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晷》腐朽之木

4、第二章（壹）

　　廉燧宫里，延忍歪身在榻上，将手里的书翻过去一页，仍然在看着。
　　下面少灵烹煮好茶，小心翼翼地斟了一盏躬身奉到了延忍的案上。
　　站在一旁的无静紧张地看着，想要阻止却又欲言又止，最终忍下了。
　　延忍也不转头，拿起便要饮下，盏至嘴边又停下了，放下书端正了身体，立起威严抬眼问道：“这水，谁动过了？”
　　少灵等并不知晓，纷纷惶恐跪下了，延忍便看向无音无静两人。
　　无音一向是刀斧砍身也不起音的人，倒是无静先承受不住，开了口，颔首道：“是她，芒极宫的司晷帝神，是她洗了酒坛子，污了水。”
　　延忍一听是时伊不怒反笑了，一面将茶放回一面感慨道：“这个季吾，见天的没大没小，罢了，由她去。”
　　跪着的少灵中一个忙上前躬身接下了茶盏。
　　无静看延忍缓和了神色，就试探着问道：“神主就不生气？”
　　延忍轻笑道：“气？本神主值得和一个不及百岁的小丫头置气。”又转了语气开口，“无事，都下去。”
　　众人应着，躬身退了出去。

　　无静到了外面才敢把这口气松下来，对无音道：“方才吓死我了，我还以为神主会大发雷霆责罚我们呢！”
　　无音默默地，也不答言。
　　无静瞧他未有一丝惊讶之色，便质问道：“哎，你是不是早料到神主会是这样的反应，所以才这般平静？”
　　无音依旧不理，转头走开了。
　　无静一想自己白受了一场惊吓，无音心中早清楚却一字也不曾告知就更加生气了，追上去连问道：“我在问你话，哪里走，说呀！你又不讲话……”

　　寝殿里，晔雲蹲下身轻手将坐在榻上的时伊的左边手臂抬起，再一使力便将脱臼之处复位了。
　　时伊一面喊疼一面嗔他道：“你轻点！”
　　晔雲也不理会，用神力替她消去了瘀肿，并道：“那柱子明明可以避开，如不是神主自己故意撞到，也就不必吃这些苦头。”
　　时伊一笑，道：“我若没撞上去，你也不会因为担心而慌乱被我抓到了！”
　　晔雲无奈轻叹，收了手，站起身道：“好了，不过神主的神体特殊怕是要痛上一日。”
　　时伊展了展手，又转了转，果是无碍了，便对晔雲道：“谢了。”
　　这时一个小灵来报：“天录阁送来信件。”
　　司青见状伸手接了，转身进来呈给时伊。
　　时伊不明，低头只见面上写着“十一亲启”，时伊看得出这是仓颉的字迹一时不解拆开，纸上作四字：将死，速来。
　　晔雲在一旁瞧着不觉神色动了动。
　　时伊也诧异道：“这个老头子又在搞什么鬼？”

　　柳元风把一本记录放在桌子上，并颔首道：“小神整理出天录阁所需修补的书籍，南边三十六阁西侧七十二室共一百零八地，请上神过目。”
　　仓颉一味按揉着额头，也不去瞧那记录，心情烦躁道：“我才把那堆成山的册子审查完了，你这小子是一刻也不让我休息，我可还记得你把丢池子里的账！”
　　柳元风听着也不动容，故意道：“那些，并无一处不妥，无碍。”
　　仓颉闻言敛起神色，抬眼直看着柳元风不语，半晌方开口：“原来你早知道，难怪急忙忙地找我回来，不过一书生，从前倒轻看你了。”
　　柳元风低头含笑，道：“小神不明，上神所言。”
　　时伊站在天录阁大门旁有一会儿了，远远望着仓颉的一举一动，不免叹对司青道：“哪里像是快断气的人，又诓我，不晓得现打来不来得及！”
　　仓颉转身不妨看见了时伊，忙一笑过去拉她进来坐下。
　　柳元风躬身向时伊行礼，司青也朝仓颉敛襟，之后二人各自退开。

