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锦》冰冻杏仁茶

4、9-10小节

　　9.

　　钟还在走着，Dr瞟了一眼，他还有3分钟。
　　熬了一晚上的J在好消息的陪伴下更快地进入了梦想，呼吸声均匀悠长。Dr帮他拉好毯子，从地上捡起散落到处的废稿纸，还有……埋在稿纸最下头的一本书。
　　《木偶奇遇记》，彩色儿童绘本在手上翻了一圈，Dr对着沙发上的人有些不知该怎么办地摇头。J喜欢这个，几乎去到哪里都要带一本。
　　J喜欢所有童话，尤其这一本，固执地收集见到的每个不同绘本，在住进Dr客房后的几个月，童话书就从床下铺到了走廊。Dr一直对此觉得有趣，你简直难以想像那些充满了尖锐的讽刺、双关的暗语、还有辛辣自嘲的台词是出于一个把童话作为养分的编剧之手。

　　在那个下午的篮球场，Dr最终用他无人能拒绝的强大说服力让J同意试试把外星人的故事写成剧本。接下来对着书本一筹莫展的就变成了两个人，平时总是温和微笑，偶尔说说不伤人讽刺话的“医生”Dr消失了，留下来的是对剧本精益求精，凡事要求完美的“导演”Dr。事后想起来，他甚至怀疑J是怎么在自己无数次的打回之中坚持下来的。要一个完全没有受过任何专业训练的人，在短短几天内写出让他这样挑剔的导演满意的剧本，不管是怎样的天才，都绝对算异想天开的强人所难。
　　结果J做到了。
　　一遍不行就两遍，三遍，四遍，每一遍被打回都没有异议，每一遍被批评都没有怒色，直到有一天，奇迹发生了……
　　Dr有一次摸着眉毛回想起来，问他：“那时枯燥乏味的要命，毫无希望成功，你究竟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J很严肃地回答：“职业素养。”
　　他的模样一本正经得不正经，Dr笑了出来，越笑越大声。

　　J写出的第一集剧本，被Dr连着预算表人力资源配置和收入预估一起做成了厚厚一叠方案，然后用这套方案接下了他们俩生平第一个电视剧，结果一炮而红。一切的过程都像是最好莱坞的励志电影，怀着美国梦的青年经过一百次的努力，最后在一百零一次获得了成功，名誉、荣耀、金钱滚滚而来。
　　J是谁？谁认识他？他会写什么？他写过什么？
　　突然间这不再是一系列问句，而变成了一个结果。
　　那个充满笑料的外星人在地球故事，最后被J命名为《秘密生活》。

　　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J睡着的脸，Dr无声地一笑，小心阖上了门。
　　他也喜欢《木偶奇遇记》。
　　因为好心的仙女和慈悲的父亲直到最后也在等待着愚蠢小木偶的醒觉——真心忏悔的一刹那，原谅和宽恕就会来临——童话世界多美好，只要祈求，就能被幸福眷顾。

　　所有人都错了。
　　他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男人。
　　他喜欢J。

　　10.

