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兮》查予生

72、番外二

　　十二年前。

　　李盈溪按部就班过着自己平淡充实的生活。她的圈子很小，只有黄依尚一个能够称上真正的好朋友。

　　其他不过虚与委蛇，逢场作戏。

　　因为她的生活偶有不开心的时候，可班上的人总是笑着，让她也不得不强颜欢笑。

　　只有黄依尚能察觉她的情绪。时间久了，对她的依赖和感情愈发深厚。越到后面她发现黄依尚好几次欲言又止，问她她说没事。这样的疑窦存在了一些时日。她终于决定要问个清楚。

　　然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十八岁生日那天，一切发生了变化。

　　前几年和她一起过生日的黄依尚人间蒸发，难寻踪迹。她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与此同时，也爆出多起高中生失踪案件，搅得人心惶惶。一些不嫌事大的人还散播恐怖谣言，使社会上的许多人开始草木皆兵。

　　引起如此大的社会影响，警方也加急寻找，仍一无所获。

　　她是第三天被掳走的。

　　尽管大家都做了措施，警惕于随时可能冒出来的危险，还是防不住身边人的有心设计。

　　带她过来的人她不知道是谁，只隐约感觉是她熟悉的人。而后另一个人拎起她衣领拖到了密闭空间。

　　这时她已经醒了大半，唯独眼睛睁不开，无法张嘴说话。

　　她不知道外界是如何寻找她的，她只知道她终日封闭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中，做一次又一次的生化实验，意识一次次坠入深渊。
　　清醒时就在迷茫和未知的恐惧中度过，惶惶不可终日。

　　“她的耐药性这么强？”

　　“去禀报罗董！”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那几个研究员兴奋的叫喊。

　　看来，我于他们很有用啊……

　　意识沉入黑暗之际，她如是想。

　　不久她被送进更高级的房间，那里有了瓷砖，有各种配套设施。完整到让她怀疑自己是否只是个实验体。

　　她的生活仍是痛苦，然新住处的书籍又能令她流连忘返。

　　恐怖阴暗的书籍让她产生共鸣，优美纯粹的书籍令她发自内心地向往。

　　光明在黑暗中破土，黑暗于光明中遁形。

　　她在这夹缝中生存，生活重添色彩。

　　翌日，有人溜进了她的房间。她对这种情况已能泰然处之。毕竟数次被抓去做实验也是这样，但也总有人趁此机会想对她干些不轨之事。

　　这次她如往常般取出水果刀，猛地挥下——

　　女人稳稳接住。

　　铁质品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抱歉，我以为你在睡觉。”

　　曹老师？

　　虽然认出了闯入者她的警惕性却无半点减少。又同对方过了几招，见她只是游刃有余地躲避不主动出击才缓缓停下。

　　“你的实验等级已达S级。今后由曹恒霏引领的团队保证你的安全。”

　　她点头，无视曹恒霏拿出一本快要读完的恐怖小说阅读。

　　一段时间过去。

　　果如曹恒霏所言，她的安全相对于先前好了许多。

　　本想对她进行其他事的人无一不被曹恒霏或她的手下击退，再也不敢造次。久而久之，都望而却步。

　　为了自保，今后行事的方便，她提出表扬想跟曹恒霏学习战斗技能。

　　曹恒霏请示罗董，得到许可后依照规定对她进行训练。

　　她认真刻苦，加之有点天赋，半年时间便掌握曹恒霏所有技能。

　　次日，她受召集来到一个空旷的大间。

　　那里有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看起来和她的年纪不相上下。她生出一丝亲切感，却没出声。

　　“你好，”女孩率先和她打招呼，“我是梅卓，你的名字是什么？”

　　较于这个叫“梅卓”的女孩，男孩显得异常沉默。她觉得女孩长相清秀表情友善，即答：“李盈溪。”

　　“好听的名字。”

　　梅卓挪到她身边，仿佛两人已经成为好朋友，“我今年刚好二十，你呢？”

　　她略一思索，忆起天天偶尔会翻翻的日历道：“十九。”

　　“你的回答真简洁，好酷。”

　　梅卓像是真诚地欣赏她，乐观而开朗。即便她们一样经受了许多惨无人道的实验，她也能保持原有的模样。

　　这便是她对梅卓的初印象。

　　接下来的日子，她仍在做实验。只不过和之前不同的是在这组织上级的安排下和梅卓，另外一个男孩见面次数多了。

　　以及每次她感受到痛苦时会有一个中年男人制止研究人员，停止实验。

　　并在她中途休息时递上一瓶水或是其他小零食。

　　从未见过。

　　她很确定这个男的是突然冒出来的，而且对她莫名地关心。有一次她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是谁？”