　　时伊一把挣开仓颉的手，正色道：“有事就说，别拉拉扯扯的！”
　　仓颉见了嗤地一声，把身体往后一顿，道：“我说小十一，你现在的脾气也挺大的。”
　　时伊把手一拱，打趣道：“还不是拜某位不自重的长辈所赐。”
　　仓颉听了便笑了，又凑近些，道：“好了不说笑了，小十一，我这次找你来是有要紧事。”
　　时伊也不答言，只挑眼上下打量他，道：“告辞。”说着起身就走。
　　仓颉急了，连忙拉住她，大声道：“我也被你家臭小子打了，横竖是一份人情，听我讲完再决定帮不帮！”
　　时伊无法，重新坐了回去。
　　仓颉道：“我这里呢有一百零八处的书籍需要修复，司晷一族掌六界时岁，你若是出手那就是一瞬间的小事……”
　　时伊不待他言完，就严肃道：“再不实说我就真的走了！”
　　仓颉当即住口，眨眼瞧了时伊片刻，方笑道：“其实你也知道，近来雨水影响到人界之事。”
　　时伊道：“天界没有收到异样的呈报，那些册子不也都送来了天录阁，你没看到？”
　　仓颉道：“是送来了，可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个没有问题。”
　　时伊不解。
　　仓颉解释道：“接连阴雨不断，影响庄稼收成，凡人所求不过衣食，一旦饿了肚子就会引发难以预料的后果，这最大的命门生了事，天界各处却什么也没觉察，你不认为这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吗？”
　　时伊心下想了一想，确如仓颉所言，因问道：“即便此事诸多蹊跷，六界之水归灵渊帝神所御，您该和她说，和我说算得什么，再不然差人送个信去。”
　　仓颉闻言登时闪烁了目光，别开头低声道：“我这不是没有实据，又和雉那个疯婆子不对付么，故而来求你去和灵渊帝神说一说，你的话她肯定会放在心上。”
　　时伊听了这半日，也算是明白了，不悦道：“合着，上神找我来是替你传话的对吧？”
　　仓颉心虚道：“不需要讲得，那么直白。”
　　时伊生气了。
　　仓颉便展手现出一本小册子，强行塞到时伊的手里。
　　时伊问道：“这是什么？”
　　仓颉笑道：“谢礼，里面会是你感兴趣的。”
　　时伊翻开看了看，神情也缓和了，道：“算你有良心。”说罢合上册子站起身一径离开了。

　　冰天清趴在榻上，晔雲一掌就把他的腰背恢复了，虽然过程很是疼痛。
　　冰天清喊叫过，刹那间通身痛感消失了，立时心情也舒畅起来，坐起身舒展了一下，对着晔雲作揖道：“感激不尽。”又起身，“想不到你看起来冷冰冰的也不是无情之人啊！”
　　晔雲冷言道：“我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好。”说着掷下了此前的那本行事汇报，“这个，重新写一份。”
　　冰天清忙拿起一瞧，不免诧异道：“这个，怎么在你那里？”
　　晔雲也不回答，转身去了。
　　冰天清在后喊他道：“那麻烦给个参考也行啊！”

　　时伊也才回到芒极宫，转过前院，与晔雲恰在殿后当地摆放着的插屏后遇见，两个人都没料到此事，微微一顿。
　　晔雲先轻声开口道：“回来了，可还顺利？”
　　时伊轻笑，举起了手里的文册，道：“你说呢！”
　　晔雲侧目看着，道：“拿到了。”
　　时伊也不答，拉起他转身进去，一行走一行道：“轮回的事向来归冥界管理，若不是此种方法，仓老头是断不会出手的。”又问，“冰天清的伤可治好了？”
　　晔雲原要躲开却被时伊强行拽住，无法只好回道：“灵根再强也抵不住神力，神主的手再重些，他就要魂飞魄散了。”
　　时伊道：“又非故意为之，这掌控神力的法子还是你教我的，你不在我身边有时难免忘记了。”

　　冰天清难保还要被斥责一顿，就乖乖坐在案前再写行事汇报，闻及有脚步声自门外进来还以为是晔雲又回来监督自己，也未及多想就说道：“我会安分写的，晔长灵不必心存疑虑。”话出转念又觉不对，细听下那分明是两个人的声音，忙停笔抬起头，时伊与晔雲正俯看着他。
　　时伊上前蹲在案前，低头瞧了一眼，纳罕道：“你还在写这个？”
　　冰天清轻笑道：“晔长灵吩咐的，小灵哪敢违背。”
　　时伊淡淡道：“哦。”
　　冰天清笑问时伊道：“神主来此，可是又有何事？”
　　时伊道：“说起来，江夏，你在凡尘尚有亲人在呢！”
　　冰天清听到“江夏”二字神色立时就沉了，转眼又强压了下去，掩饰着笑道：“神主这是何意，天清不懂？”
　　时伊把册子按到案面上，然后立起身，端正了神情居高临下道：“本神主不计较你是叫江夏还是冰天清，你现是芒极宫的人，去把凡尘的事了了，安心回来。在天界，留住一个人的法子有很多，消失才是最简单轻松的事！”
　　冰天清被震慑到，不得不敛起笑容。
　　时伊转身，同晔雲离开。
　　冰天清在后依旧逞强不忿道：“我说你们神族的人都是这般强势的吗？”

　　晔雲跟在时伊后面，终于忍不住，道：“好久没见神主如此严肃了。”
　　时伊回道：“难得抓了一个人来替我干活，总不能在不留意时让他死了。”
　　晔雲笑道：“神主还真是嘴硬心软。”
　　时伊闻言便驻足回身，不甘心道：“就你了解我！”
　　晔雲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时伊轻叹一声，道：“面上，我还是要去冥洛宫一趟，天界的水源出了问题，六界水道相连，倒难为他们竟一个人也未觉察。”
　　晔雲道：“神主要管？”
　　时伊认真道：“不是啊，我打算推给别人的！不过需要个东西，你去帮我取回来。”
　　晔雲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