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晷》腐朽之木

20、第七章（贰）

　　外面的人一连送了四壶热茶到堂内，时伊只坐在下默默的，斟了就饮。
　　在上面的然古终于忍不下去了，一掌拍在桌子上，立起身大声问时伊道：“都四个时辰了，你就知道喝！兮儿此前来信说你给了他一把剑要带回来让我看看，怎的后来就没了消息，到底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在时伊邻侧的淼若看然古怒了，一时也不好开罪的，便也忙站起身安抚，又悄拉时伊道：“你倒是言语一声。”
　　时伊倒气定神闲，微微挑眉不语。
　　然古瞧时伊自若的样子，显然是没把他的话放在眼里，愈发地生气了，又道：“小丫头不要以为仗着自己的神位我就不敢动你！”
　　时伊抬头朝他一笑，依旧没说什么。
　　然古虽然是仙界大长老，上万岁的人了，但仗着自己武力高脾气一向也是六界之中第一的大，此一番时伊挑衅的举动更是怄得他白色的胡子眉毛都歪了，眼见就要冲上去，一旁的二长老然念忙一把拉住他，并陪笑劝慰道：“你看你，吓到人家孩子了，还不消消气。”说着又把然古按回了座位上。
　　然古便指着时伊道：“我消气，你也不看看她什么态度！”
　　原在外面处理戒律方面问题的三长老然无听闻然古把两个帝神与一个凡人带回了仙界，怕不知又是冲动下搞出什么明堂来，遂放下手里的事情急着赶了来，在后面也待了一阵子，听到起了骚乱，就走出来，对然古不满道：“我说你也是，当初就不该掺和进神族的那些破事，现在好了，不但把仙界牵连进去，你自己还奈何不了人家！”
　　然古闻言当即就转变了矛头，对着然无不忿道：“老头子，你说什么，是不是想打架？”
　　然无也接道：“怕你不成！”
　　“来啊！”
　　然念在两个人之间反复劝和，左右为难，说了这个，那个又挑起，说了那个，这个又不服，一时间难以抉择。
　　时伊就拿着茶杯觑着眼在下面看戏。
　　淼若饶是无法，也坐了回去，侧过身问时伊道：“究竟你知不知道？”
　　时伊也不把盯上头的目光拿开，只淡淡回道：“知道啊，不过是被我亲手送给冥主当礼物了。”
　　“什？么！”
　　时伊听了便回身向淼若“嘘”了一声，道：“你小声点。”
　　淼若忙掩了口，又嗔她道：“我就说早晚被你这丫头给害死。”
　　时伊抿嘴笑了笑。

　　离思因是凡人而被拒绝留在了外面的院子里，好在仙族的人看着时伊和淼若的面上也没有为难她，大抵上也准许她自由行动。闲走时无意间望见一个小孩子在树下跪着，一时好奇就过去了，原来他不是在玩耍，却是在准备埋葬一只濒死的小鸟。
　　离思瞧那孩子满面的伤痛，心中不忍，便把手轻抚在他肩上，也半蹲下身，轻声唤道：“小朋友。”
　　那孩子闻言也不识人，只低头看着捧在两手心的鸟，道：“它要死了。”
　　离思亦是为生命离世哀叹，可在她以自己的身份看来，生生死死不过人所不能预料，更不能强求，就掩了心绪，安慰那孩子道：“生死有定，人不胜天，既曾全力争取，无果亦是无憾。”
　　那孩子并不十分明白的点点头。

　　时伊与淼若从仙族正堂里出来，阶上却不见离思身影，找来时正把这话俱听在耳内，淼若自生来就在上位，且属四大帝神族之一，虽心有不同想法，却不会做出任何举动，倒是时伊有所感触，不顾淼若的劝阻，毅然地走上前去，但问离思道：“方才你话说得虽通透，却是无奈，我且问你，你自己的本心是希望它活？还是死？”
　　离思被问得一怔，随即就犹豫不言。
　　那孩子不知她二人所言为何，就抬起头奋然道：“自然是活了！”
　　时伊听着一笑，拿手摸了摸那孩子的头，又看向离思。
　　离思半日憋得脸紫胀，终于忍不住还是说了出来：“我想让它活。”
　　时伊欣慰地笑了，伸出手指在那只鸟的头上点了一下，片刻后那鸟竟真的缓过气息来，展开翅膀飞走了。
　　那孩子欢喜地立起身目送，离思却呆在了原地，须臾又被时伊的力量所折服，更加惶恐了。
　　淼若上前对时伊道：“让你不要任性，吓到她了。”
　　时伊歪头耸耸肩道：“没忍住。”
　　这时正堂那边却“轰”的一声传来，几人不免被惊得转过头去。
　　那孩子却好似司空见惯般地叹了口气，道：“又打起来了，得快点跑，不然就要被捉住撒气了。”说着朝时伊行了个礼以作感谢，就一径逃开了。
　　时伊冲那孩子笑着挥手，猛一回手拉住淼若，悄声道：“我们也溜吧！”
　　淼若被时伊猝然的举动吓到了，就没好气道：“你打得过然古长老吗？跑则跑了，还不是要被抓回来！”
　　时伊听了便灰心泄了气，一手揽住离思，整个人倚靠在了她身上。
　　淼若无奈道：“你就说出真相，也无甚妨碍，不是吗？”
　　时伊闻言才恍然明白过来，道：“是哦。”
　　“……”

