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晷》腐朽之木

8、第三章（贰）

　　上次问过了司青，冰天清知道了芒极宫里并非只有他们几个，那不起眼的草木俱是灵侍，于是一路询问摸到了晔雲的院子，挪着步子进去了。
　　彼时晔雲正在书写，不妨一抬头就看见了门外鬼鬼祟祟地冰天清，便停笔喊他，冰天清闻言一顿，走了进来。
　　冰天清犹豫着要如何说话，不想晔雲先就开口道：“想出去，天录阁？”
　　冰天清听了此话方意识到是手里的文书暴露了自己的意图，忙背过手去，心虚地笑了笑，恭维道：“晔长灵还真是聪明过人啊！”
　　晔雲实是看不得冰天清言不过心的样子，就低下头继续写着，还一面道：“天录阁在芒极宫西边，出了门一直走总会看见的，见了人举止言语要有礼数，不要给神主丢脸。”
　　冰天清还在含糊笑应着，没仔细听晔雲讲话，闻及此才回过神来，疑惑问道：“您准了？”
　　晔雲也不住手，道：“神主既没禁你的足，我为何不准？”
　　冰天清拱手道：“谢了。”说罢转身将走又觉不对，回过身来，打眼瞧了晔雲片刻，又没看出什么就犹豫着离开了。
　　冰天清走后，晔雲忽然一顿。
　　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

　　走在人界熙攘的街道上，时伊倒是很惬意，司青则一直警惕四周，挨得也较在天界近了许多。
　　时伊侧身拍她道：“是来闲逛的，做什么这么紧张！”
　　司青一笑回应，却没有放松下来。
　　时伊也无法，长叹一声。
　　这时木白水走了过来，递给时伊一袋糖糕，开口道：“我记得你之前爱吃这个，索性买了些。”
　　时伊见了微微一笑，方要伸手去接司青却急忙过来阻拦下，并正色道：“神……”说着一顿掩了口，转变了语气，“我家小姐是不会吃这些街上的吃食的。”
　　时伊听了无奈何地摆摆手，没有言语。
　　木白水会意，收了回去，时伊前行，木白水就随在一侧，司青紧跟在时伊身后。
　　木白水问时伊道：“这丫头就一直形影不离地跟着你吗？”
　　时伊回道：“仪典过后就如此了，晔雲在我身边时她才有可能走开。”
　　木白水道：“挺碍眼的。”
　　时伊轻轻笑了，道：“慢慢就习惯了。”又问，“上次托你找的书，可有结果？”
　　木白水碍于在人界不便，闻言垂手隐于袖中现出，把书交给了时伊。
　　时伊接过，举起一笑道：“多谢。”

　　不想一个孩童穿过人群跑出来，不辨方向恰奔了时伊而来，司青在一旁瞧见移步挡在前面，那孩子被猛地一撞就失力朝后跌倒，坐在地上痛哭起来。
　　时伊忙过去一面蹲下身摸他的头安抚她，一面又嗔司青行事未免过于不通人情了，那孩子依旧泣泪不止，木白水也近前，时伊就顺手把那袋糖糕给了那孩子，还道：“别哭了，这个就当姐姐给你赔罪好不好？”那孩子才稍稍止住。
　　围观众人中挤出一个两鬓斑白的妇人来，一把夺过袋子还了回来，还连连躬身道歉，说：“是小孩子不懂事，冲撞了姑娘，姑娘勿怪才是，怎好再收东西的！”说着拉起那孩子给时伊致礼。
　　时伊心中也不好意思起来，两个人就相互推却致歉。
　　司青意欲上前，木白水拽住她，正色道：“不想她惹她动怒，就老实待着。”司青闻言作罢了。
　　时伊还是把糖糕给了那孩子，那妇人感激，不曾想一抬头看真切了时伊的样貌当即就转变了神情，直往时伊面上瞧。
　　时伊不明顿住，笑问道：“我的脸上，是有什么吗？”
　　那妇人道：“恕我冒昧，姑娘的母亲可叫阿尹？”
　　时伊闻及此话不禁敛起神色，疑惑道：“您是？”
　　那妇人听时伊如此问便笑了，道：“你果然是阿尹的女儿，你们两个长得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是楚南，当初还曾伺候过阿尹，可惜后来她随宛小姐离开了时府。”
　　时伊方恍然，原来眼前之人竟是她小时候的玩伴，时府管家的女儿，时伊自上天界后容颜就几乎不曾改变过，难怪会被楚南认错。
　　楚南很是惦念着当初的阿尹，又问道：“阿尹如今可还好？”
　　时伊心中感触，强忍下心绪，回道：“我……母亲她，已经离开了。”
　　楚南听罢落了泪，她身旁的孩子也拉她的手轻声唤道：“祖母！”
　　时伊揖礼道：“谢姨娘还关心家母，她若是知道定然会很高兴的。”
　　楚南连忙扶起时伊，道：“这可使不得，折煞我了。”
　　时伊与她又作了许多关心道别的话，而后依依不舍地分开。

　　木白水走上前，时伊犹望着楚南离开的方向，怅然道：“在上面待久了，竟也一时忘记了，光阴打在人身上，是这样的。”
　　木白水道：“你在伤感？”
　　时伊点点头，道：“有点。”说着转过头来，“走，去把剩下的逛完。”
　　木白水见她转变得如此之快，撑不住笑了，问道：“难道你就没有真正烦愁之事吗？”
　　时伊闻言心下想了一想，道：“浮生一梦生死有限，尚有诸多不曾完成之事，哪里有多出来的功夫思虑这些。”
　　木白水低头顿了顿，没有立刻答言，半晌才别有意味说道：“确实，如此。”
　　时伊忽又转过身来，问木白水道：“你可还有人界的钱？”
　　木白水一面拿出荷包一面问道：“有想买的东西？”
　　时伊抿嘴一笑，没说什么。

