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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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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叙今年刚进入弥情研究所做助理研究员,还在实习期。
实习生制度和名物称呼,千百年来照常如旧,换汤不换药 ,连待遇也是。
哪怕研究所通勤远、工资不高,还要打卡,他依旧每天风风火火上班,尚有用不完的激情。
这都要归功于他对“弥情计划”的狂热崇拜,不然这个时代,谁还愿意把自己箍在严格的工作制度里。
可当伍叙到了研究所,才觉得他说的不对,至少不能那么绝对,创始人女儿牧妗也是异类。
他一个小职员卷疯狂打卡之路是为了留职研究,结果发现牧妗已经在实验室里了。自他开始实习,日日如此,伍叙从一开始带偏见和审视看牧妗,到现在从挫败中居然滋生出些许崇拜。
研究所人员稀落,牧妗似乎在角落吃早饭,这么好的机会,伍叙想和牧妗打个招呼,寒暄一下,留点好印象。
牧妗从外表看,实在是个很温和的人。所以伍叙根本不会知道,从他开口那一刻起,牧妗就在思考如何礼貌地结束话题。
“你到的真早。”
原谅伍叙的开场白。他目前对于专业上的研究都不太清楚,所以没有把握去和对方进行深入的沟通交流,只能从一些干巴巴没有营养的话题开口。
牧妗微微一笑,坦然:“我习惯了。”一年无休而已,也许因为母亲从小到大对她的学习安排就是这样,所以她习惯了。
“你早餐就吃这些吗?我还有些营养剂……”伍叙边说边掏出营养剂。
牧妗打断了他,关怀地反问:“是的 ,还有多的,裘伯伯给我的,你要吃吗?”
牧妗口中的伯伯应该就是院长,内心忽然有点刺痛,伍叙的手像是被烫到,立即缩回袖中。
让牧妗用早餐交换他的营养剂,伍叙还没有这么厚脸皮。
虽然营养剂更适合作为如今的一日三餐,牧妗仍然保留了旧式餐饮的习惯,费事费力还费钱,新鲜的蔬菜水果等各种吃食在市面上奇货可居。
这样的差距,令伍叙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
恰好,在实验室值班的怜眉神色不定地找来了,她直接忽略伍叙,将牧妗拉走。
匆忙间,牧妗还简短地与伍叙礼貌告辞。
“先走,慢吃。”
伍叙呆愣。
牧妗进了实验室,立即将一切抛在脑后。
怜眉递给牧妗新的数据分析,提醒:“它的情况还是很不稳定。”
“嗯。”
牧妗查阅报告,走到主控台。
她的视线不带感情的扫过那个浸泡在银蓝液体中未成形的机体。左下角有标签写着HOPE,报告上的中文名是岑希寂。
牧妗不慌不忙地调整参数,实时数据很快回到正常区间。
这期间牧妗再没有看机体一眼。
怜眉缓缓吐出一口气,吊起的心回落。
这样的突发状况,牧妗遇到很多次了。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到如今气定神闲,都是经验塑造,她无意责怪新人。
怜眉刚肩负值班重任,主要负责试验体的夜间稳定,遇到突发状况一时慌张完全可以理解,牧妗安慰了一会儿,回答了怜眉请教的问题,与她交接好工作。
怜眉就可以下班了。
今天的日间实验主要由牧妗主导。
一个个方案试过去,消耗的无非是时间,没人敢跳出母亲规划的路径。
一组参数失败,牧妗马上换另一组,一点点排除失败数据,也算取得成功的进展。
但是这样的想法毕竟还是太乐观。
岑莘视他为希冀,牧妗接过定义权后,把他的名字篡改为希寂。
这其中的复杂心绪,牧妗一遍又一遍整理、疏导,终是无法安放。
希寂,意味希望也许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寂灭,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只是,她需要日复一日的努力才能抵消一部分无力感的折磨。
如果再深入剖析,她就要直面那个内心受伤的自己,那个坏坏地想要“希望”寂灭的阴暗的小姑娘,那个希望试验品再也不要来分散母亲的注意,所以就一直偷偷叫他希寂的小女孩。
而现在,这个名字于牧妗,很像一种提醒和警示,很像一个最短的诅咒,那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已然付出代价。
希冀,真可笑。事实告诉她,单纯的希冀根本没有用。如果有用,她的父母就不会出事。
而它仍然是许多人眼里的HOPE。
原来一直不想承认的,是对他的嫉妒。
“噔噔噔”
短促的敲门声响起,实验室的门被推开,程诺看见牧妗一个人已经开始工作,很抱歉地解释:“路上有点事,迟到了。”
“没关系。”
意料之中的回答,程诺心想。
他甚至无法引来一丝侧目。
牧妗对试验的投入,她的专注,研究所无人能望其项背。
不过一码归一码,程诺还是对这个工作搭子不满意。
话痨和行走的闭口禅在一起,实在憋闷。
磨合一阵后,程诺已经找到了适应法门。他说他的,他自问自答,牧妗也不会来手动闭他的麦。
如此相处也算其乐融融。
程诺问完实验进展,接手半数工作,开始一心二用表演单人相声。
他先是神神秘秘压低声音说:“你知道吗,它,马上就要被……”程诺指了指浸泡液当中的机体,脸上露出一丝惋惜。
牧妗知道程诺在搞怪,配合地侧目一息,神情疑惑,然而她手头的工作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
程诺看她不为所动,知道卖关子是白瞎功夫,利索交了底。
“啧,好吧,你肯定知道上面要求开始塑造他的外形了吧,有什么好的提案吗?”
