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殊昔》相思门下人

5、第五章 美女与书生

　　野外一处驿路茶寮，虽有茶棚，但仍抵不住压下来的日头。
　　向云争看了看四周穿着凉快的其他客人，不禁拽了拽自己过紧的衣领，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又灌了一大口廉价的茶水。
　　“穆兄，你能告诉我，为什么非要我这身打扮吗？”
　　向云争看了看跟他如出一辙的玄易。还好，他穿武当常服比那家伙好看。
　　穆星河毕竟身体不好，长途奔劳确实有些累。他们选了个靠近边缘的位置，正好容他搭在茶寮的柱子前闭目养神。
　　听到唤他，这才睁眼。
　　将目光移到向云争身上，可却沉默了半晌，也不说话。
　　向云争疑惑，这种问题需要思考？
　　最后穆星河似有些难以启齿地问道：“向兄，你是对女扮男装有什么执念吗？”
　　向云争眼珠转了半天，忽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急忙解释道：“不是，我不是……你不要随意联想。我的意思是，就算不女扮男装，我也可以穿我自己的衣裳啊！”
　　看够了他焦急的解释，穆星河是以才道：“‘绝色神偷，白衣夜行’，江湖上人尽皆知。你的衣着习惯跟你的人一样辨识度太高。何况穿武当常服，能让你这张脸没那么惹人注意。”
　　至于他略有洁癖并不想将自己衣衫贡献出来这种理由，穆星河选择性忽视了。
　　向云争撇嘴，怪他这张脸喽！
　　其实穆星河与玄易两人长相也是一等一的出挑，放眼江湖亦没有几人。
　　只不过向云争长相七分俊美中，自带了三分柔美。相较他二人来说，更能吸引别人目光驻留。
　　叹了口气，他又看了看只是带了个蓑帽，粗布麻衣，就掩盖了身份的大师。
　　心里哀嚎，还是和尚方便啊！
　　只得回头抱怨玄易，“快入伏了，你们武当山就没一些稍微凉快的衣服？”
　　玄易好似与向云争过着孑然相反的季节，坐在一旁岿然不动，连滴汗都没有。
　　“心静自然凉！”
　　一句话顶的他哑口无言。
　　穆星河好笑的看着两人，“向兄，这点你是比不过道兄的。在武当，衣着服饰、冠帽礼簪皆是修行。显然自我约束这种东西，你这辈子许是学不来的。”
　　向云争无比认同的点头。让他自我约束？除非他青瓦堂的兄弟，都从良了，世上再无偷儿侠盗。
　　衣着扮相的话题算是告一段落，向云争这才发觉一点奇异之处，使了个眼色给穆星河。
　　穆星河也发现了。
　　四人同桌而坐，向云争自己占了一面，他与玄易同坐。唯有了凡的位置，视线所及之处，是背对着他们的。
　　而这种茶余闲谈，大师居然没表示出兴趣，这就有些怪哉了。只见他一脸愁容的看着他们身后，已是半天没有动静。
　　对于了凡的不循常矩，就连玄易都施舍了眼神。
　　顺着了凡目光看去。
　　驿路上，几匹骏马簇拥着一辆车驾，缓缓行来，眼看就到近前。
　　说车驾不太准确，说车轿又显小气。那如同移动教坊似的车驾极尽富丽堂皇。阳光下娟纱轻盈曼妙，罗帐旖旎飞扬，空气中似乎都带着淡淡绮香。
　　车内男男女女轻声笑语不断。
　　向云争靠近了凡，小心翼翼地问，“大师，你也有……不是，你还有这种爱好？”
　　了凡懒得看他，道：“那是琉璃堂的人。”
　　“大师，你好像答非所问。”
　　他当然知道那是琉璃堂的人。
　　明威、虎啸、琉璃堂，商洛寒子、瓦上霜。他身为五堂之一青瓦堂的人，怎么会不知琉璃堂。
　　“琉璃堂只收未婚女子。”
　　穆星河开口，一句话点醒了他，向云争须臾间开了窍，怪不得了凡大师一脸愁容。他的爱好是为别人牵红线。而这琉璃堂，一眼望去皆是目标。
