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贰·一战成名玉将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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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易中元便踏上了回京的道路。与他同行的，有五千先锋营的士兵以及他手下得力的几员大将。
临行前，他对易清晏千叮咛万嘱咐，极其不放心似的，令易清晏哭笑不得。“放心吧爹，”易清晏道，“乌戎人不敢打过来的，若真来了，也能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您不是给我留了近万人么，够用了。”
送走了易中元，日子也依然很平静。易清晏还如从前一样，早起练武，学习兵法，与留下的几位小将讨论心得，无事了便上街转转，偶尔出城狩猎。
除夕夜，他与众将士、高太守一同办了个简单的除夕宴，却也玩得尽兴。第二日酒醒后给众人拜了年，给小兵们发了赏钱，这个年饭便算是过了。
变故出现在了正月的末尾，春日的拐角。
正月二十余日的某个早晨，易清晏正如往常一般在屋中钻研兵法，忽有小将来报：“易公子，乌戎那边有动静了！五万余人的队伍正往这边来了！”
易清晏心中一惊，猛地站了起来，按住腰上的剑柄：“上城楼！”
待他赶到城门踏上城楼时，高太守与其他将领也都到了。远处黑甲铁衣的乌戎军正缓缓向这边开进，在银装素裹的天地间显得及其显眼，仿佛是雪白的绢布上一队猖狂横行的蚂蚁。
“这可怎么办呐？”高太守急得六神无主，“二十万大军都分散到了各个城池，先锋营又同易大帅回了京，如今我们满打满算不过一万多兵马，现在求援只怕也来不及了。乌戎这般来势汹汹，偏偏易大帅还不在……诸位，这该如何是好？”
“这……”几位将领你看我，我看你，说不出话来。他们都自知不是十分杰出的将才，如今没了主帅，一时间也手足无措，甚至连敢于站出来发号施令的人都没有。
易清晏站在人群外围，看着几位将领束手无策的模样，出声道：“众位将军，我有些想法，不知可不可行？”
一位年过五旬的将领回过头，一脸苦笑：“易公子，你还是回去吧，待会儿可就要打仗了，真刀真枪，可不是闹着玩。”
“大不了，我们跟他们鱼死网破！”另一位年轻些的小将愤愤吼道。
“鱼死网破不是好办法。”易清晏摇摇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乃是下下策。”说罢，他对那位五旬老将说道：“康将军，我此次随家父来安匀，就是为了上战场的。我从没有把打仗当儿戏，我准备好了。”
“都说虎父无犬子，我的兵法与武功均师承家父，应当不会太差。诸位若是信我，我可以一试，保安匀无恙。”他说得铿锵有力，句句坚定得像誓言。
“易公子，不是我说，你虽然有本事在身，奈何连真正的战场都没见过，又没有官职在身，叫我们如何放心？若是安匀沦陷，一万兵马，几万百姓，都给你做陪葬么？”人群里传出讥诮的声音，句句刻薄，“我们又怎知你不是第二个赵括？”
易清晏看都不看那声音的来源，望着渐渐迫近的乌戎大军，说道：“若是安匀当真沦陷……”
“我以我身为安匀殉葬。”
还有人要说什么，却被高太守截住了话头：“既如此，老夫替安匀百姓多谢易公子。”说罢，深深地拜了下去。
太守都已表态，其他有异议的人只能选择沉默，默默腹诽。如今危难当头，他们自知没有本事，也只能孤注一掷，希望易清晏得了易中元真传，真的能够保住安匀。
“事不宜迟，应当早做部署才是。”易清晏道，“我易清晏今日在此立誓，誓与安匀共存亡，贼欲破城，必先杀我！”
部署很快完成，易清晏细细清点了所有士兵，算上老弱病残与炊事班的人，也不过将将一万二千人。安匀城共四个门，易清晏将四个门分给了四位将领，每人带两千五百人，自己则带着剩下的士兵准备随时援助四门。高太守留在城内，安抚城中百姓，稳定民心，组织百姓为守城之战准备物资。
