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到处传我死了》百里会晤

49、雁字回时（10）

　　清泉镇虽然比白城暖和了三四度，但他们这种自建房房顶高，又常年的落不着阳光，长久郁着股阴寒，见缝插针地往骨子里钻，比白城也好不到哪儿去。

　　取暖炉已经成为江许房间里最重要的物件了。
　　他一如既往地坐在椅子上，浅灰色的毛毯裹着下半身，旁边的小太阳照着，让桌边杯子中袅袅上升着的水雾更加明显，宛若山巅夕照中笼罩的白云轻雾。

　　江许正在看《呼啸山庄》，墙边挂着一个打着叉的日历，看着已经有了些年头，边缘微微卷起，泛着老旧的黄色。
　　这是每年最讨厌的日子。

　　无论是经久笼罩着不曾散去的寒冷、堆到小腿高度的积雪；亦或者朱女士的唠叨，都让他时时刻刻感到煎熬。

　　“阿许，你怎么在这儿啊？”
　　又是直接的将门推开，她领着江许面生的牌友站在门口，大惊小怪地说：“不是说让你出去找别人玩玩吗？你怎么成天闷在家里啊。”
　　“真是的，你看你，来人了也不知道喊一声。快起来，这是你白家三姨。”

　　“没事没事，孩子没见过，不认识我很正常。”女人笑眯眯地摆摆手，“看书呢？真好，咱们阿许长得俊俏，还知道用功，哪儿像我家那个，整天在家里抱着手机打游戏。”
　　“哪儿有~”朱女士嘴角挂着的笑钩子一样难压，说：“这都是小说，不上台面的东西。真要这么好学习，也不见考个清华北大啊。”

　　“梧大不是958吗？”
　　“嗐，那又在怎么样？皇帝还分有权没权呢。”

　　江许眉心轻皱。

　　朱女士笑着捂住嘴，“好好好，不说你了，不然一会儿又该恼了。也不知道遗传的谁，这么小性，走了走了，三姐，咱们继续打牌去~”

　　江许重重关上门，发出的闷响声似是要将房梁震塌。
　　没有理会外面重新响起的叽喳声，他快步走回桌前，盖好毯子。重新拿起那本书时，却是一个字也读不进去了。

　　总是这样。
　　她总能这样，轻易破坏江许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好心情，让情绪雪上加霜，留下永无止境的厌烦。

　　“叮咚~”
　　拿起手机，相隔着数百公里的消息以秒速发送过来，将风雪冻毙与门外，散发着比暖炉更甚的温暖。

　　LY：[看！我研发的新菜品，胡萝卜清炒包菜丝，怎么样]
　　LY：[图片.JPG]

　　唇角轻轻勾起，他看着那盘橙黄与青绿交杂的菜丝，好久才回。
　　江：[嗯，不错。]

　　……

　　今天不逢集，江许也就没出门买菜。随便薅了点他爸种的白菜和葱之后，就着炖了几袋泡面做晚餐。

　　朱女士对此非常不满——或许还有上午江许摔门郁积的气。总之，整个餐桌上，她都没说过一句好话，把江许从头到尾数落了个遍。

　　颠来倒去的还是那些话，为江许丢了工作，失去了收入来源，过成这样，他怎么还是那么不懂事云云，她说不腻，听者都要腻了。

　　江许充耳不闻。

　　好会儿之后，朱女士终于解气，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明天你陈爷爷的女儿回来，好好收拾收拾，我带你去看看。”
　　江许动作一顿，“什么？”

　　“就是韵如呀，你俩小时候经常混在一块玩的。我跟你讲啊，小姑娘现在出落的可漂亮了，还有礼貌，那声音甜丝丝的，喊我一口姨，心都要化了。”
　　“你不知道。”她的声音小了下来，“韵如她爸啊，今年刚提上市局副局长的位置，哎呦，那叫一个气派啊。”
　　“你这陈叔叔以前就最喜欢你了，每回去他家的时候，都会多给你揣一兜糖。前几天买菜，碰见了他爸，问我你在哪个学校，现在情况怎么样。这意思，还不明显吗。”

　　“哎对了，阿许啊，你现在不是在白城读书吗？那小姑娘刚巧，也在白城读，你俩要是认识了，以后多带她出去玩玩，钱妈给你，别那么小气，你是个男孩，就要有男生的样子，天天小气吧啦的，像什么话。”

　　“啪——”
　　筷子拍在瓷碗上，江许一双眼黑漆漆的，“你让我去相亲？”
　　似是连他自己都觉得这话荒谬，最后两个字咬的很轻，末了，眉心也跟着轻轻皱起，带着不可思议地打量着桌子对面的朱女士。

　　“就是认识认识而已，哪里叫相亲了，你想攀人家姑娘，人家还不一定能看上你呢。”
　　她外强中干地说了起来：“而且我这不是为了你好吗。不然就你那闷沉的性子，哪个小姑娘能看上你。别到时候人家都结婚，孩子都包上了，你还一个女生都不认识，混到三十多没人要，竟叫我丢人了。”

　　越说她越觉得自己有理，声音慢慢硬实下来，仿佛江许做了多不可饶恕的罪孽一般，彰显着说出这些裁决之词的自己多么高大正确。

　　她的行为太荒谬，以至于江许连生气都来不及，满脑只有一个想法。

　　“你疯了？”
　　“我才刚上大一，不是三十一，你要给我相亲？”
　　“妈，你每天到底都在想什么啊？”