　　这对于了凡大师，的确是一种考验啊。
　　了凡大师边看边摇头，啧啧地道：“好好女娃，不赶紧找婆家嫁了，这样耽误下去，可怎生是好。”
　　在了凡眼中，估计这些琉璃堂的女子就如同修炼多年的妖精。因人多势众，他无从下手收服，可却又不想留着他们继续为祸人间。只能每次见都无比纠结的看着。
　　穆星河显然与了凡忧心的事情不同，“我们还是谨慎些，来人太多了。轿子里的几名男子是商洛寒子，轿外骑马的各位应也猜到。”
　　向云争瞥了一眼，不禁挖苦道：“穿的那么烧包，是个人就知道万和山庄的。”
　　了凡似突然被拉回神智，“星河小子，你是说轿子里那几个跟你一样弱的白面小子是商洛堂的？”
　　穆星河本来想反驳白面小子的问题。但看了凡一脸认真，最终作罢，只得点了点头。
　　了凡伸手压低了帽檐道：“那确实该小心些，贫僧之前在酒楼见过那批人。他们这些人也不似一路而来，到像是半路凑在一处的。”
　　向云争低叫了一声，“什么，上次酒楼有商洛寒子的份儿？我怎么没瞧见？”
　　了凡道：“那些人到的晚，几乎一到，就被贫僧引出去了。贫僧跑的急，没注意这些人有没有跟上。那时你早已不见踪影，估计正被石头小子撞个正着。”
　　“……”
　　穆星河警惕地道：“也就是说，商洛堂的人，应该是知道东西在大师手里的那拨人之一。”
　　何况是商洛寒子，那些人出了名的会算计，各个以读书人自居，脏腑里却藏着奸商的黑心黑肺。
　　否则一群寒门子弟，哪能仅凭学了一些花招子功夫，就发展成与渝北施家庄齐名的武林商贾大家。还在各地都有自己独立的商线和私密的进货渠道。
　　他们几人就算稍有乔装，在有心人面前，仍是破绽居多的。
　　向云争不免有些担心起来，“若然咱们不小心被发现的话……”
　　“打！”
　　桌上两人齐声果断道。
　　向云争一脸不可思议的看了眼沉默的穆星河，那眼神明明在问，现在的和尚和道士都这么冲动的吗？

　　打不打的起来不知道，碰头是不可避免了。
　　向云争已经看见那花里胡哨的车驾，于几米开外停了下来。车外几个万和子弟，率先策马而来。
　　领头之人是名三四十岁的汉子，略有气势。现下面色微沉，似有不快。
　　到了茶寮前，几人拴好马绳，其中一人朝着小二道：“小二，上些茶点。顺便烧些热水，送到旁边的车驾上去。”
　　那领头汉子不满地哼道“还真是伺候祖宗。”
　　跟在他身侧的少年，忙回头看了眼车驾，确定这个距离听不到他们交谈，这才对人劝慰道：“舅舅，暂且先忍忍吧。父亲既然说了让我们接上商洛堂的人同去浮碑台与他汇合。想来也是答应了商老堂主对其寒子们多加照拂。既然都领了父亲的令，咱们总不好违逆的扔下他们吧。”
　　汉子气愤地道：“咱们是答应了护着他们到浮碑台。但没说要护着他们纸醉金迷，花天酒地啊？也不知这群小子怎么跟那些琉璃堂的妖精勾搭上的。如今个个被迷昏了头，这一路上只顾着吟些酸诗，不知耽误咱们多少脚程。”
　　说完似想起什么更气的事，手中的茶碗摔的砰砰响，“还有昨天，非要去凑什么夺宝的热闹，那冥决司是好招惹的主？就算当真有人盗出了冥决司的东西，那也轮不到他们。当真是些市侩的商人，惯爱贪图小利。见了宝贝便眼热，也不管是别人偷来的，还是抢来的。一点江湖道义都不顾。”

　　旁边的向云争听了，不自在的轻咳几声。虽然人家没指桑骂槐的意思，但他毕竟心虚。
　　穆星河朝他微微一笑。向云争看了心中不由腹诽，您公子爷此时还不如不笑，一点都没安慰到，反而更似嘲讽。
　　最后懒得理他，转头看向别处。
　　这不看还好，一看便与不远处车驾上的一双美目对上。
　　江湖之大，向云争见过眼睛好看的人多了去了，甚至算上他自己，但皆没有那样一双眼睛。