城外的战鼓愈擂愈紧，非但没有令易清晏胆寒，反倒更令他热血贲张。终于，他等待的时刻终于到了。这一次，没有父亲在身边教导，是检验他本事的时候了。
他站在城楼上，听着千百支羽箭划破空气的声音，眼中瞬间染上了兴奋的猩红：“贼至矣！”
这一天，不停地有士兵进出易清晏的营帐，一封一封的战报飞上他的案头。战况愈演愈烈，似乎所有人都逐渐忘了，这个十八岁的少年郎只是随父行军的一名公子，连一官半职也无。不知为什么，他们都开始无条件地相信这位没上过战场的少年，相信他和他的父亲一样，是一代名将。
午时将至，一名小兵闯进了易清晏帐中：“易公子，北门告急！”他脸上溅满了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鲜血，想必已经经历了一番苦战。
“点兵，去北门！”
等易清晏到了北门，他才发现，情况比他想象的更严重，地上横七竖八地堆满了尸体，有大楚将士的，也有乌戎人的。
负责北门的正是康将军，他花白的胡子上都沾染了鲜血，显得格外突兀。他一看见易清晏，就仿佛看见了救兵一般：“易公子，我们北门人手不够了，怕是……”
易清晏观察了片刻，发现北门的城门呈“山”形，易守难攻，可即便如此，两千五百人的队伍也依然撑不了多久。
“这样死守损耗太大了。”易清晏蹙眉道，“传令下去，准备稻草、棉被、油，越多越好。”
“易公子，这是……”康将军眼带期冀，看着眼前小他三轮的少年。
“用火。”易清晏道，“居高临下的优势，焉能不好好利用？”
半个时辰不到，易清晏要求的东西便全部到位了。易清晏指挥着手下的士兵，用棉被裹上稻草，再淋上一层油，用火把一撩，便将这熊熊燃烧的火球扔下了城楼。一时间城外鬼哭狼嚎，好不凄惨。
“可恶！”远处观望的则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东西南三门，哪个最易攻？”
“回殿下，西门最好攻，他们也快支持不住了。”他手下小兵报道。
“集中余下兵力，主攻西门！”
则烈下达命令后不过半个时辰，西门告急的战报便传到了易清晏的耳中。
“他们在拆城墙？”易清晏很是惊讶道。
“西门城墙本就是最古老的，一直破旧未曾修缮，不想今日被乌戎钻了空子。”小兵的眉头快拧成了麻花，“易公子，这可如何是好？”
易清晏思考了片刻，很快有了决断：“召集城中所有泥瓦匠，立刻去修补城墙，再点一百人为他们掩护，一定要阻止乌戎继续毁坏城墙！”
小兵领命，立刻下去找城中的泥瓦匠了。
战事就这样胶着了一天，北门严防死守，西门拆拆补补，东南两门还算乐观。一天下来没有什么进展，则烈也烦躁得不行，日暮将至，便命令乌戎军鸣金收兵，明日再战。
战事暂时得到了缓和，易清晏却还忙着清点伤亡。楚军与乌戎军相比伤亡小了许多，但由于他们人手本就不够，如今的形势更是不容乐观。
戌时，易清晏帐中的灯火还亮着，几位将领与高太守齐聚帐中，商量对策。
“这么边拆边补也不是办法。”西门的守将苦着脸道，“如今泥瓦匠们还在修补城墙呢，可这也比不上拆的快啊。”
“稻草棉被也快不够了。”康将军道，“还是要尽早击退乌戎才是。”
易清晏沉思了许久，道：“高太守，烦请传令下去，动员所有百姓，往城墙上浇热水，浇得越多越好。”
“这又不是养花呢，浇什么水。”帐内有一小将嘟囔道。
易清晏没有理会小将，用眼神示意高太守。后者会意，即刻下去通知百姓了。
这一夜，安匀城家家户户几乎都亮了一夜灯，每家都在烧水，有士兵不断收集百姓们烧开的水，用大桶装着，不断地顺着城墙往下浇。每个人心中都期待着，当黎明的太阳升起时，会有奇迹出现。
第二日一早，乌戎的战士们惊异地发现，昨日还破旧易摧的城墙，如今已经变成了牢不可摧的冰墙。不仅凿不穿拆不下，甚至滑得连云梯都架不起来。
众人在城墙上看着城下乌戎人气得跳脚的模样，均雀跃不已。人群中不知是谁由衷地道：“易公子果真是神机妙算，如今有了冰城墙，看那帮乌戎人还怎么嚣张！”