　　“我叫罗言详，”男人和善地微笑，向刚做完实验双腿瘫软的她伸出一只手，“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儿了。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鬼使神差地，她点点头，稀里糊涂地成为了众人口中“罗董”的养女，过着其他同为实验体的青年艳羡的生活。

　　罗董，说明他是董事长。

　　那么这一切痛苦的根源……

　　她不愿再想下去。

　　自从她成为罗言详的的养女后就被他亲自照顾一日三餐。营养均衡，口味独特鲜美，叫人难以忘怀。有时她遇到不懂的问题他也如同心有灵犀般准确回答，为她解惑。

　　时间长了，她不知不觉中已把他当成真正的亲人。即使她明白最大的恶人就是他，她也不愿切断。

　　因为一旦切断，刚长出的肉就会被撕开，鲜血淋漓。

　　与此同时，她与梅卓的友谊也在一天天变得坚固，深厚。

　　直到一个晴朗的早晨，她不知第几次被押去做实验，形式再也不是不知名的各种颜色的液体，而是无数个透明的小吸盘附在她额头上，长长的细管子背后是巨型机器。

　　未知的恐惧压迫着她的心灵。她毫无缘由地猜想：这些管子会不会套着无数根细针将液体注入我的大脑？

　　实验开始。不属于她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破坏了她脑中原本无波澜的精神之海。她仿佛一叶扁舟，经历了一个人风雨交加的一生，最后带着强烈的遗憾与悔意陨落。

　　再也不是尖锐的刺痛。取而代之的是细细密密的，清晰明显的疼痛。

　　身体尚可忍受。

　　精神危在旦夕。

　　一次她不如注射不明液体那般反应剧烈。但次数多了，各式各样的记忆竞相侵入她大脑，令她的精神偶尔会恍惚。

　　萎靡不振。

　　“你有没有想过出去？”

　　她乌黑的眸中迸现一丝希冀，转瞬即逝。梅卓用手肘碰碰她的胳膊，“我知道你现在被罗董收为养女，你难道没想过去弄什么东西来？”

　　梅卓说的很小声，近乎贴在她耳边轻语。她不知道这种做法是否会被罗言详窥视或者窃听，但她知道罗言详是个多疑敏感的人。除非，你足够弱，弱到他对你完全放心。

　　由是她装作一副震惊的模样，而后强行镇定，眼珠子左转转右转转，几不可闻地松口气，轻声细语：“别说了，会被发现。”

　　“况且我们也出不去。”

　　话语间是如影随形的怯懦，梅卓却从她眼神中读出了“人多眼杂，再寻机会”的意味。

　　她没有想过出去吗？

　　想过，想过千千万万次。无数夜晚看到书里惊艳内容的她都萌生这念头，然后望着无边无际骨感现实摇头叹息。

　　她埋藏在心中的计划逐步成形，唯一的缺陷是人手不够。

　　现在，有一位与她同等的S级实验体抱有同样的想法，她怎么能不欢欣呢？

　　虚空的心海中存在一杆天平：左边是罗言详虚伪沉重的爱，右边是有0.1％概率成功的毁灭机构并且过上比现状美好不知多少倍的生活。不过一念，天平便朝□□斜，一去不复返。

　　然真正开始实行计划步骤是源于完全不同的一天。

　　罗言详带她来到一个巨大的熔炉前。分明是寒风彻骨的冬天，里面产生的高温却令她有了身处炎夏的错觉。

　　她不明所以，除却皮肤能感受到的近乎灼烧高温，其他感官都在日复一日的实验中变得迟钝，没有察觉到罗言详的“良苦用心”。

　　这种状态持续到发现位于熔炉开口处的滚动带送进一个个躺着的人，她瞪大双眼，不可置信。

　　“这些都是实验的失败品。”

　　罗言详冷冷陈述，好像杀人这件事只是弃如敝履般不值一提。

　　她的下巴滑落一滴冷汗，说话结结巴巴：“我……”

　　“不会的，李盈溪，”罗言详露出笑容，浅摸了一下她的发丝，“你可是几十年难一遇的实验体质，我怎么忍心呢？”

　　“就算你哪天不听话了，我也会给你办得风光的。”

　　明明周遭是类似于炎夏的温度，空气却好似被冻住了，阴森所带来的寒气令她瑟瑟发抖。

　　下一秒，她在无限滚动的传送带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古铜色的皮肤更加凸显她唇色的苍白。她静静地躺在铁框里，眉头微拧，像是生前经历了很痛苦的事。

　　不用深想她便能大概知道她生前的经历。

　　“你可不要成为黄依尚那样的废物。”

