢一别，他万万没想到两人身份颠倒，还有如此相见的一日。

　　苏辞回了他一个平静的微笑。

　　从刀笔吏手中接过今日下午的新供词，苏辞大略翻了翻，见没什么问题，起身缓缓扫过身边几位三法司陪审官和林副统领，和蔼道，“诸位也看见了，咱们下午除了人皮面具这条线，没有旁的新进展。诸位大人晚上陪我去黑市走一遭吧？”

　　闻言，赵御史和柳寺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竟都没说话。

　　私心里，他们是不想去的——午夜子时，他们只是个协助办案的，在没有确凿线索的情况下，委实不愿意往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扎堆的黑市里去，这不是大海捞针吗？再者，就算真找着了制人皮面具的匠人，但没找到曦王府蓝梧侍卫那张，那又能说明得了什么？

　　然而审了一下午，虽然确实没什么进展，但俩人到底见识了苏辞此人面善但心不软、极擅抽丝剥茧、看似面若春风实则威逼利诱的性子，一时谁也不想先张口。

　　空气静了片刻。

　　苏辞自然也没给他们拒绝的余地，笑吟吟就道，“如此，今夜子时，苏辞在兰记当铺门前恭候几位大人。在此之前，诸位不妨先行回府，养精蓄锐吧。”

　　“......”

　　他赶鸭子上架的动作太快，赵御史、周寺丞俩人没法子，也只能打道回府，林超则回了皇宫复命。不多时，场上便又只剩下两个人。

　　没多久，俩人便出了大理寺，走到大街上。

　　四周都是寻常百姓在吆喝生计，声音嘈杂，言淮沉默一瞬，攥着青年一步一步走向偏僻暗巷。

　　这处暗巷看起来异常僻静，长长的夹道来往空无一人，莫名有点阴森。苏辞略不自在将手腕背至腰后，挑了挑眉，仿似不经意调侃道，“此处很适合群殴，也适合杀人，殿下，我莫不是哪里又得罪了你吧？”

　　言淮没好气瞪他一眼，“你为什么要引他们去黑市？我和你说过的，那里查不出什么东西来。”

　　原来是问问题来的。苏辞微微一笑，“殿下，查不出便查不出吧。我的本意，也不是要查出什么，而是将事情闹大。”

　　言淮愣了愣。

　　苏辞轻叹一声，“殿下，你以为这半个月，我的任务是揪出杀害文老太傅的真凶、找出冒充蓝梧侍卫的那个人吗？”

　　言淮抬眸看他，漆黑的眼眸似是在问，难道不是？

　　“自然不是。”苏辞看上去有些无奈，“只有半个月的查案时间，而且真凶如此狡猾，我自认还没那么神通广大。”

　　“......”言淮沉默了一会儿，没反驳，显然不是不认同的，少顷，又抬眸看来，轻声道，“那你的意思是？”

　　“将事情闹大，扭转百姓舆论，这才是目前最要紧的。”苏辞不疾不徐温声解释，“无论是文老太傅暴毙一事，还是秋闱舞弊案，两桩案件最终的目的是污蔑你的名声、泼曦王府脏水，进而引起民怨沸腾，故而就算殿下是清白的，陛下也不得不迫于民意处罚你。”

　　“可今早我们在文府剖出来的珠串，已经足以证明文老太傅暴毙一事另有隐情，再加上文府众人对殿下的态度已经有所改观，相信不日，这件事便会传遍大街小巷。”

　　“所以接下来，殿下便是要将这把火烧得更旺，让更多的百姓倾向于相信，就算最终找不到杀人凶手和任何证据，殿下也是与这两起案子无关的，届时陛下自然也不好定罪，我这么说，殿下能明白吗？”

　　“......”

　　言淮深深看着他，音色微哑，“...所以，你把赵御史他们都叫去黑市，是为了先让他们几个相信？然后借机在民间宣扬？”

　　“对。”苏辞叹了口气，“我亲眼见过人皮面具，知道此物的厉害，但赵御史等人只是听说过，却并不打心眼里相信。带着他们去黑市，眼见为实，他们才能更相信蓝侍卫有被人冒充的可能性。”

　　言淮看着他，“然后，你会设法将此事宣扬至民间。三法司的人为了查案亲至黑市，届时，百姓自然议论纷纷，是不是真的是有人在黑市买了人皮面具，冒充蓝梧。”

　　苏辞嘴角浅浅一勾，笑意蔓延进眼睛里，“殿下好聪明，正解。”

　　言淮长睫微颤，黑眸中五味杂陈，少顷，轻声道，“...是你想得周全。”

　　“殿下谬赞了。”苏辞笑笑，又问道，“看蓝侍卫似乎很熟悉兰桂坊的黑市，殿下对此处熟悉么？”

　　沉默了片刻，言淮才道，“算是熟悉。”

　　“那此去之前，殿下可有什么要提点的？”

　　言淮微微摇头，“虽为黑市，但此处规矩严明，若不闹事，也只是个买卖场所。...无甚要紧。”

　　规矩严明...
　　这么说，应该不用他拿着特使令再调一些侍卫过去了。

　　......

　　一阵沉默后，言淮静静开口，“我脸上这面具是临时做的，怕是撑不到子时便会脱落，须得回去一趟。”

　　“这样啊。”苏辞从善如流，“那就按照约定，子时我在兰记当铺等殿下——”

　　“不必子时。”

　　言淮倏地打断他，抬眼看来时，眸光安静清润，“戌时我便能解决，那个时辰，你在哪里？”

　　他低低道，“我去找你。”

　　苏辞闻言怔了怔。
　　少年声音格外柔软清冽，若再加一点撒娇委屈的音色，便像极了那日在山林雨夜，他失去神志将他错认成苏怀瑾的模样。

　　想起那晚，苏辞神色微淡了些，少顷，忽而应道，“我常去一家茶馆喝茶。那里也临着望月湖，不过是在湖东，一个叫兴盛坊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