其余人听了，也不由望向易清晏，由衷地敬佩这个少年郎。他们这些老将，在面对突如其来的战争时，也不免心里发怵，手忙脚乱。反倒是他这个少年，一直都这样沉稳如深潭，想出一个又一个点子，保安匀无恙。
他天生属于战场。
城下则烈听闻城墙被冻住的消息，气急败坏地吼道：“强攻！今日再攻不下安匀，孤要了你们的脑袋！”
乌戎将士们听了，一言不发，硬着头皮架起云梯，三步一滑地爬梯攻城。
午时过后，北门告急的战报，又一次飞进了易清晏的军帐。
“棉被和稻草都耗尽了，城墙上的冰也有些化了，再这样下去，北门撑不了多久了。”康将军的鬓角似乎都白了不少，“易公子，怎么办呐？”
“若是还有油剩余，先把油烧滚了泼下去。”易清晏命令道，“其他的，容我再想想。”
“油也剩的不多了。”康将军道，“这不是长久之计。”
“城中还有铁链么？”易清晏忽然问道。
“应该有。”康将军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经过这两日他已经知道，易清晏无论做什么都有他的道理，也一定会成功。
“召集城中铁匠，煅烧铁链，把铁链都烧红为好。”易清晏道。
当城下正在爬梯子的乌戎士兵被一根根滚烫的铁链烫得哭爹喊娘、摔下云梯，又被从天上浇下的热油烫掉了一层头皮时，他们才真正明白安匀城守城主将的可怖。
他们明明孤立无援，却总能扭转局势，让自己无计可施。
这实在太可怕了！
则烈气得满脸通红，大声质问身边的士兵：“城楼上黑衣者何人？！”他发现了，这个穿黑衣的人总是奔波于各个城门之间，他一到，局势就被扭转了。
他到底是什么人？
有士兵将他的话传到城门下：“城上黑衣者何人？”
易清晏听见了城下乌戎人的问话，勾了勾唇角：“鄙人忠武将军易中元是也！”
康将军愣了一下，随后看见了乌戎人的反应，便明白了易清晏的用意：他这是要杀杀乌戎的士气。
易中元！这三个字如一把重锤，狠狠地叩在每个乌戎士兵的心头。居然是易中元领兵守城！这三个字在乌戎人心中犹如长得看不见尽头的噩梦，他们又怎么可能有机会赢了他！
一瞬间，乌戎士兵的腿似乎都软了，手中的刀也拿不稳了，恨不得转头就逃。
则烈听到“易中元”三字时，也惊诧不已，怒道：“他怎么回来了？不是在楚京过年吗？！”
手边小兵战战兢兢地道：“或许他回京的消息本就是假的……”
“管他是真是假，如此碍事，孤要他好看！”则烈恶狠狠地道，“取弓箭来！”
血雨中，黑色的羽箭划破空气，直朝着易清晏的面门飞来！
易清晏忙着与手边士兵吩咐事宜，甚至没有看见致命的危险正在逼近，还是康将军先反应过来，猛地将易清晏往左一推，喊道：“保护易公子！”
易清晏什么都没反应过来，被他这么猛地一推，随即感到右肩一阵剧痛。那支直奔他眉心的箭射偏了，深深地刺入了他的右肩。
周围士兵都看见他的脸色顿时煞白，不过片刻便有汗珠浸出，鲜血被黑衣遮盖了颜色，只能看见肩膀周围颜色深了一片。
“易公子，没事吧？”康将军连忙去搀他，挥手招来一名小兵，“还不将易公子扶下去医治！”
易清晏沉了沉脸色：“我没事，我穿了软甲的，小伤。”说罢，他左手抽出怀中的匕首，反手砍断了羽箭的箭杆，只留一个箭簇扎在皮肉里。
“独卧孤城，以当虏尔！”
“拿弓来！”
雕花的弓在他手中一寸一寸被拉开，每用一分力，易清晏都能听见自己右肩皮肉撕裂的声音。箭头似乎已经深入骨头，刺得肩胛骨仿佛被刀刮得疼。他咬着牙，撑着一口气，将弓拉成满月，瞄准城下着红衣的乌戎王子。
箭矢霎那间脱离弓弦的束缚，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以则烈暴露在外的喉管为终点，完成了它的使命。
好一个一剑封喉！
鲜红的、刺目的血从则烈咽喉处喷涌而出，与红衣融为一体。则烈瞪大了双目，似乎不敢置信，又似乎是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便倒在一地血色中。
则烈身旁的士兵眼睁睁地看着他倒在血泊中，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则烈的双目失了焦，不过片刻便没有了气息。