　　罗言详循循善诱，在她耳边轻道：“爸爸会不喜欢的。”

　　好恶心。

　　她极力压制内心的悲痛和几欲作呕的冲动，眼角流下一滴眼泪，无措道：“我会听话的……不要抛弃我……”

　　罗言详轻笑，抚上她的头发，眼神却冰冷得结上一层薄冰。

　　“爸爸的乖孩子。我会好好奖励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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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的路上，她的身子微微颤抖，总是东看看西看看，惊惶不定。

　　一个个屏幕从不同角度实时记录她的状态。

　　罗言详坐在大荧幕的正中间，满意地叹：“好孩子……”

　　甫一开门她便冲进卫生间对着马桶干呕起来。

　　好恶心，好恶心……

　　似是要把胃呕出来，她用了平生最大的力气，想要甩去他道貌岸然的丑恶嘴脸。

　　“你怎么了？”

　　曹恒霏于卫生间外询问，见门没锁小心翼翼推开一条缝，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曹恒霏先是担心，一个箭步冲上前，忆起罗言详的指令把她扶起，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没事了，没事了……”

　　她逐渐冷静下来，双目布满血丝，上涌的胃酸灼烧着她的咽喉。

　　“哈……呼……”

　　她缓缓吸气吐气，整个过程克制理性得可怕。

　　曹恒霏看得眉头紧锁，心像是被一只手揪起，反复折磨。

　　“叮咚”

　　门铃突然响了。

　　她侧目，曹恒霏回眸。

　　“明早十点，S级实验室。”

　　说完这句，门外再无动静。

　　都这个样子了，怎么能做实验？

　　曹恒霏面色凝重，起身欲与其通话。

　　她拉住她的衣角，摇摇头。

　　曹恒霏刚要拒绝说“不行”，瞧见她眼底的冷光忽地明白什么。

　　“你这种状态会影响实验数据。”

　　“嗯……”

　　她犹豫不决，似是在两者之间作斗争。

　　曹恒霏直接帮她做了决定，走出去联络。

　　【什么事？】

　　罗言详浑厚沉静的声音响起，隐约的威压压在曹恒霏心上。然愤怒更胜一筹，使她有勇气问出口。

　　【S-1的身体不适，请指示。】

　　【你报告倒是简洁许多。】

　　【有进步。】

　　那头默了会儿，没了下文。

　　曹恒霏耐着性子等待。

　　【曹队你不会是对你的学生产生了别样的感情吧？】

　　他的语气毫无起伏，与内容相比沉静得过分。

　　曹恒霏面不改色：“曹恒霏并无此意。”

　　【曹队的意思是怕实验数据不准吗？】

　　罗言详的话语透露一丝笑意，【难为你一片赤城，行动一组组长去关心实验组的数据。】

　　听不出喜怒。曹恒霏平静地望向窗口的小方天空，不发一言。

　　【只需做些检测。】

　　这一句话令曹恒霏怒火消解一分。

　　【S-1是极其重要的实验体。我决不允许实验有任何的差错。】

　　整个陈述句无不展现严肃。

　　仿佛在彰显他对她的在乎。

　　说到底都是利用。

　　“是。”

　　曹恒霏乖顺应下。

　　挂断了。

　　曹恒霏暗自松口气。至少基于她到目前为止仍是顶级实验体罗董大抵不会为难她。

　　“照常去，只是做验测。”

　　心灵的轻松险些反映在语气的温柔上。曹恒霏生硬地告知完，转身即走。

　　谢谢你，曹老师。

　　她在心里诚挚地感谢。

　　纯黑的眼眸刹那间浮上一层水雾，下一刻消逝，似从未出现过。

　　是夜。

　　她缩在被窝里，身体微颤，在高像素的监控下异常清晰。

　　罗言详手拿电子平板坐在床上，眼中是满满的肯定。

　　恐惧吧，失望吧。

　　就让深沉幽暗的黑夜吞噬你那脆弱的心灵。然后，为我所用。

　　他的右手轻抚屏幕，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李盈溪，你真是个宝藏。

　　“咯……咯咯咯……”

　　她蜷缩成一团，整个身子都埋在温暖的被窝中，牙齿咬的咔咔响。隐忍克制的笑声不断从她疯狂上扬的唇角溢出。眼中迸射出几缕兴奋的光。

　　杀了他！

　　割他的肉，饮他的血！

　　那该是多痛快的一件事！

　　几种意识于她的精神交织，碰撞挤压，最后由主意识统为一点。

　　嘘，不要吵闹。

　　养精蓄锐，一网打尽。

　　这可是他教我的啊。

　　意识沉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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