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你为何这样》夜小雪

13、第十三章

　　我瞪大眼睛，看着四周围地面簌簌作响，几条腐烂不堪的手臂冲出地面发出刷拉拉的声音。

　　我咽了口口水，将手缓缓探入暗袋之中拔出一只匕首。

　　“阿卓，怎么又把骨头弄坏了？咱这山里许久不死人了，完整的白骨可不多了……”

　　“可不？被娘娘超度投胎后的白骨用不了多久就会消失，你可得仔细着点……”

　　周围一阵叽叽喳喳老老少少的声音，却偏生看不到人。

　　我握紧手里的匕首，昂首高声，“何方妖孽竟然故弄玄虚？我可是天上的仙子，别想吓唬我……”

　　“哟，你还天上的仙子呢。仙子为啥要踢我？这身骨头我都用了两年了，哪里经得起你这么踹，哎呀呀，碎的满地都是……”那个半边脸是人半边脸是骷髅的怪家伙呜呜咽咽着开始拾掇满地的碎骨头渣。

　　“我，我真是仙子。”我满心不安，握住匕首的掌心立即浸出细密的冷汗。

　　“你要是仙子我就是天界上神了。”阿卓啧啧两声，竟然还要扑过来打我。

　　“我真是仙子，只是现在是人……”我躲开阿卓丢来的小石头，委屈地嘟囔。

　　“你不是仙子。”

　　“我是。”

　　“你不是。”

　　“我是。”

　　……

　　就在我们两个即将要吵起来时，一阵风席卷着跟此地格格不入的花香进入破庙。

　　一个身着白衣，披散着头发的女人缓缓出现。

　　这个女人身形消瘦，面色惨白，浑身上下没有一点装饰。

　　我歪着头想从她的头发下看清她的脸，发现她有一小半脸上带着白骨面具，虽然五官极美，但却整个人忧郁得仿佛笼着一层烟。

　　“阿卓。”女人开口，声音轻柔动听。

　　那骨头一听，竟然立即停下跟我的争执，委屈地走到女人身侧，还“哼”了我一声。

　　女人看向我，略显苍白的唇微微开合，“你可知我是邪神？向我求愿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我赶紧将装满牛舌饼的篮子递上去。

　　女人看了一眼，从里面拿出一块舌头饼端详片刻，唇角露出微笑，“虽不精致，倒也用心。”

　　我刚要说出求愿之事，阿卓却一把将篮子夺过，舌头饼散了满地。

　　“娘娘！你看你的身体都成什么样了？不要再帮他们了！你们这些人类，贪得无厌，求了这个又想要那个。一个牛舌饼能求什么？娘娘为了帮助你们，又不想收取代价，只能将自己的血肉为祭成了这副样子……”

　　女人轻叹一声，语气里却并没有怪责，“阿卓。”

　　我看着女人单薄的身体，“娘娘，你怎么了？”

　　女人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上下打量我几眼，“你身上有仙骨，你是哪宫的仙子？”

　　我十分惊喜，“你能看出来？”

　　她点头。

　　阿卓满眼惊悚，“她真是仙子？”

　　我瞪了阿卓一眼，不理他，对女人说道，“我在天兵营刷马，还打过仗。不过我只是个小仙子，并无仙号。”

　　“天兵营？你跟随的是灵芜仙君还是烛龙神将？”

　　“害，我这种杂鱼怎么可能见到那么大的神仙啊。我只见过穹澜仙君，他教了我很多东西，我很尊敬他。”

　　女人眉头一滞，随即露出无奈的笑，“穹澜仙君位列四大仙君之首，仙职比灵芜仙君和烛龙神将高多了。”

　　我挠头，“是吗？”

　　“连仙君的仙位都能搞错，我看她就是个冒牌货，娘娘可别信她。”阿卓扬起他干瘪无肉的下巴，哼了一声。

　　没见识的臭骨头，我撇了撇嘴。

　　虽然他无礼在先，但我阿九肚里好撑船，才不会跟他一般见识。

　　“娘娘为何知道这么多天界的事？莫非你也是天上历劫的神仙？”

　　“我的确曾是天界仙子。不过我并非历劫，而是犯错被罚下凡间。”

　　“是吗？”我兴奋极了，拉着她的手，“你叫什么名字？在一宫干活？”

　　女人任凭我拉着，语气依旧平淡，“我名芳华，曾在天界掌管百花”

　　听了她的话，我拉着她左摇右摆的手尴尬地放下来，说话都结巴了，“你，你是百花仙子？”

　　我了个乖乖，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我可是遇见大人物了。

　　百花仙子跟我这种没有仙号的小仙子不一样。她可是上仙，在乌泱泱的众多仙子中排名前十，仙途不可限量。

　　我曾在几百年前无意间听过百花仙子的八卦，说她犯了大错被贬下凡间，至此百花掌首的职位一直空悬。

　　阿卓也是第一次听说娘娘的来历，十分惊讶。犹豫片刻，他问道，“那我以后叫您百花娘娘还是白骨娘娘啊？”

　　“我已不再是百花仙子，你自像之前那般称呼我即可。”

　　“哦。”

