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晷》腐朽之木

7、第三章（壹）

　　冰天清回到书阁，抬眼见那一坛水犹放在远处，不觉心中感慨长叹一声，走到近处才发现，一旁早摆着两个杯盏，他且一笑，自己倒了一盏仰头而尽。
　　时伊来时看着书阁的门大开着，以为冰天清又跑了出去，缓步走上台矶却见他正端坐在案前，认真地书写着。时伊不禁纳罕，朝上方左右望了望。
　　今日也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啊！

　　少时，冰天清写完，满意地放下笔，猛一抬起头方看见时伊就负手站在面前盯着，不妨被吓得一怔向后跌坐在地。
　　时伊皱眉不解问道：“我有那么吓人吗？”
　　冰天清拍拍自己的心口安抚自己，又稳了稳心绪，抓着案边慢慢站起来，并一面道：“您走路怎么没声音的，亏得我本就不是一般人，不然得吓死！”
　　时伊无奈，低头瞧着纸上文字，细看了片刻诧异道：“原来你会写行事报告？”
　　冰天清一面整衣一面点点头，些许心虚地笑道：“之前反反复复地折腾不是为了下去么。”
　　时伊抬眼打量，问道：“现在不想了？”
　　冰天清闪烁了神色，笑了笑没答言。
　　时伊发现自打进门来自己的存在被注意到，冰天清看她的目光就怪怪的，隐隐总觉得掺杂了一些怜悯同情，这使得她心中更加的不自在，于是几步上前两手搬住冰天清的脸过来，气道：“以后不许再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何须你来可怜，未免太看重自己了！”
　　冰天清上次就知道了时伊有时是会手下不知轻重，可此番也被按得太疼了，加之她又靠得太近了些，惊得冰天清连连摆脱后退，道：“我知道了，您放开我，晔长灵已经足够针对我的了，若是被他看见恐要没命了，我现在可是很怕死的！”
　　时伊轻笑，便一撤手，冰天清撑不住踉跄了一下。
　　时伊道：“雲……”说着一顿，“晔雲最是心软了，他对你存气是真的，但也不是公报私仇之人，不会刻意来为难你的。”
　　冰天清冷笑，道：“我们两个认识的，是同一个人吗？”
　　时伊敛起神色看着他不语。
　　冰天清见了一顿，也忙收起笑容。
　　时伊展手现出一摞文册，撂在案上，并道：“这是芒极宫所有需要记录在案而后送往天录阁的，你收好。”
　　冰天清打眼瞧着，那足有五六个砚台那么厚，就走了过去拿起一本翻了翻，问道：“是晔长灵托您交给我的，他怎么不来？”
　　时伊道：“他尚有其他的事。”
　　冰天清淡淡道：“哦。”
　　时伊看他三心二意的样子，也忍不住了，转过头喊道：“司青，你进来和他说。”说着就去了一旁的位子上坐着。
　　司青在门口应着，便进来。
　　冰天清觑眼瞧她，也不知是何事。
　　司青正色开口道：“既然你要留在芒极宫，也要知道天界的一些常识。天界中诸神各司其职，神籍分明，其上者乃天帝，位在中央尧圣殿，下一为四大帝神，位居东南西北四方，再下者上神，神袛自定，余下的不多详记。天界立云天上，与其他五界上天下地不同，各处虽也有前后左右，却不分上下，更有重叠者只在看视的方位不同，这就是为何明明四大帝神宫相距甚远却能一眼望见的原故。”
　　冰天清听了困惑，问道：“照你所言，从上面走是芒极宫，那若是换个方向改下面就是别的宫殿了？”
　　司青答道：“不错。”
　　冰天清并不相信，笑着道：“那为什么在我这个曾经的‘凡人’眼中没有异样？”
　　司青道：“你也说了，看起来而已。除了东南西北四方，别的没有准则，你现在的‘上’，也许就是某个人的‘下’。”
　　冰天清惊住了。
　　时伊所坐的位子本是冰天清放水的地方，她见那水有喝过的迹象就皱着眉头看那水，忽听到这些就在一旁说道：“好了，别吓他了。”
　　司青便继续道：“天界出入之处名唤落云梯，有人看守，凡无事神界的人都可自由出入。上次你去过，报上芒极宫的名号他们查验过就会放你过去……”司青话未说完忽然顿住，骤然转过头去。
　　冰天清余光里也瞥到了，两个人惊讶地齐看向时伊。
　　时伊的杯盏都举到了鼻下，却感到有两道目光投来，不由抬起头问他们道：“你们直直地盯着我做什么？”
　　司青几大步迈过去敛襟道：“神主，晔长灵许是有事找您。”起身就拉了时伊离开。
　　冰天清也跑过来，一把夺了杯盏，躬身相送。
　　时伊诧异，怎么两个人都奇奇怪怪的？
　　待时伊离开，冰天清禁不住叹了口气，道：“好险。”忙忙地把杯盏都收好了，自此他用过的东西再不放在明面上了。

　　出了书阁没几步，迎面就撞上了晔雲，时伊便走近前些，司青则煞住脚步与她二位拉开了距离。
　　晔雲礼后起身，对时伊道：“司晷神族在凡界所有的灵侍俱未曾发觉其行踪，我方才去问了天录阁，也无所获。”
　　时伊听罢低头沉思，心中打算着，道：“那你说，他躲到了何处？”
　　晔雲不言。
　　时伊瞧他了然于心的样子，不禁笑了，问道：“你知道了？”
　　晔雲回道：“神主，不也猜到了。”
　　时伊不悦道：“他倒是会藏，明明是在等着我去找他。”又对晔雲嘱咐道，“我自己过去，你在芒极宫替我挡一挡麻烦。”
　　晔雲应下了。
　　时伊将走，晔雲忙又关切道：“注意安全！”
　　时伊侧身挑眉一笑，道：“放心，我可不是好欺负的，再说不是还有她么。”说着示意不远处的司青。
　　晔雲听着一笑。

