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殊昔》相思门下人

4、第四章 施家红娘

　　胭脂海棠独留色，一晌春秋也不同。
　　万花羞涩莫不开，唯她艳压满庭红。

　　江湖上对施家红娘的容貌那是无不欣赏艳羡，皆在猜想这样的容貌此次藏花会后，四美榜上必中其一。
　　可即使这般容貌，却未撼动某人半分。
　　“跟我走，施家人在等你。”
　　男子语速极快，如同他人一般冷冷的，没半个无用字眼。说完转身就走，并未留给她任何提出疑问的时间，似乎也不认为她该有任何疑虑。
　　施映红本想说什么，但是踟躇了半天，还是默默闭上了嘴，追上前面那人的脚步。
　　也许他现在并不想听她说话。
　　施映红觉得自己很不对劲。以她的性子，做什么事之前都要再三思虑，以保周全。可是她现在即没开口提出任何疑虑，又心安理得抛下了所有顾忌，只如同傻子一般，跟着前面那个陌生男子背影走，这一点儿也不像她。
　　可就算如此，她仍有一种诡异的安心，毫无来由。
　　就在施映红觉得也许不是她有问题，而是前面那个男子对她施了什么咒术的时候。
　　男子突然停下脚步。
　　绕过他，她便看到不远处一个小山坳中的一队车马，众人井然有序的忙碌着，周围已然升起篝火，似乎在烤着什么。红红的火焰让那冰冷的山坳瞬间温暖了起来。
　　施映红眼眶突然有些湿润，经过了这么一遭，让他对家人的想念瞬间鼓满了心窝，禁不住离了老远，便开始呼唤道：“爷爷，我回来了。”
　　呼唤带着回声，在山坳中传播四散。
　　坐在篝火前的老者，一头银丝白发，略显憔悴。直到听到那声呼喊，猛地抬头，一双矍铄的眸子，在火光的映射下异常温柔明亮。
　　等到那朵胭脂海棠扑进他的怀里，老者的手似乎还在颤抖，“好，好，平安就好。”
　　“孙女没用，害爷爷担心了。”闷在老者胸前这一刻，她方觉得一切都过去了，之前种种不过是一场噩梦。
　　“孙小姐回来了，没伤着吧？”
　　听了旁的声音，施映红这才觉得略有羞色，都那么大人了，还如此依赖爷爷。于是忙抬头整肃了神情，回了来人的话。
　　“我没事，堂叔。”
　　这位堂叔并不是施映红的亲堂叔，而是施家总管，因名为施满堂，庄里的人大都叫他堂叔。算是施家庄里的老人，还是施家武功最高的一位。据说从小就跟着爷爷，曾得益于曾祖教导，后为报恩，留于施家效力终身。
　　“多亏了这位侠士。映红才得以回来见您二位。”
　　话落转头，却发现刚刚那名随行的男子已不在身后，视线逡巡，才发现那人早已走到一旁角落，独自隐于暗处。
　　施淙拍了拍孙女的手，示意他已知晓，“这位侠士乃浮碑台的掌碑使，与那位女侠一样，都是来助我施家庄安全到达浮碑台，参加浮碑藏花会的。”
　　顺着爷爷的话，旁边一位飒爽女子随即走来，修眉联娟笑意盈盈，“施老庄主莫再女侠女侠的叫了，折煞小女，叫我芙蓉便可。”
　　芙蓉说完朝施映红调皮的挤了挤眉眼，故意放低了声音道：“那家伙，路上没为难你吧？”
　　施映红傻乎乎地摇了摇头，其实她就没敢跟人家说话。
　　“那就好，那家伙阴沉的狠，我都怕你一个不顺他心，半路被他做掉了，我可没法跟碑主交代。”
　　显然芙蓉的声音还不够低，就听角落里，“芙蓉，我听见了！”
　　芙蓉朝施映红一努嘴，“看见了吧，这男人还爱听墙角。”
　　施老庄主与施大总管被她说的皆是一脸窘迫。
　　施映红连忙抢白道：“没，这位侠士，很好……很细心，一路上都很照顾我。因我走的慢，他还特意挑了一些较为平顺的路绕行。”
　　听了施映红的话，那男子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两人对视，施映红有些赧然。但是看着那人深邃的目光，施映红头一次感谢自己的细心。
　　否则又怎么会发现那样阴沉的人，却独有一份如此细致的温柔。
　　“哦？”这个哦，芙蓉恨不得拐了一十八个弯。不过看到施映红已经快烧着了的脸颊，最后便没在纠缠这个话题。
　　而是对施老庄主嘱咐道：“施老庄主，今晚我们先这里休息，明日一早便启程。虽已临近我浮碑台的地界，但藏花会在即，一众江湖人士皆聚结而来。你们身负藏花贴，还需凡事小心。”
　　施老庄主颔首，“老夫知晓，我会让我的人彻夜轮守。”
　　芙蓉笑着点了点头，这才离开，走向一旁的男子。
　　施映红则略有些神游，施老庄主看她的样子，有些担心地道：“映红，你可是觉得哪里有不妥？”
　　这孩子，因身体孱弱从小不能习武，便逼着自己其他方面皆要优秀。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兵法功法，无一不逼着自己专精。特别是棋艺，无人可出其右。
　　幸得老天垂怜，这孩子也确实有些许过人天分。
　　不但五感敏锐，心灵通达，就连思虑也总是最周全的。在施家她说话，还是有几分重量的。
　　施映红听爷爷问他，终是道出了自己的疑惑，“爷爷你说那人是浮碑台的掌杯使？”
　　施老爷子皱眉，“有何不妥？”
　　“可是……那人明明是唐门的人。”
　　老爷子听后一惊“唐门？可唐门不是……”
　　“嘘！”施映红立马阻止了老爷子接下去的话。
　　老爷子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两人便都静默了。