　　时伊一踏进芒极宫的大门就看见晔雲端身立在前方，看样子明显是等候多时。两个人相视时伊微微笑了笑，举步走了过去。
　　晔雲先是躬身行礼，而后起身就正色开口道：“冥洛宫由于灵渊帝神临走前的吩咐，下界报上来的文册俱抄录了一份送来了芒极宫，廉燧宫的人也来问过，还有……”
　　时伊不待听完就没了耐性，打断道：“这些你不都处理妥当了，为什么还要和我讲，就没有其他想说的了？”
　　晔雲慢慢沉下目光，看向时伊，转变了语气轻声道：“因何回来迟了，不知道我在担心吗？”
　　时伊听了一笑，道：“难得去了一趟人界不逛逛可惜了。”又恍然想起，从袖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物件，拉起晔雲放在他手里，“还给你带了礼物。”
　　晔雲不明，低头一看，诧异道：“铜镜？我记得神主此行下界并没有携带人界的钱财。”
　　时伊点点头，并道：“放心好了，我拿东西和别人换的人界的钱买来的，不是偷的。”说罢一面越过晔雲朝殿内走去，一面言语抱怨劳累。
　　晔雲自然猜得到是和谁作的交易，心中大不自在起来，抬眼望了下司青也转身进去了。
　　司青冷眼瞧着，晔雲的颜色实是有些不好，就自行回去着意避开了。
　　时伊方坐下，晔雲就把铜镜撂在了案上，严肃道：“神主的东西怎可轻易送与他人，这个我不能收。”
　　时伊不禁一顿，无奈摆手道：“已经要不回来了，这一次他是真的消失不见了。”
　　晔雲一把拣起铜镜，道：“我去找。”说罢就要走。
　　急得时伊忙按住他，大声道：“你就这般不想要我的东西？”
　　晔雲被时伊的声音震住了，也隐隐觉察出了时伊的异常，放开手缓和了神情蹲在她身前，关切问道：“是不是在下面发生了什么事？”
　　时伊只是别开了目光，没有答言。
　　晔雲见时伊不想说也就不再发问，回手把铜镜袖了起来。
　　时伊余光里瞥见禁不住嗤地笑出了声。
　　晔雲抬手轻轻敲了时伊额头一下，摇头笑叹道：“好了，多大的人了，还闹别扭！”
　　时伊摸了摸被敲的地方，指着案的另一边道：“去那边坐。”
　　晔雲应下，站起身坐到了时伊对面。
　　片刻后，时伊忽又问道：“冰天清如何没在宫里？”

　　天录阁前院的石桌前，柳元风正悠悠然然地翻看着书，不想一抬眼恰看见时伊和司青缓缓自门前走来，忙放下书站起身施礼。
　　时伊至前也不言语，只摆手示意他起来，转眼瞧着桌子上的半摊开的书，又细细听了听，方诧异道：“这般安静，没醉？”
　　柳元风淡淡回道：“醉了。”
　　时伊不解。
　　柳元风颔首道：“有人陪着。”
　　“哦。”
　　时伊故作不在意地点点头，而后便也坐到了桌旁，拿起柳元风的书就打量起来，看其面上写着“磬梵录”，就纳罕叹道：“凡界的书？”
　　柳元风垂首，不语。
　　闲话了些许，天录阁依旧没有半丝动静，时伊也烦了，就一面继续漫不经心地翻着，一面开口道：“再不出来，我就把你那一阁的藏书都化作飞灰！”
　　话音刚落，身后忽然“扑通”一声，时伊惊起回身，仓颉那醉赤了的脸就逼了上来，吓得她不由后退撞到了桌边，司青见了忙上前阻挡在时伊身前，柳元风也禁不住跑过去拉开仓颉。
　　仓颉醉语含糊笑指道：“这么久了，小十一还是如此大的火气，这一点倒是和你爹挺像的！”踉跄说着还打了个嗝。
　　时伊站稳身体，无奈地白了他一眼，别开头道：“酒醉的臭老头！”
　　这时冰天清也脱身从里面出来了。
　　时伊见他神情漫然，全无恼怒愠色，便道：“你倒是耐得住。”
　　冰天清轻轻含笑道：“酒鬼么，又不是没遇见过。”
　　时伊觑眼打量他，一副衣衫不全发丝蓬乱的样子就知道在逞强，忍不住笑道：“把外披拿上，回去了。”说罢放下紧抓在手里的书转身去了。
　　冰天清见被戳破了，一时面上下不来也红了脸，讪讪地寻衣服去了。
　　仓颉看时伊走了，犹然不依不饶，不顾柳元风死命拽住挣扎着乱言胡说。
　　时伊一径离开也不回头，司青会意上前把一本古籍交给了仓颉，并恭敬道：“神主说了，世间仅此一本，若丢了可再没有了。”
　　仓颉闻言顿住，接过一瞧原是自己六界中求了许多年的孤本，不免敛起神情再无轻浮之举，还故意嗔道：“小丫头，别想我谢你！”
　　司青低低一笑，时伊曾说仓颉性禀洒脱游戏天地，然醉不醉，亦醒非醒，现下看来皆是真的。
　　晔雲坐在殿内，拿出了袖中的铜镜打量起来，那做工实是一面普通的镜子并无特别，正不明其中原由不妨一抬头，望见镜面映出的自己，眉头紧皱，这才恍然一笑，原来时伊送这礼是在有意取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