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晷》腐朽之木

19、第七章（壹）

　　时伊也是第一次酒醉迷迷糊糊地不知睡了多久，一睁开眼就望见头上尽是岩壁洞窟，尚且在滴滴答答掉落着水珠，而她则半身倚坐在池边，整个人浸泡在水里。
　　坐在一旁岸上看书的晔雲闻及声响也不抬眼，只道：“醒了？”
　　时伊不想答言，就无奈地撇撇嘴。
　　这个家伙敢自把不清醒的自己背到这种地方来！
　　思及此恍惚着一低头，这才发觉自己单穿着中衣，那白衣入水而湿更加贴身通透，映着水面照进洞里的光，也和不穿相差无几了。因想到晔雲就一直在上面看着，时伊不免有些难为情，就把身子都沉到了水里，对晔雲说道：“你这随意脱我衣裳的习惯可是不好，真怕哪一日你会对我做出什么！”
　　晔雲轻笑道：“我是那种会趁机冒犯你的人吗？”
　　时伊回忆着晔雲从前的种种行为，与此刻的话形成惨烈对比，于是禁不住冷笑一声，不想转眼又瞧见他长身侧坐在那里，泛光衬托下，光暗分明更显得形容冷清了，遂别有意味道：“你若不是个男人，这话倒有几分可信。”
　　晔雲闻言放下手里的书，转过头来道：“看来你是想让它变成事实。”
　　时伊知道晔雲是在说戏言，就含笑不语，半晌才又说道：“雲，你没有发现自己在他人前和私下里对我是两个态度吗？”
　　晔雲面无神情回道：“有人在，你是我的主上，无人，你是我的妻。”
　　时伊听了没好气地别开头，嘀咕道：“愈发的胡言乱语。”又问，“我还要在这个冰冷的池子里泡多久？”
　　晔雲答道：“灵渊帝神说至少要十二个时辰，才可压制住你体内无祟带来的疼痛。”
　　时伊听罢只淡淡地“哦”了一声，却私下里拿眼睛四处偷瞄，最终将目光落到了那被叠放好的衣鞋上，方开口道：“阴山可是灵渊一族定凡尘的灵山，里面更是藏着安水珠，倒难得阿若信任，竟留你一人在此。”
　　晔雲不解道：“难不成你是忘了自己吗？”
　　时伊狡黠一笑，道：“我说的是接下来的事。”说着就猛地一下把手伸出水面。
　　晔雲不及回应还犹然不明之际，就被时伊猝不及防地拽到了水下，待他迅速地挣扎着起来时，时伊卷着衣鞋早溜没影了。

　　淼若独自一人站在街口焦急等待着，不妨一回头就见时伊匆匆越过人群赶了来，连忙迎上去，问道：“怎么这般久？是不是偷跑出来耗费了时辰，我早说了你让晔长灵跟着便罢了。”
　　时伊因走得急了，至前撑不住先弯腰俯身歇了气息，方摇手说道：“不相干，答应带你逛人间，怎好让他坏了兴致。”
　　淼若反笑道：“我看是你自己想甩开他吧！”
　　时伊一掌拍在她肩上，故作认真道：“看破不说破。”
　　淼若只一笑，两个人转身并行而去。
　　时伊打量淼若那一身的上好料子，引得街上行人纷纷侧目，就压低了声音问她道：“你这下界的衣裙是哪里来的？”
　　淼若回道：“雉姑姑找来的，还嘱咐要特意穿上。”
　　时伊尴尬地摸了摸额头，道：“一会儿找家店换下来吧。”
　　淼若诧异地侧过身来，问道：“为何？”
　　时伊笑了笑，没答言。
　　如这般穿着装扮的人界女子皆为有身份之人，随身带着的丫鬟仆从一大堆，是绝对不可能在街上抛头露面的。