　　芙蓉走过去，坐在男子身侧，将剑横于膝上，毫无女儿姿态的打了个哈欠，“汤圆，你那边几路人马？”
　　男子眼皮都未抬，“两路。”
　　芙蓉撇着嘴，“我这边三路，还好施家庄自身的武力也不赖，所以我们也没遇到太大的阻碍。不过我对其中两路人马有些疑虑。老不死的说除了那些本身对藏花贴感兴趣的武林人事，咱们可能会遇到那边的人。可是今天有两路人马我都觉得可疑。”
　　男子道：“一路银丝手套，一路藏头露尾。”
　　“没错！”芙蓉一拍大腿，“那路银丝手套最可疑，不仅看不出路数，目的还不纯。感觉是冲着藏花帖，实际上就是冲着施家。几次，明显是下了杀手的。可是我不明白，施家除了帖子，还有什么受那些人顾忌。非要赶尽杀绝。”
　　男子摇头表示不知，“藏头露尾，更像保护。”
　　芙蓉“啊？”了一声，“那这施家可当真有意思了，难不成除了咱们浮碑台，还有人想护着施家？”
　　“之后，报给老不死的。”
　　“好吧。”芙蓉一拍男子肩膀，站起身，“那汤圆，我先去睡了，困死我了。这一路又困又累，回去定要讨赏。”
　　男子冷涔涔的道：“莫要叫我汤圆。”
　　芙蓉看着他，认真地道：“可是，你更不喜欢我叫你唐怨吧？”
　　男子眉头紧锁，未再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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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坳附近矮林中
　　一名青衣青年，靠在一颗较为粗壮的树干上，臂弯里抱着剑，翘着二郎腿，嘴里还叼着一根枯草秆。
　　闭着眼睛似乎在听什么，直到几片落叶飘下，男子睁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黑暗。
　　夜色中隐隐有两个人的轮廓靠近，青年这才吐了嘴里的草秆，跳下树道：“你们俩个也太慢了。我都等了一炷香了。”
　　两个大汉风一般掠至青年跟前站定，两人声音同时响起，“云大人恕罪。”
　　青年随意挥了挥手，“算了，查到那些银丝手套的行踪了吗？”
　　“查到！”又是同时。
　　青年无语，比了个停的手势道：“你兄弟俩再齐，也不可能一起汇报。”
　　青年指了指拿钺的那个，“老大，你来说。”
　　老大回禀道：“他们分了两路劫杀施家皆未成功，便隐了行踪，朝浮碑台去了。”
　　“哼，就知道他们不止惦记咱们的东西，还惦记着别人的东西。”
　　青年说完，把剑插在后腰间，“你俩先回去，让右令再派个仇字辈的来援。我先护着施家的人去浮碑台，等着接应你们。”
　　说完，好似又想起什么，接了一句，“对了，那个偷东西的女子，门主另有安排，悬杀令暂时解除，告诉咱们的人不用再跟了。”
　　两兄弟，抱拳齐道：“是！”
　　说完，如同来时一般，两人随风消失在黑夜中。
　　青年本想离开，耳朵却微微动了动，转身再次提气上树。
　　眺望不远处，一顶粉嫩嫩的车轿悠悠行来，由四匹骏马拉着，轿子四角还挂着六楞云纱蝴蝶灯，照的车轿四周灯火通明，灯上的紫花云纹在光影下清晰可见。
　　罗纱飘舞间可见轿中，几个书生模样的男子与几位貌美女子坐在一处识香品茗，偶有男子吟咏诗赋之声和着女子的浅笑娇吟传出。
　　而轿旁几匹骏马同行，马上之人统一着大地色武服，棕红革带束腰，腰间偶有宝石镶嵌，即不流于庸俗，又显大气高洁。
　　只是那马上领头的中年男子，现下面色黑如锅底，嘴里还不时念叨着，“斯文败类”，“无耻之徒”等字眼。
　　树上的青年，眼中渐渐展露笑意，一副被勾起了兴致的表情，自言自语道：“看来这次浮碑藏花会，来的人不少，定然好玩极了。”
　　树影在冷白的月光下随着青年所踏的树枝微微晃动，似拂过悠闲的风，带着轻声叹息。
　　杀手，是在无数生死之间活下来的人。那份对生死独特的感知，是一般人所没有的。手中染得血多了，自然就能分辨死亡的味道。
　　而这种对死亡的直觉，不知救了青年多少次。
　　这次显然也不例外。
　　一个鹞子翻身，凌空在树枝间硬生生的拔了一个高度。只见刚刚所靠的树杆上咄进了一排十字镖，银亮中透着一种诡异的蓝。
　　青年蹙眉，这是淬了毒的。
　　青年没下树，而是选择继续往树上翻。树下不知何时已经集结了一圈黑衣银丝手套。
　　这些人出现在这儿，只能说明……
　　斧钺融音那两个家伙上当了，不止上当了，还暴露了他的位置。这些人不简单，反侦察意识很强啊。
　　那就是说这一路来，他们并没有被打退，反而是顺着各路人的目的，进行了不同战略调整。
　　让敌人轻忽上当，再一一解决。
　　青年忽然意识到什么，他们的目标绝不紧紧是浮杯藏花会的藏花贴那么简单，而是——施家。
　　他们一直在下饵，引诱那些对施家施出援手的人，他们不止要解决施家，还要解决施家的保护伞。
　　胃口是真大。
　　如果他猜的不错，浮碑台那边也一定再次受到了围攻。
　　可是他现在完全没有精力去救援。
　　看着逼近的银丝手套，青年不由心想，希望他们的右令大人这次能靠谱些，派个强力的后援过来，至少在上五殿里选人吧。再来几个向斧钺融音那般出傻力气的下五殿，估计他们就会失去他这个仇字辈最有为的大好青年。
　　看了看已然跃上树的几个银丝手套，青年闭了闭眼睛，心里暗叹，看来这场硬仗，不得不打了。
　　说着抽出后腰的剑，头冲下急速下坠，犹如一直高空俯冲而下的鹰，迎了上去。