　　许是他乡遇故知，百花仙子跟我说起了她的遭遇。

　　七百年前，天狐族的太子涂山月白为替母亲治病，竟偷上天界盗取珍贵的菱花蜜，结果不小心被天蜂刺伤中毒。

　　百花仙子体谅涂山月白的一片孝心，没有告发他，还替他解毒疗伤。

　　两人在相处间产生了感情。

　　若要救涂山月白的母亲，要么需要菱花蜜，要么需要上仙的仙骨磨成粉入药。

　　百花仙子身为百花掌首，不愿盗取天界宝物，竟生剔了一根仙骨给涂山月白。

　　失去一根仙骨的百花仙子迅速虚弱，没过多久就被天界发现了。

　　听到此处，我突然想起司命在梦中的提醒：仙人若是失去仙骨，以后若要成仙便是千难万难。

　　即便是如百花仙子这般的上仙，生剔一根仙骨也会让她仙力大大受损。

　　更重要的是，神仙若要谈恋爱，只能是历情劫，在天上谈恋爱是犯了天条，要受罚的。

　　爱果然很可怕，竟然能让百花仙子这样的上仙生剔一根仙骨。

　　我看着她虚弱苍白的脸，“仙子下凡后为何不去天狐族寻找涂山月白？他拿了你的仙骨，自是要对你负责的。”

　　负责我懂，就是要娶她。

　　百花仙子面露惨然之色，“他已经成亲了。”

　　成亲？

　　我满脑袋浆糊，“你们互相爱慕，你为了他剃了仙骨还被罚下凡间，他为什么要成亲娶别人？”

　　阿卓一脸听不下去的表情，捡起地上的一条白骨手臂在我头上打了一下，“你笨啊！这就叫始乱终弃，移情别恋啊。”

　　我愕然，“可是他拿了仙子的仙骨啊……”

　　百花仙子垂下眼眸，“不是始乱终弃，也不是移情别恋。”

　　我对着阿卓“哼”了一声，“看吧，不是。”

　　“是他从未爱过我。”

　　“从我在琼华园遇见他的那一刻起，他就在骗我。”

　　这下，我和阿卓同时大惊失色，“什么？”

　　“算了。”

　　百花仙子轻叹一声，“算了……”

　　阿卓用化作白骨的五根手指挠了挠脸，跟我对视一眼，问我：“你懂吗？”

　　我缓缓摇了摇头，“不懂。”

　　但我随即下意识地抚了抚胸口，“不过我这里很不舒服，酸酸的。”

　　阿卓也学着我的样子摸胸口。可惜他只有骨头，啥也摸不到。

　　“我落入凡间后曾有过一段时间执念很深，结果堕成邪神，成了你口中的‘白骨娘娘’。只要有人向我求愿，我便替他们满足愿望，而代价是他们的舌头。其实只要他们不贪心，代价不会是身体的一部分。可惜，贪心不足蛇吞象。他们都是要了这个还想要那个……”百花仙子的表情十分复杂，先是嘲讽，然后是冰冷，最后是深深的无奈。

　　阿卓歪着头安静地听着，还算完整的一条骨头胳膊搭到我的膝盖上，被我偷偷拂开，又掉落了一根小指头。

　　“后来，我发现自己满身邪气，已然成了邪神，供台之上只有血淋淋的舌头。我变得无比丑陋，连我自己都讨厌我自己……”

　　“娘娘一点都不丑！”阿卓突然插口。

　　我气他插嘴，狠狠推了他一把，他的那条手臂彻底摔了个稀巴烂。

　　我怕阿卓生气，赶紧靠到百花仙子身边，“然后呢？”

　　“后来……我不再使用邪神的力量，不再收取求愿者的舌头，并托梦给来求愿的人，贡品只需牛舌饼即可。”

　　“不使用邪神的力量，那你满愿是靠……”我突然想起阿卓之前说过的话，百花仙子用自己的血肉来满足求愿者的心愿。

　　“虽然我还有一根仙骨，但我造业太多，又耗费太多血肉，已是油尽灯枯……我就要死了。在死之前，我想拜托你一件事。这个手镯是阿卓的骨头雕琢而成，可以让他的魂魄寄居。他的身份十分奇怪，我无论如何也超度不了他，但我不愿他不人不鬼地留在这里。”

　　百花仙子从怀中拿出一枚精致的手镯放在我手中，缓缓包住，语气里带着恳求，“拜托了。”

　　我下意识将手镯握紧，心思早已被百花仙子所说的“死”吸引了过去。

　　她可是百花仙子欸，上仙欸！

　　仙人都是爱上别人就要死吗？

　　好可怕。

　　“死去……会怎样？”

　　“会在天地之间彻底消散。”百花仙子的语气里没有恐惧，只有淡然和虚无。

　　我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的嗓子很干，很涩，仿佛堵了一团棉花。

　　心里很难过，但又说不出为什么难过。

　　不知为何，百花仙子的眼神让我想起了鹤蓉阿姨。

　　她似乎也曾露出过这样的眼神。

　　是什么时候？

　　我竟然一点也记不得了。

　　我胸中有一股奇怪的冲动，如火欲喷，如水欲薄，却总是不得其法。

　　我顿了顿，问道，“你不想见天狐族的太子吗？”

　　百花仙子轻轻摇头，“他骗我，是错，他会受到惩罚；他不爱我，却不是错。他从未将我放在心里，是他的选择；我将他放在心里，是我的选择。所以，我不会……”

　　百花仙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消失了。

　　消失的毫无痕迹。

　　我和阿卓彻底怔住，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