　　司青去天录阁送东西，在外听说灵渊帝神下界了，还在感慨雉长灵肯放她出去，就赶着回到宫里，不想在路上却忽然感知到晔雲的气息，忙回身查看，虽不见人但确认无疑，看那行去的方向，似是上清山。
　　冰天清在书阁前一手举着笔，两眼不住地盯着看，司青回来见着倒奇怪了，过去问道：“你在做什么？”
　　冰天清闻言便漫不经心回道：“在数这笔尖的毫毛有多少根。”
　　“……”
　　司青听这话大没意思起来，反嗤道：“你很闲吗？”
　　冰天清点点头，落寞了神色转过头道：“你说他们这些神族千年万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不会无聊吗？”
　　司青道：“有心生闲念，无事两分忙，我看就是晔长灵派给你的事情少了。”说着不由敛起神色，一顿。
　　冰天清看出司青在犹豫，就反手收笔在掌心，问她道：“可是路上遇见了什么事情？”
　　司青强装笑意摇摇头，道：“无事。”
　　冰天清听她如此说，就更加确定了司青是有事隐瞒，不免笑了，又说道：“你我现都是这司晷帝神宫的人，神主在上，有何事不可说的？”
　　司青听他说得在理，忖度再三还是开了口，道：“方才我感知到了晔长灵。”
　　冰天清笑道：“感知到他有什么稀奇的？”
　　司青道：“就他一个人，没有神主，去了上清山方向。”
　　冰天清听了也不在意，只“哦”了一声。
　　司青不解问道：“你不惊讶？”
　　冰天清便两手抱胸，淡淡道：“为何惊讶，他们两个人彼此心照不宣的，我们外人何苦要去思虑那个心？说来就是他二人从前在你面前演戏演过了的，才会导致你有如此想法。”
　　司青闻及此话心中当即就不舒服了，正色道：“你言语任何人都可以，唯有神主不得冒犯！”
　　冰天清看司青当真动了颜色，不免摆手妥协道：“好好好，我错了。”
　　话说这天界真是一点点私隐都没有，相隔那么远都可以被人觉察到！

　　时伊在裁缝店为淼若找了几套不是那么扎眼的衣裙，在她更换之际又去附近的首饰铺子买了些平常人家的饰品，因不放心淼若一个人待着就急匆匆地跑了回去，却在进门之时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时伊一个踉跄险些跌下台阶，那与她相撞之人眼疾手快把她拽住了，时伊站稳身体猛一抬眼才看真切了面前人的相貌，竟是熟人。
　　离思一见来人是时伊，便不似方才那边肆意了，慌忙缩了手，退后一步欲躬身行大礼，并道：“神……”
　　时伊就一把按住她，竖指在嘴前示意地“嘘”了一声，离思会意，起了身改口道：“姑娘。”
　　时伊伸手拉离思一起进去，正赶上淼若穿好了出来，时伊打量着轻轻一笑，这人界北域的衣裳倒是很适合她。
　　淼若便问她道：“你笑什么？”
　　时伊摆手道：“没什么。”又把那首饰交给她，“头上的也换下来吧。”
　　“好。”

　　街道两旁皆是小贩的摊位，淼若看见什么都好奇地追问，时伊这不是抓了个免费劳工来，就推离思过去讲解，自己在后面偷闲，还对淼若道：“这是我人间的朋友，比我更加熟悉这里。”
　　淼若听时伊如此说就将信将疑接受了。
　　离思知道淼若是时伊的朋友，也就明白其神位必不能低，开始时还碍于身份拘谨尊着她，可耐不住淼若是个不端架子的人，心思纯粹又随和，渐次地离思也就放开了，三个人就有说有笑起来。
　　淼若因看上了那耍戏的傀儡娃娃，离思就带她越过人群到近处去观看，兴起时淼若就学着其他人一同拍掌叫好，也丢些铜板到那台上，不曾想回头要与时伊分享此刻的喜悦时，却发现她不见了。