　　而正如青年所料，施家那边安宁的状态也随着被抹了脖子的值守，而彻底打破。
　　唐怨那双狭长阴翳的眸子几乎是一瞬间睁开了，微微噏阖鼻翼，就看见不远处的施映红也醒了，好似也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目光正朝他看来。
　　唐怨在那个女人的目光中看到了很多复杂的情绪，惊异，怀疑，不信任……还有依赖。
　　唐怨一度认为这个女子极蠢，可又一度认为她极敏锐，而他现在只觉得她极矛盾。
　　不过他现在没时间去分析一个女人，他缓缓站起身，双手打大腿两侧抽出“不留”，已一个微微佝偻着腰的奇怪站姿立在那里，看似很随意，但却隐隐藏着随时爆发的可能性。
　　芙蓉和施老庄主、堂叔也都醒了，皆是一脸戒备。
　　芙蓉缓缓走出几步，右手已一个反手的别扭姿势握着手中的剑，似乎屏着呼吸。倏地一声左手与右手交叉握住剑柄，向右上快速提拉出一段剑刃。就见呲啦啦的火花爆闪，明显是剑刃与什么坚硬的东西撞击而磕碰出火星。
　　终于下一刻不再是那小小的一簇，篝火照不到的黑暗中迅速不断跳出施映红熟悉的那种光痕，不下数十个黑衣银丝手套，扑向众人。
　　芙蓉手中的剑，剑柄与剑鞘经常诡异的交叉，而剑刃往往绕着敌人的脖子形成一个圈，最后回到她手中后，敌人便已经身首异处了。
　　施淙与施满堂功夫偏向正规，有大家风范，那位施家老管家不愧是施家第一人，芙蓉偶有注意他，就见大开大合间，招式刚猛有力，速度加力度，几乎可以直接跟那些银丝手套对上。血肉竟不输那毫无生命的冷铁。
　　不愧是江湖上数得上的人物。
　　施淙护着施映红稍微有些吃力，但偶尔有唐怨暗器的回护，倒也一时无碍，反而是其他的施家弟子便没那么幸运。对方人数越来越多，他们照顾不过来。施家弟子只要单独对上那些人便只有被宰割的份。
　　唐怨虽救下几个，但下一瞬便被割了吼。四周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重，尸体越来越多，裹挟着腥臭的风送进鼻息之中。敌人的尸身也不少，可却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唐怨狭长的眸子，渐渐被浓郁的暗红杀气所覆盖。
　　似乎好久，好久没有过这种状态了。杀人的麻木，让他惯性的收割生命。他不是怪物，可是他就是停不下来，鲜血的味道越重，他越是兴奋的颤抖。
　　随手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血，看着蹭在手背上的殷虹，唐怨提了提唇角，勾出一个看似像笑的表情，只是较普通人的笑容生硬了很多。
　　对，就是这样，只有他受伤了，他才有回击的理由。
　　那人曾对他说过。“不要惧怕你的心魔，杀人不代表你是怪物，即使你是怪物，你也有还击的资格。”
　　既然你们挑战了，那么今日，便将你们统统送到地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