　　淼若因事要下界一趟，转过宫墙远远就望见了时伊与司青相对而来，可巧时伊也看见了她，正欲转身要躲，淼若便提名高声喊她道：“太皓时伊！”
　　起初时伊佯作没听见背过身一路疾走，后来竟渐次跑了起来，淼若无奈，飞身过去紧紧一把薅住了她，故意含笑问道：“司晷帝神这是要去哪里，我扯着嗓子喊你几声都若不闻？”
　　时伊挣脱了几下无果，知自己避不掉了，只好低了语气陪笑道：“我着急离开，没听见，不是故意的！”
　　淼若笑道：“上次话还没说完就被你逃了，现下可还能信你？”
　　司青在旁给淼若行礼，展拜起开口道：“灵渊帝神，神主此番是真的有事，并没有欺瞒。”
　　时伊听了便猛点头，紧接着司青后面的话就说了出来：“只是，并不急切罢了。”
　　时伊忍不住瞪了司青一眼，倒会拆自家神主的台！
　　淼若闻言也笑了，对时伊道：“你看，你宫里的少灵侍都听不下去了，来揭发你。”
　　时伊无奈轻叹，举起被拽住的手臂，郑重道：“我不会走的，可以放开了。”
　　淼若沉默着打量了她几眼，一丝犹豫还是放开了。
　　时伊揉了揉被抓痛的地方，又见淼若身后无一人，便开口道：“我明明叮嘱过，若去往他界不可一人独往，定要雉长灵陪同才行。”
　　淼若反笑道：“我可不是你这丫头，一个人有何不可？倒是你，既知我的去处，果然是故意的！”
　　时伊别开目光笑道：“这不重要。”
　　淼若看时伊这般嬉笑的样子也无法，只得端正了神色道：“时伊，我知道你是在用这种方式来掩盖真实的自己，明明至情至性却偏偏要装作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如今在我面前还要如此吗？”
　　时伊听了此话顿住了，须臾轻轻笑着道：“阿若，我所有表现皆为真实，并没有作出伪装，莽莽天地万物在我心中，原就没有那么重要。”
　　淼若依旧不信时伊的话，时伊也不愿再多作解释，索性摆手撂在一旁，淼若尚有要事见她又不言也就嗔她道：“此刻也不便过多纠缠，等我回来和你算账！”说罢就前去了。
　　时伊在后朝她挥手告别，司青走上前来，时伊犹然不停手，对她道：“转了方向去冥洛宫，阿若此去需要雉长灵。”
　　司青颔首道：“是。”

　　尧圣殿后的一株大梧桐树下，天帝正和少宇帝神金天倥老在下棋，天帝尚有一子未决两指执黑在棋笥内低头凝思敲了半日了，站在一旁的殷七久终于忍不住了，气道：“我不是来看你们两个老头子对弈的，我说的那事有没有解决办法？”
　　倥老谦和笑劝道：“无离莫慌，待其落定，自然有你的结果。”
　　殷七久没了耐性，两手抱胸怨道：“我等得够久的了！”
　　倥老道：“只怕是，等得还不够久。”
　　殷七久听出了话中之意，忙严肃了神情问道：“难不成承伯你知道？”
　　倥老蔼笑不言。

　　时伊与司青现身于时氏宗祠里的院子里，踩了一脚的落叶，上面几扇门大开着，堂上摆放着时家的灵位，旁最下一个还盖着红布，案上供奉着香烛果品远远瞧着也许久了，想来是族长时偃离世后主家一脉没落了，这里也没不似以前那般打理了。
　　时伊驻足立身，一声道：“出来。”
　　话音落，骤风起，满树枝叶沙沙作响。
　　木白水从树后缓缓走了过来，含笑道：“果然，还是瞒不过您。”
　　时伊不待其话了，直接回过身一剑利落地斩了过去。
　　木白水眼疾，翻身跃起向后躲开，落地立稳后抬手轻轻摸了下脖颈，见指尖有血，不由轻笑道：“我这是再晚一步，恐性命不保。”
　　时伊反手隐剑收手，不再如往日般和善，阴沉着神色冷冷道：“我最讨厌他人擅作主张干扰我的事！”
　　木白水笑了，又遗憾道：“那石好歹也耗尽了六界水灵炼就而成，可有固灵之功，您没放在身上，可惜了！”
　　时伊直面警告木白水道：“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不需你来多事，念在你我相识多年，此一番我不作计较，天界也不会得到半分消息，没有下一次，否则莫怪我动手！”
　　木白水应下了，且感叹道：“想不到在您心中，还是六界生灵更重要些。”
　　时伊漠然不言。
　　重要的，不是他们！
　　司青在一旁也心中会意，对时伊颔首道：“神主放心，司青会闭好自己的嘴。”
　　木白水看司青面上没有一丝惊讶之色，便知她不是第一次见时伊此般模样，因笑问时伊道：“您这个样子，晔长灵可曾知晓？”
　　时伊抬眼。
　　木白水禁不住一笑，原来他知道。
　　木白水抚平了伤口，开口道：“有人来了，我们该离开了。”
　　时伊环顾四周，嫌弃道：“下次，别选这种地方。”
　　木白水诧异道：“这是时家的祠堂，那堂上红布下不是您的灵位？”
　　时伊侧头斜睨他，道：“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木白水低头笑了笑。
　　“嘎吱”一声大门开了，下人们拿着水盆扫把以及一些其他清扫工具进来，却只见院子里堆放着的枯黄树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