　　到底是他病了还是他妈疯了？
　　怎么初高中时严盯死防恨不得二十四小时全挂江许身上，把两个人都彼此折磨的神经敏感，情绪不稳定。对早恋一词谈之疯狂，但凡跟某个女生——或者女老师有稍微亲密一点的行为，就恨不得饮血吃肉的一个人，怎么在他一毕业，漫长大学生活刚开头，就跟恨嫁女一样，怕他找不到对象？

　　怎么？大学跟高中之间，有什么能让事物发生质变的物质与元素吗？
　　还是无论十七十八，在生日没有到达的那一天，都和三岁小孩没差。结果生日蜡烛一吹，人就变得和残烛一样，老的掉花了？

　　又或者是他穿越了？

　　“江许！！”

　　滚热的饭烫撒在他身上，江许被手臂上炙热的痛感拉回思绪。
　　朱女士歇斯底里着，一双眼通红，仿佛他是什么仇人，仿佛江许刚才说了什么大逆不道，株连九族都不过的话。

　　又是一场闹剧收尾。

　　凌晨三点半，江许翻身下床。
　　他没开灯，就着电暖扇散发着的橙色光芒，将衣柜里挂着的东西全部收拾起来，拉着行李箱出门。

　　大年二十五这夜，江许做了他少年时一直想做却未敢做出的事儿。
　　他离家出走了，在临近过年的时候，在每个传统的中国家长认为‘快过年了’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儿的时候，他选择了斤斤计较。

　　车不好叫，江许在寒风里熬到早上八点，才和另外一个大叔一起，打到一辆去白城的出租车。

　　路上他们聊了不少，当然，主要话题都在大叔与师傅身上，两个中年男人还算合拍，因为年龄相仿，谈论的无非就是孩子、房子和领导。
　　江许是在快到学校时参与进这场谈话里的。

　　年关将至，大学生离家出走，半边脸高高肿起，确实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江许也知道他们想说什么，从小到大，上门造访劝和的亲戚从来只多不少，他都能倒背如流了。

　　“师傅，前面右转，我在江音北门下车。”
　　“好。娃娃啊，你看你上的这个学校，肯定——”
　　“师傅，多少钱？”
　　“……两百六，扫这里。”

　　下了车，熟悉的寒风凌冽扫来，涤荡着江许身上笼罩的困意。他哈了口白气，望着稀稀落落的街道，拉着行李箱向前。

　　先找酒店住两天，然后在跟辅导员联系，看能不能申请留宿。如果不行的话，他算了算卡里的余额，也可以在偏僻些的酒店住一阵子。
　　就是明年的生活费可能会比较紧张，要连吃一个月的馒头榨菜，等当月的工资结下，才能缓和回来。

　　不得不说，段来意给的那四千块钱派上大用场了。

　　他忍不住侧目，江音正门建设的恢弘大气，校训石上刻着的六个大字疏朗狂狷，令江许忍不住放慢步伐，望着仅能窥探到的一角，流连忘返。

　　“……江…许？”

　　江许愣了下回头，不远处，段来意拎着刚从超市买来的菜，蓝色的珊瑚绒睡衣外面敞着件黑色长袄，脚下踩着毛绒拖鞋，头发微乱地站在那里。
　　江许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他的眼中。

　　……

　　“热牛奶，喝一点暖暖。”
　　“……谢谢。”

　　段来意在沙发的另一边坐下，手指捋着微微上翘的发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江许也沉默着，一时间，气氛微微有些尴尬起来。

　　“那个……”
　　半晌，段来意先开口了，有些局促。

　　“嗯，如你所见，提前返校了。”

　　段来意舒出口气，这才放松了一些，捧起杯子说：“那这未免也有些太早了。”
　　“还有你脸上的伤。”他半开玩笑地说：“不会是跟家里人吵架，离家出走了吧。”

　　“我是那种意气用事的人的吗。”
　　“看着不像。”段来意仔细打量着他，说：“但人不可相貌，而且就你现在这种情况，怎么看也只有这一种情况符合吧。”

　　“你要是觉得这个答案合理，姑且就这样认为吧。”

　　低头看了看时间，他站起来，“我该走了。”
　　“走？你去哪儿？”

　　“回宿舍。”
　　“啥？”段来意眉毛压着，一副没听懂他话的样子，“你留宿申请下来了？这玩意儿不是期末前申请的吗？辅导员给你过？”

　　兴许是他的视线太过炙热，说出来的话也带着股逼宫的味道，江许有些逃避的扭开脸，反驳的话溜到嘴边，心虚地卡了一下。

　　“……”
　　“你要住酒店啊。”
　　“……嗯。”

　　又是一次沉默。
　　江许把头垂的更低了。

　　一种小学生挨骂罚站的即视感铺面而来，他有些头疼地摸了摸后脑勺，将杯子放回茶几上，无奈地说：“江许，你要真有这么多闲钱，不如给我，我包你好吃好住一个月。”
　　“我……”

　　“或者反过来，你伺候我好吃好喝一个月，我免你一个月房租，如何？”手指伸出，他打断江许将要说出的话，“拒绝无效，只能二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