　　隔着飘逸的纱帘，隐隐约约似嗔还痴，又冷然淡漠。带着浓重的欲望波澜，又静得如一滩死水。让人一眼望进去，便被扯进无尽挣扎，最终溺毙于黑暗静谧。
　　向云争突然意识到不妥，忙移开视线，不过已然迟了。

　　花妙音坐了一路车，身上略有疲乏，纤细藕臂搭在车窗前，慵懒的支着下巴往外看，本只想透透气。
　　却不曾想还有这等收获。
　　美眸扫过茶寮角落的那桌客人，一个一个的仔细瞧去，还真是从未见过的风景。
　　不由轻笑出声。
　　旁边的李铎本在与同门交谈，被他的笑声吸引，不由起身朝她坐近了些，出声问道：“妙音姑娘，可是看到什么好笑之事，笑的这般开心？”
　　花妙音撇了他一眼，笑意更浓，“我在这荒郊野外，竟看到了几个份外好看之人。”
　　话毕笑容淡去，又平添了几分忧伤，惋惜道：“可惜，好看人的似乎都短命。”
　　“妙音姑娘说的哪里话，好看的人怎会短命，如你这样美丽的，自然会活的长长久久。”
　　李铎这一路上，都在哄着她，毕竟这位琉璃堂的首徒，不止长的养眼，还帮了他个大忙。冥决司被盗出的东西没人知道是什么，不论盗宝的人，还是冥决司都对此事闭口不谈。
　　幸得这位美人相告，否则他商洛堂岂非错过了那么一件惊世骇俗的宝物。
　　花妙音听了他的回答似乎很开心，可眼神里依旧一片冷漠，突然问到：“是吗？那你愿意为我长长久久的活着而搭上性命吗？”
　　李铎被问的一怔，明显没接上这话，半晌考虑了一会儿才道：“这个……还是要看情况的，作为读书人，若然英雄救美，在下也是愿意做的。只是，若殃及性命，作为生意人，便没有什么愿意不愿意，只有值得不值得。”
　　花妙音也没因他什么读书人，生意人，这种左右逢源的回答产生反感，反而来了一丝兴致。
　　“既然在李郎眼里，性命都可用金钱来衡量，那么……”
　　花妙音挑眉示意了一下身边的侍女，侍女便坐去与其他寒子交谈。只留两人近处私聊。
　　花妙音越发靠近李铎，温热鼻息伴着一阵幽香，打在李铎的皮肤上，李铎感觉花妙音的声音低的近乎越过耳道，直接钻进了他的脑子里。
　　“那若然我说，我发现了昨日那宝物的线索，不知道这个消息在李郎这儿值个什么价钱？”
　　李铎眼睛倏忽一亮，“妙音姑娘此话当真？若然姑娘助我商洛堂得了那宝物，这次浮碑藏花会，我商洛堂便也助琉璃堂一臂之力可好？”
　　花妙音好笑地道：“李郎这话可说的委实不够诚心。江湖皆知，真正能从浮碑藏花会上得到自己想要的，只有三种人。”
　　花妙音捻着纤纤细指，一种一种数来。
　　“其一，本身就怀有浮碑台感兴趣的巨宝，可与浮碑台碑主直接做交换的人。其二，是那得了浮碑藏花贴的幸运儿。而这最后一种……虽不稀奇，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那就是，有钱！巨额的财富堆砌，也可在浮碑台换到想换的东西。你们商洛堂虽然有钱。但是……”
　　花妙音又瞟了一眼窗外，眼神虚晃地落在了万和山庄弟子身上。
　　“万和山庄是什么江湖地位，竟能放下姿态与你等同行，定然也是达成了某种不能言说的默契吧？李郎你这一货二卖的作为，可有问过令堂主？别到时候话放出去了，却做不得数，以后商洛堂在武林中的信誉可就被李朗你踩在脚底下了。”
　　“这……”李铎一顿，他没料到花妙音如此直白，本就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暗箱操作，若当真拿上明面，他既不好透了他商洛堂的底，又不想在美女面前失了颜面。
　　况且，他更不想失去抢夺冥决司宝物的机会，毕竟他若将那东西弄到手，那他商洛堂可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别说仅在江湖占有一席之地，就算野心再大些，也不算为过。
