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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叁·少年帝王登大宝(一) ...

  •   “陛下崩了……”易清晏听到这几个字时,没有太多的哀伤,更多的是不可思议。他立刻想到了荀灏。老皇帝死了,大哥是不是可以再也不用受他的冷落了,是不是可以登基为帝、一展宏图了?
      不过,世人皆知皇帝——应该是先帝——最偏疼四子荀焜,当朝成王。如果老皇帝脑子一抽,传位给了荀焜,那大哥怎么办?
      想到这儿,他一把抓住易中元的胳膊,问道:“那现在谁继位?”
      易中元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没大没小的,那可是新帝。”他训完儿子,顿了一下,道:“自然是太子殿下继位。”
      易清晏压根不关心易中元是如何训他的,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最后几个字上。太好了!他眼中染上了点点星光,却又怕被父亲发现,只好悄悄埋藏心底。
      “估计这几日就要来圣旨,令人回朝参加登基大典。”易中元说道,“我们父子二人中必是我回京,你留边。如今边关未定,你一定万事小心,万不可像年初时那样莽撞。”
      “爹,我回去吧。”易清晏说道,“我都两年没有见到娘了。”
      “你又没有官职在身,回去作甚?如何参加登基大典?”易中元瞪了他一眼,“自然是为父回京。”
      两日后,宫中的黄门带着圣旨来到了军营。
      出乎众人的意料,除了宣布先帝驾崩、新帝登基的圣旨,还有一封圣旨,嘉奖易清晏年少有为、守城有功,并封他为指挥使,命他回京参加登基大典。
      高声读完圣旨后,黄门面色严肃地将圣旨递给易清晏:“易指挥使,接旨吧。”
      易清晏结过圣旨,在黄门看不见的地方对易中元使了一个骄傲的眼神,仿佛在说:看到没,不用你说,新帝都点名要我回京!换来了易中元一个无奈的笑容。
      “易指挥使,抓紧时间上路吧,登基大典定在八月初六,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黄门提醒道。
      “好。”易清晏应道。他对老皇帝的驾崩可没有什么感触,一点也不难过,倒是很为大哥高兴。
      ——————————————
      一路奔波,易清晏一骑轻骑,三五随从,终于在八月初一到达了京城。
      他先回了易府,见到了两年未见的母亲。易夫人见到更加高大挺拔的儿子,欢喜不已,拉着他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问边关的形势,问儿子的生活,问丈夫的工作……恨不得将两年未倾吐的话一口气说完。易清晏并未不耐烦,静静地听她说,耐心地给她讲。
      母子二人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宫里忽然来了人:“易公子,陛下请您进宫,过问边关战事。”
      易清晏还未反应过来,易夫人便轻轻推了他一下:“既然陛下让你入宫,便快去吧,莫让陛下等。”
      易清晏此时终于反应过来,“陛下”是大哥。
      他勾起一抹欢喜的笑容:“好。”心中暗道:过了这么久,大哥依然喜欢为兄弟二人的见面找各种借口,生怕被人发现了他们的关系。
      御书房内,荀灏正在等待他的二弟。
      先帝过世,新帝总是最忙的。忙着丧事,忙着下葬,忙着改元,忙着登基。因为忙碌,荀灏眼底有了淡淡的乌青,一身缟素,沉默地坐在御书房内看奏折。
      随侍的小黄门跑了进来:“陛下,易指挥使到了。”
      “宣。”荀灏从奏折中抬起头,眼底染上浅浅的暖意。两年不见,不是他是否高了,瘦了,黑了?武艺是否更精进了?做事是否更沉稳了?
      他从易清晏的书信中得知,他智谋过人,打了一场漂亮的仗,又因长相俊美,被营中弟兄戏称“玉将军”。他迫切地想看看易清晏,看看玉将军。
      “都退下吧。”他吩咐道。
      不过须臾,黑衣银纹玉冠的青年如一阵风一般闯入御书房。他高了,瘦了,彻底褪去了脸上的稚气,皮肤因为边陲的风沙烈阳变得黝黑了些,粗糙了些,蜕去了少年的白嫩细腻。他眼中燃着少年人的热烈张扬,眉宇中多了坚毅勇敢,多了好胜刚强。
      荀灏立刻感受到了,自己的二弟,已经是一名将军了。
      易清晏进了金碧辉煌、庄严肃穆的御书房,并未着急行礼,而是四下张望。荀灏立刻看出了他的心思,心道他还是和两年前一样,边关苦寒也未曾磨去他的灵气。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二弟,放心吧,没有旁人。”
      易清晏也笑开了,唤道:“大哥!”说罢,仔细打量着两年未见的兄弟。他眉眼间的成熟更多了,忧郁却也更浓了,曾经一起疯跑、一起醉酒、一起赏灯的少年仿佛在一夜间变得老成了,变成了坐拥江山的九五之尊。
      “出去走走吧。”荀灏搁了手中的狼毫朱墨,“边走边叙。”
      两人走在漫长寂寥的宫道,身后远远地跟着一众黄门。因为离得远,所以并未有人看出两人其实并不是一前一后走的,而是并肩而行。
      “大哥,先帝驾崩,你……你还好吗?”易清晏小心翼翼地道。毕竟是荀灏的生父,即使再怎么冷落他,也不至于一丝感情也无。
      荀灏听闻,笑得凄冷:“我没事。”
      若说荀灏即使受了多年冷落,被丢在太子府不闻不问,但他心中依然存了一分对父亲的尊敬、对父爱的渴望。然而这最后一丝尊敬与渴望,也在先帝驾崩的那几日里灰飞烟灭了。
      六月二十九,正是夏末,傍晚的天边红云似火,团团簇簇,风送来阵阵凉爽。荀灏处理完一天的公事,正在太子府中散步,忽然被宫里的来人告知进宫一趟,皇帝要见他。
      荀灏心里即刻“咯噔”一下,猜到了将要发生的事:皇帝要不行了。
      尽管将自己扔在太子府这么多年,但毕竟是自己的父亲,从前也曾抱过自己,唤自己“灏儿”,夸自己背书背得好,赞自己乖巧懂事……想到他可能即将离世,一阵酸涩涌上心头,眼眶也不禁又胀又痛。
      他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六年未踏入的皇宫,一进泰乾宫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药味,听到了皇帝剧烈的咳嗽声。
      此时的皇帝已是行将就木,骨瘦如柴,借着五六个隐囊才能勉强半坐着,就着他最宠爱的荣妃的手,一口一口啜着汤药。荣妃半跪坐着喂药,每一口药都轻轻吹凉了再送到皇帝嘴边,还时不时用帕子拭掉了落在下颚胡须中的几滴药汁。皇后申氏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看着皇帝,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荣妃的儿子成王荀焜跪在床前,好像在祈祷皇帝早日康复。
      荀灏急匆匆地闯进寝殿,跪拜行礼:“父皇,儿臣不孝,儿臣来迟了!”