城楼上的易清晏看着则烈死去，看着乌戎军乱了阵脚，看着城下攻城的大军失了气势，溃不成军。随后，手中紧握的弓“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整个人几乎被肩上传来的痛意击垮，差点跌倒在地。
“易公子！”康将军的脸瞬间煞白，“还不叫医士！”
战事结局已定，只余残局待收拾，众人便手忙脚乱地将易清晏扶回帐内，叫来医士为他诊治。
只有当医士将易清晏的外衣脱下，才发现根本没有什么软甲，衣上早已沾满了血，随手一摸便是一手鲜红。箭头被拔出时，鲜血便汩汩涌出，丝毫止不住，染红了一条又一条包扎用的白布。医士小心翼翼地为他的伤口撒上药粉，寻常人只怕早已疼得哭爹叫娘、涕泪横流了，可他却一声不吭，眼睛都不眨一下，只有他额上不断渗出的冷汗和咬紧的牙关才能看出他的疼痛。
易清晏忍着身上刻骨的痛，心中却是止不住的雀跃。他平生的第一场仗，第一次守城，如此成功，相比之下，他所受的伤已经算不了什么了。
五日后，战事完满结束，残局收拾完毕，高太守做主大摆庆功宴，请了易清晏上座。
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了些醉意，说话渐渐没了边际。易清晏因为带伤，被叮嘱不能饮酒，便静静地听着将军们说笑。
“要我说易公子是真厉害，可与易大帅不相上下！”
“不然怎么说‘老子英雄儿好汉’呢！”
“易公子如此年少有为，想必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说不准过几日圣旨就下来了，封易公子做将军呢！”
“哎，易公子谋略如此过人，又长得这般俊，还真像个大将军！”
“可不嘛，我这几日不晓得听到城里多少姑娘夸易公子的样貌，那俊的，哎呀呀……”
“易公子这般玉树临风，倒不如叫玉将军！”
易清晏笑着推辞，却敌不过将领们的一致叫好，不过两日，“玉将军”的绰号便在军中传开了。
一个月后，“玉将军”易清晏那一向安静的屋内传出了鸡飞狗跳的声音。
“小兔崽子，为父不在，还敢自作主张，自己守城？！”
“哎呀爹，您听我说……”
“说什么？情况那般危急，甚至不去求援！”
“那不是来不及吗……”
“来不及就不去了？！你小子，一无经验，二无官职，到时候怪罪下来，谁担得起？这次是侥幸，还能次次都侥幸？！”
“哎呀，不会有下次了……”
“你还敢有下次？！小崽子，你别跑！看我今天不揍死你！”
“爹！爹啊！我肩上还有伤呢！疼疼疼疼……”
“还敢说你的伤？知不知道你娘听说了，差点没吓晕过去！”
“啊错了，爹，我错了……”
门外准备求见的小将扭头问康将军：“易大帅回来了？”
康将军沉重地一点头，拉着小将的胳膊走了：“算了，算了，什么天大的事明天再说……”
虽然对易清晏自作主张主持战局的行为十分不满，但易中元对儿子取得的战果还是很满意的，不禁在心里自豪地感慨“此子有乃父之风”。
令人奇怪的是，如此大的功劳，皇帝的封赏却迟迟没有下来。不仅没有封赏，甚至连对安匀将士、百姓的一句嘉奖和慰问也无。
易清晏虽然不十分在意，但心中多少有些失望。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直到夏日的某个午后，易夫人的一封家书传到了安匀。
“娘又来信了？”易清晏奇怪地问，“几日前不是才来了一封么？”
“不知道。”说着，易中元将信笺拆开细读起来。
“爹，娘又写了些什么？”易清晏站在一旁，有些好奇地问。
易中元捧着书信，久久不出声，似乎是被信中的什么内容震惊到了。易清晏将脑袋凑过去，又问道：“爹，娘写什么了？”
“陛下，”易中元眼中有些呆愣，“崩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贰·一战成名玉将军（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