　　无人的小巷子里，时伊对着前方的空旷之处喊了一声：“出来！”
　　木白水闻及此话不免一笑，遂从拐角处现身了。
　　时伊瞧他手中拿着的仍是那日梦里相见时的那把折扇，只不过现在的衣裳变成了更加富贵的大家公子样式。
　　木白水一上来就拿眼睛上下的端详时伊，时伊不屑于去理论，就问他道：“自打我在阴山上下来，你就一直跟在后面。”
　　木白水听罢低头一笑，道：“您从晔长灵身边逃开，不就是在等着我来找，是对他起了疑心吧？”
　　时伊神色微动，道：“你错了，这是引你出来的陷阱。”
　　木白水轻笑道：“还真是口是心非。”说着还轻扇掩面打了个哈欠。
　　时伊冷厉了目光，木白水有过前两次被打的经历立刻就觉察出那是她想杀人的眼神，连忙劝阻道：“哎，别动手，上次被你掐碎的地方还疼着呢！更何况这里又不是梦域，离那闹市也不过两三个街口，会被牵连的。”
　　时伊问他道：“木白水我不懂，你明明对我并无男女之情，为何还要一次次的以这种姿态来纠缠，我有什么能让你如此执念？”
　　木白水没有回答，反倒是怔住了，诧异道：“原来，这不是情，不是情，竟不是情……”一行反复念叨着这句话，一行就自己要去了。
　　时伊皱眉打量他不像是在伪装，就默然冷眼看了片刻，也要转身回去。
　　木白水忽又在后喊她道：“差点忘记了，晔长灵可曾说过，他向您隐瞒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上清山只有殷七久一人居住，且此地又与别处不同，其他神族府邸大多宏伟浩大，有着自己的威势，独她不喜此道。上清山真的只是一座山，面上丛林茂密，细寻下才能发现隐于其中的一所竹篱小院，便是上神无离的住处。
　　晔雲现身于院子前并不进去，只是拿眼睛四下张望着。
　　恰巧殷七久方要外出，两个人迎面瞧见，殷七久便问：“有事来？”
　　晔雲便躬身行礼道：“晔雲拜见无离上神。”
　　殷七久打量晔雲没有进到院子里的意思，便猜到他此番前来必有原故，又问道：“季吾让你来的？”
　　晔雲展拜起身，不置可否，反而抬眼问道：“无离上神，可是与天帝同侧而立？”
　　不想殷七久听了此话倒是禁不住笑了，道：“我是哪一边的你难道真的看不出来吗？”说着就侧过身将身后的院子示意给晔雲看，再次开口，“我的答案十几万年来就一直在这里，你我所求应为一致，可要如何讲给她听，那便是晔长灵的事了。”
　　晔雲但望着那院子凝思不语，简直是同那里一模一样。
　　晔雲告辞转身欲走，却被殷七久在后喊住，提醒道：“晔长灵，近来多注意照看着她！”

　　淼若和离思沿着街道找了许久都不见时伊的身影，难免觉得她自己偷偷地溜走了，淼若满心的失落也不顾及别的直接蹲到了地上。
　　离思看她伤感一时心中不忍，方要上前安慰就被人一把按住。
　　时伊几步走了过去，把一个面人贴到了淼若的脸上，也弯腰蹲在了一旁，故作叹气道：“我在你这里就真的没有一点信任可言了么，好不令人伤心！”
　　淼若忍不住笑出了声音，也不回头犹然装作气鼓鼓的样子伸手夺下了面人，一瞧竟是自己的模样，又感叹道：“好精巧的玩意儿！”
　　时伊长息道：“还好不是我的模样，不然定是要被你踩在脚下出气了。”
　　淼若便侧过身来把时伊瞅了一瞅，道：“原谅你了。”
　　时伊拉她，两个人一同立起身来，又叫在后面的离思，道：“站那么远做什么，还不过来！”
　　离思尚且没有从方才的思绪中缓过来，含糊着应了一声就过去了。
　　时伊问离思道：“你来此地可是还在追查鬼女庙一事？”
　　离思惊道：“姑娘知道了。”
　　时伊道：“放手回浮山去，那不是你能管得了的事。”
　　时伊原是好心忠告，不想离思本就性子爽快耿直，再者心中长存正义，一听此话反激起了不愤之意，道：“何事不能管？有人借姑娘之名危害人族，又牵连姑娘名声，连您的安危也……这要让我如何袖手旁观呢！当初姑娘点开离思的灵感，难道不是为此吗？”
　　离思只顾自己一时间的愤怒，莽撞地将话都说了出来，之后才恍然念起自己是同何人讲话，急忙慌张地退了身体拱手赔礼道：“离思失口妄言，得罪失礼之处还望姑娘看在从前之情，见谅。”
　　淼若原在觑眼旁观，忽见离思惶怵，时伊不言，周围一下子冷静了下来，就不得不走出来笑着劝说道：“好了，时伊的话并非不相信姑娘的能力，只不过兹事体大相干他界，这才让离姑娘不要去管的。”说着让离思起来，离思执意不愿。
　　时伊也柔和了神情，语重心长道：“我点开你的灵感是为了让你可以自保，而不是什么人界的责任，毕竟责任再大，也大不过你自己的一条命！”
　　说话间，远处的人群骤然喧嚷起来，三人不明循声望去，时伊却在此刻禁不住自心底打了个寒颤出来。
　　淼若不由疑惑道：“你是冷了，可我们也并不畏惧寒冷啊？”
　　时伊摆手示意无碍，只听那边震声传来一句：“太皓时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