“这部分由我全权负责,你不用担心。”牧妗这样告诉程诺。
又是这样,被排斥地感觉。
程诺瞥了一眼牧妗脸上虚浮的笑容,鸡皮疙瘩瞬间掉一地,想起秦茹对牧妗对评价—假人,真是精准。
在程诺眼中,牧妗此人天分极高,完美地继承了她母亲的才能。美中不足的点在于,她不屑于和人相交。她自愿带上了伪人面具,装高岭之花骗骗陌生人还行,一旦相处就会发现她根本就是通络人心却隔绝自己。
若不是院长私下交代过程诺,他才不要一直热脸贴冷屁股。
奈何院长情真意切,奈何牧妗身世凄凉,奈何程诺这人口不对心,麻溜地接话:“我不担心,我纯好奇,真不能说吗?”
一阵沉默,程诺就差心底高喊:明月照沟渠了。
牧妗终于开口,一股公事公办味:“外形争端,分歧无非在拟人态或拟物态,AI仿人脑进行技术路线分析对拟物态给出的结果可行性验证都不高。物类众多,不如直接走拟人的选择,单一简洁。”
榨出牧妗这么多话,程诺浅浅欣赏了一番自己的本领,一边吸收牧妗的意思,这理由完全是她的风格。
程诺对HOPE的外形没有意见,秦茹倒是一直坚持拟物,那家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猫控。
程诺开玩笑也是善意的提醒:“那你就要说服秦茹了,她轻易不让步。”
话落,牧妗淡淡抛出王炸:“她已经同意了。”
“啊?你怎么搞定那个难缠的主。”程诺被这则最新消息成功震撼,拜师学艺的心从未如此迫切。
谜面就摆在明处,牧妗实在懒得说,这招虽然好用,但十几年内,机会有且仅有一次 。
这时,休假在家抚摸自己新宠的秦茹打了个喷嚏,把可爱橘猫吓得后退半步,秦茹心疼哄道:“哎呦,我家可心宝宝,姐姐伤心喽。”至于什么试验品外形,早被抛掷九霄云外。
猴年马月才能摸到的未知数哪有送到手的真毛茸茸有吸引力。
牧妗那个假人,拿捏人心真有一套。秦茹心甘情愿,只是感慨。
很快,牧妗上交的设计图纸全票通过。继制造活性弥情絮后又一大动作,对HOPE的外形塑造正式开始。
牧妗上交图纸前,难得回了家。她翻出一摞画作,最底下的纸边已然泛黄,中间的线条虽然稚嫩但灵气逼人,最上面的一幅,牧妗卷了起来,似乎不愿意打开。
当时,就在这个房间,母亲与父亲一左一右,辅助她绘画,不厌其烦地回答她地鼠打洞般毫无规律又层出不穷的问题。
“弥情族应该长什么样?没有限制哦,妗妗觉得是什么样就什么样。”这是母亲的温柔。
“还是不要太奇怪了,妗妗想想,自己长成那样,会开心吗?”这是父亲的仁慈。
“我一定要给他,古往今来最美丽的面孔。”这是小牧妗的雄心大志,也是她吹破天的牛皮泡泡。
后来,只有她了。
无聊时牧妗就一遍遍地修改自己的草稿,直到她再也挑不出毛病。
泡泡越吹越大。
如今终于要被她亲手点破了。
牧妗有点冷酷地想,造得普普通通就行,耗材不多,追求完美一点都不实际。
可是离开时,她还是捎上了旧日画卷。
这是牧妗的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