　　因仙族长老身至冥界，冥界中人不敢怠慢，要以仙界中礼数以待，就忙忙地煮了热茶送来。
　　周兮一眼瞥见就出去伸手接了过来，又让那侍者下去，自己则回去分别给端身坐在上的太曦与落座下首位的然古各斟了一盏。
　　然古抬眼瞧周兮卑躬的样子，一时气愤不过，又不好现表出来，只得无奈叹气，周兮则含糊一笑遮过，转身立到了太曦身旁。
　　然古无法，先就向太曦说道：“老太婆，事情的经过你也清楚了，还请放了我家的兮儿吧。”
　　太曦闻及“老太婆”三个字神色微动，也就不甚理会然古，眼睛只盯着站在下面的时伊。
　　彼时时伊正在那里用手逗弄被离思这个活人吸引而来的幽冥死灵蝶，忽觉有人在看自己，不由得顿住转过头来。
　　太曦原就因无端被人搅扰而心中不自在，又见时伊此番那火气愈发也上来了，便刻意问着她道：“小丫头，你倒是很惬意吗？”
　　时伊听了不禁茫然怔住了。
　　“啊？”
　　时伊就没留意上面的两人究竟说了什么，还是淼若悄言提醒她才恍然醒悟过来，却也只是眯眼笑了笑，没言语。
　　太曦又道：“你带着那冲动冒失的小子来本主这里，究竟作何打算？”
　　然古听着太曦喊自己“小子”心中也不舒服起来，方想反驳却被周兮在后面隔着距离极力地安抚下了，细想来太曦的尊位在六界也是无人可以奈何的，就把话强咽了下去。
　　淼若瞧时伊不张嘴便知被问住了，而她对于自己不能处理之事的行为一贯是，逃！
　　果然时伊只顾左右眨眼，心下思忖也不回答，一时摸着头含笑道：“我那什么，想起来还有要事，先走了。”说着拉起离思转身便要溜走。
　　然古自是有火不好撒的时候，眼见事情不决人还未讨到时伊就想自己先跑，当即就立起身大声喊她道：“你给我站住！”
　　太曦离然古最近，被他声音震到，嫌弃地揉了揉耳朵。
　　时伊被威慑住，拿眼睛一瞅此时正因事不清而不知所往的淼若，悄然说了句：“走！”
　　淼若漠然无言，与离思一同被时伊拽了过去，不想她三人方至殿门前，身后忽然“嗖”地一阵风过，然古倒先被太曦扔了出去。

　　“嘎吱”一声，周兮照太曦吩咐在里面把殿门关上了，回过身来却不行走，只在原地垂头叹气。
　　方才可是差点把他吓死了！
　　太曦见他丧气落寞之态，不免问道：“怎么，不愿意留下？”
　　周兮感慨道：“我愿与不愿貌似没有妨碍吧！”
　　太曦听了轻笑一声，拿起茶盏抿了一口，缓缓开口道：“倘若有一日我腻烦了，或可一试。”
　　周兮便抬头冲着太曦硬作笑意，实为无奈苦涩，道：“如此，岂非要万般感念冥主大恩！”
　　太曦放下茶盏，也不去瞧周兮，就低声笑道：“确是该感念。”
　　周兮闻太曦傲然所言禁不住侧目，撇嘴小声嘀咕道：“还真是一点也不晓得谦逊！”说罢不经意一落眼，望见地上有些许黑影，一时好奇走了过去，低下头细看不过是几只死去的死灵蝶尸体，难免嗤笑自己这般郑重其事，方要走开却恍然忆起，这蝶不就是刚刚太皓时伊在戏玩的那些吗？
　　太曦瞧他呆了，不由唤道：“小东西！”

　　外面时伊慌手慌脚地强行拦住了正要大吵大闹的然古，他也是第一次被人给扔出去，脸面都丢尽了，先时不过顾念着周兮已经是屈身低眉请求，不想得如此待遇，那脾气登时就压不住要爆发出来。
　　时伊怕然古真的闹起来还不是要牵连自己，就忙按住他并一面轻声安抚道：“好好好，消消气，消消气，慢慢讲话！”
　　然古怒而直指殿门，同时伊大气理论道：“我消气，如何消气？你也不看看那老太婆是怎么做事的！”
　　时伊便作认真劝慰道：“冷静，冷静。”
　　离思这几日所见所闻或是其他凡人几生几世都不得的，尽管被震撼着，但此一刻却是比时伊等人还要清醒些，在旁观看久了也将事情了解了个七七八八，不免些许耐不住了，悄悄走至淼若身边，问道：“时姑娘不是要走，如何反安慰起人来了？若此刻不能行动，待那长老回悟过来，岂非不成？”
　　淼若对时伊的非常理所能揣摩的行为早就习惯了，于是淡淡回道：“毋须担心，大长老触碰到了那丫头，有人很快就会出现了。”说着又不免叹了口气，感慨自己这一行怕是要落空了！思及似恰转眼在离思身上，不由计从心头起，低头笑了。
　　说话间，然古果然回味过来，一把揪住时伊，问道：“说起来这事还不是要怪在你头上，我不管，今日我一共要带走我的徒弟！”
　　时伊一看然古来拉扯自己，就连连后退含笑摆脱，怎奈然古实在厉害，就想着让淼若出手帮帮自己，岂料时伊二人纠缠的功夫，淼若竟带着离思私自走了，把个她就丢下了，气得时伊要追过去，又不得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