　　欢乐短暂，烦恼恒常。
　　提名之后的一周，他们完全陷入了季初地狱。编剧们通宵通宵地开会讨论大纲走向，又一次次被推翻。每次路过编剧室，Dr都能听见很有J个人风格的拒绝——先扬后抑的辛辣讽刺，毫不留情的微笑毒舌。就在所有编剧甚至演职人员都要被J的完美主义逼疯之前，营销部门雪上加霜地送上了上季尼尔森综合调查报告，以及本季第一集试看后的广告意向书。
　　只看了报告一眼，J眉头就皱的老高：“要加重Micky的戏份？一个满口消除种族歧视大道理，对政治的见解却连小学生也比不上，只知道夸夸其谈的书呆子？该死的这世界到底怎么了？”
　　Dr常常说的一句话是，创作者和市场是天生的敌人。他们之间的隔阂比马里亚纳海沟更深，他们之间的仇恨比商业史更久远。
　　随手打开瓶汤力水，刚刚结束的例会让Dr口干舌燥：“你应该知道为什么，对新闻和流行敏感是公共电视台编剧的责任，这可是无数人翘首以盼的四年‘盛典’。”
　　“多令人吃惊，我差点以为你在说奥运会。”J讽刺地笑笑：“于是我们的电视台已经要迫不及待地偏向共和党了吗？他们为什么不干脆命令我把这人物的演员换成黑人。”
　　“你觉得再加入一个坚持鹰派路线，走扩张经济路线的军事狂热者教授怎么样？”
　　“于是，现在我们只差一位美丽奢华的前校长夫人，就能把这部戏彻底变成政治讽刺情景剧。”J把报告一卷丢回桌上：“我不知道观众会不会欣赏它，不过我肯定播出的第一天之后公关部热线就会被起诉电话打爆。”
　　Dr大笑：“我也能肯定，变成情景剧之后，财务会给你一个预算节省成就奖。”
　　J不置可否，突然，他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J说：“……我会认真考虑。”
　　“告诉我你不是在说真的。”Dr不笑了，漂亮的淡茶色眼微微眯起。
　　Dr说过，J不做编剧，可以做个演员。
　　他常使以看穿演技为生的Dr摸不清真实想法。
　　“是，我是在说真的。上季末镜头你还记得吗？”Dr点了点头，J回忆起几个月前播出的内容：“第二季将以Nelly的告白结束，她突然跑过来吻了Alex，又猛然退后，红着脸跑远。外星人站在路中间忘记了反应，稀稀落落的人们经过身边，望着她远去背影的Alex被定格。然后镜头从这个渺小幸福的年轻人身上忽然拉远、升高，越过大气层，经过对流层、平流层、中间层、暖层和散逸层，转向辽阔无际的星际空间……定格在我们熟悉的太阳。慢慢地，白炽大气层周围出现了黑子活动一样的阴影，阴影越来越放大，清晰，最后显现出密密麻麻的飞碟舰队，正朝着地球飞来……CUT！各位观众，下季再见。”
　　“一个标准的悬念结尾，编剧组才华横溢。”
　　露出“听我把话讲完再赞美”的表情，J摆摆手：“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考下一季的结构，不能让危机太快到来，那意味着它会太快结束，最后我想到一个办法，从剧集实际时间轴去延长故事长度。”
　　他的天才剧作者在讲故事的时候，是个极佳的煽动者，Dr的兴趣完全被挑了起来：“剧集实际时间……你是说《24小时》。”
　　“对！”J坐上Dr的办公桌，双手撑住身体俯下头，这让他能最近地看见自己搭档的眼睛：“第三季全部矛盾会突如其来地爆发，就像杰克和他的同事们面对突然的生死时限。这故事不再是一个人的战争，一连串的巧合和误会，每个人突然发现自己面临抉择。Alex想去回应Nelly的告白，却无意间知道了Nelly和Lucy参加麻药俱乐部的事；Nelly因为量子力学被当跑去找Steve教授理论，却看见已婚的教授和她最好的朋友偷情；Lucy的父亲被捕，罪名是涉嫌性骚扰未成年人……一直想追求Nelly的Micky闯进了Alex的秘密基地，见到了想借‘时光记忆机’重现麻药俱乐部真相的Alex。Micky因此发现了Alex的真实身份，然后他们对峙——我打算……用这段台词开始第三季——
　　Alex说：‘还记得你在社会学课上的演讲吗？你说过真正平等的是我们的原罪，除了上帝无人有权裁判不义之人。’
　　Micky喘着气，满脸紧张：‘……我是说过……别过来！’
　　镜头再切回Alex脸上：‘肤色种族不是智慧生物的本质，对其他种族的歧视只是失败者对社会不满的发泄，用他人的存在来掩饰竞争劣势，纵容歧视，就是纵容无形的暴力和对社会公正的亵渎，这不是你说的吗？’
　　‘没错，那是我说的！该死的你别动！’
　　Alex再也忍不住，愤怒地叫出来：‘——那你为什么用枪对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