      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青年,瞳孔骤缩。六载春秋不见,他依然能从眉眼中看出荀灏的样貌,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尚真道人“二龙不可相见”的话,气得差点打翻了荣妃手中的药碗:“你……你个不孝子!你怎么来了!你是来咒朕的吗?!”
      荀灏闻言,笑得凄凉。六年不见,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来了”“你是来咒朕的吗”。
      他不该来,是吗?
      “父皇患疾,儿臣理应守在床前尽孝。”他回道。
      “不用你守,你……你个逆子!你滚!朕有你四弟……”皇帝气得直翻白眼,好像一口气要喘不上来了似的。荣妃连忙放下碗,伸手抚皇帝的背,声音轻轻柔柔:“太子殿下,陛下知道您政务繁忙,不愿耽搁您的时间。这里有我等伺候就好了,殿下还是回去忙吧。”
      荀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嗓子发涩,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默默退下了,却没有离开,而是站在殿外守候。
      过了小半个时辰,殿内传出了荣妃的哭声,他都可以想象得到,大约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悄悄地,他向内走了几步,远远张望着,隐隐约约听见了什么“成王”“焜儿”“皇位”……
      可笑啊,可笑。好像只有荀焜才是他亲生的儿子,而他,嫡长子荀灏,好像与他毫无关系。
      可笑又可悲。
      他站得远,看不见皇帝的模样,只能听见那边的声息,皇帝苟延的喘息,荣妃娇柔的低泣,荀焜痛心的呼喊,以及皇后寒冷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床边所有人都跪了下去,殿内爆发出一阵恸哭。荀灏站在门边,也跟着跪了下去。
      父皇,驾崩了。
      有两行泪从眼眶溢出,流下面颊。是因为还在乎他吗?还是因为自己终于解脱了?或许两者都有,他无从知晓。
      他跪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发现母后正站在他面前。
      六年未见母后,她眼角的皱纹更多了,好像大地上纵横交错的沟壑,每一道都是岁月的痕迹。她的唇色发白,抿得很紧。她老了,瘦了,不再似荣妃一般容光焕发、青春靓丽,也不像荀夫人一般笑靥如花、恬静柔美,而是多了许多沧桑。
      这六年,折磨了他,也在折磨她。
      “灏儿……”申皇后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些颤抖。她的手上正捧着一卷明黄的圣旨,是遗诏。
      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听申国丈——也是当朝唯一的国公爷和荀灏的外祖父宣读遗诏。
      当他听到“长子皇太子灏,天性纯厚,仁明刚正,其嗣皇帝位”时,荀灏惊讶地抬起了头。
      他继位?
      尽管他是太子,是嫡长子,但他还是极为惊讶。他一直都以为,登上帝位的会是荀焜。倒不是因为他多么聪颖,多么会处理政务,仅仅是因为,他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
      显然,听到“荀灏”二字时,荀焜与荀灏一样惊讶,不可思议地抬起头。
      为什么不是自己?
      明明他才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从小到大,父皇一直都夸他出类拔萃、举世无双、肖似朕躬,父皇也曾亲口许诺让他登大宝,创造一个盛世。是以即使荀灏做了十多年太子,他也依然不将他放在心上,因为他知道,不论做了十年太子,还是二十年、三十年,继位的都会是他荀焜。
      可为何遗诏上写的是荀灏?
      他比荀灏,又差在哪儿?荀灏贤德仁爱,他也可以宽容大度;荀灏勤政爱民,他也可以废寝忘食;荀灏文采斐然,他甚至能做到文武双全、文韬武略。
      他的双眼紧盯着身旁跪着的少年,不为人知的嫉妒与恨意在他心中如野草般疯长。
      三日守灵后,荀灏被叫去了申皇后的寝宫。此时应该称申太后了,她端坐殿内,一身素色,头上简简单单簪了一对白玉簪,显得清贵卓绝。“知道哀家为何叫你来吗?”她问。
      “儿臣不知。”荀灏坐在下首,恭敬答道。
      “你知道当初,先帝想立谁为帝吗?”
      荀灏猛然抬头。
      “是你四弟,荀焜。”当申太后说出这个名字时,荀灏却并不意外。他早就猜到会如此了。
      “那为何还是我继位?”他疑惑地问。
      申太后凄凉一笑:“因为哀家逼着他改了遗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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