　　私躇半晌，李铎似下了什么决心，与花妙音又私下耳语了几句。
　　就听花妙音那银铃般的笑声响彻车轿，美人展颜一如春风拂面，就连这车外暖阳都更明亮了些。
　　那双美眸清亮含水，“好，那本姑娘就等着李郎的惊喜。”
　　李铎忙道：“那宝物的线索。”
　　花妙音看他急不可待的样子，不由掩唇偷乐，“线索可以给你，就怕你没本事抢。”
　　“而且万和山庄的那些人像来自视甚高，定然不会帮你参与夺宝这种事。你又不可能将宝物是何告诉他们。就你们几个寒子，估计成不得事。”
　　李铎知是被小看了去，却也不着恼。
　　“妙音姑娘这可就有所不知了，我商洛堂即能在这江湖上略有威名，怎么可能没有一套自己的行事法门。只要姑娘将宝物的线索告诉我，我自有信心能独得宝物。”
　　花妙音想了想道：“好吧。”
　　她朝李铎招了招手，示意他转过身子随她向车外看。
　　“看到茶寮角落那四人了吗？”
　　李铎点了点头，“两个武当道士，一个公子，一个粗糙汉子。”近日参加浮碑藏花会的武林人士很多，各种奇人异士都有，这样的配置委实看不出有何不妥？
　　“难道这几人与昨日酒楼的事情有关系？”
　　花妙音轻戳李铎的额头，那指尖触感柔软，不禁让李铎分了分神。这才听她又道：“还真是粗心的臭男人，你看到其中那个穿道服配白靴的漂亮男子了吗？就是那个容貌过份绮丽的。”
　　这回李铎倒是注意了，作为男子，那名武当道士的容貌确实过于招摇。
　　花妙音继续分析道：“据我所知武当常服极少配有白靴，皆是黑靴。这只能说明那男子的武当常服是后来才换上去的，他根本没有可与之搭配的鞋子。”
　　这点疏漏，估计只有善于打扮的姑娘，才会留心注意到吧。
　　“若我们将这几日来，得到的所有关于冥决司盗宝之人的消息整合起来。一身白衣，容颜俏丽，据传言那女子自己说她还在冥决司的悬杀令上。可冥决司悬杀令上并无符合条件之人。但如若将女子换成男子。能在冥决司得手，说明探囊取物的手段不是一般的高明，又一身白衣，且常年在冥决司悬杀令上，又一直被十殿阎罗放任自流的人。李郎可想到什么？”
　　李铎脑中立时跳出一个名字。
　　“绝色神偷，白衣夜行。”
　　花妙音终于赞赏的看了他一眼，“再说四人里那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虽看起来没甚特别。但自从车驾停在此处，小女子我便隐隐闻到了佛门香火的味道，那人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不过……”
　　花妙音稍稍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其他三人想来好说，但李郎若想要从这几人身上夺宝，了凡大师那关，你可是不好过。”
　　李铎本以为她要说什么，结果是担心了凡。对付了凡，他倒反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神色中还略带了一丝阴狭，“了凡大师武功再高，他也只是一人。我们是夺宝，又不是比武。”
　　说着叫了他旁边一位师弟道：“青彦，你的笛子呢，给我们吹奏一曲。”
　　被叫青彦的寒子，都没反应过来，半晌瞪大了眼睛，惊讶的看着李铎。还是被李铎瞪了一眼，这才恢复行动，唯唯诺诺地去座下取了他随身的笛子来，调整了下呼吸，浅浅悠悠的笛声便升了起来。
　　花妙音刚开始听还好，越到后面，神色愈发难看，无比青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