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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史书记载,庆元二十三年,小靖侯大败北蛮得胜而归,收复前朝遗地,斩杀前朝叛军首领。不料归程途中遭遗贼暗刺,身负重伤。庆元帝感念小靖侯三年戎马征战疆场,特赐泗水与靖安封地,以保靖安侯休养生息。

      五月。
      马车在蜿蜒的山道上慢吞吞行进。三两侍从在崎岖的官道上走得参差不齐,可仔细看去,这一队人都配备着精良马匹,乱中有序,无人趁着行进路上偶有的错乱私聊絮语,统一身着的侍从服也是极舒适的面料,挺阔齐整,在尘土飞扬的山路上奔波也不染脏污,一行人簇拥着中心那一辆看上去便华贵异常的木制马车,走得安静。

      骑在最前头的男子长相周正,只时刻蹙着的眉流露出几分内心郁结。虽行在坎坷泥路上颠簸,也不难看出这一队人行得轻松。

      沿途山水瑰丽,空气中迷蒙地渲染着林中蒸腾的水汽。

      马车帐后传来一声叹息,一把扇柄骤然拂开半边帘子,玄色衣袍扬起复落下,男子转着手腕熟练地挽了个扇花,墨色长发松松散散绾在脑后,在绯红的靠垫上铺散开来,影绰光线下,他清朗的眉眼微弯出一个和缓的弧度。
      “叫陈子安那家伙莫再恼了,这一路安静得跟个死人似的,他眼里还有本侯没有,板着张棺材脸给谁看。”

      他这话虽是说给马车前驱车的侍卫听的,却中气十足喊得大声,让走在最前头的陈成一字不落全听了进去。

      陈成一口牙都快给咬碎,当下勒住马扬蹄调转,一激灵蹿到马车跟前。

      那人却不把帘子放下去,反用一双眼直勾勾瞧他,虽是从容笑着的,可那苍白的脸色无端透出几分冷冽。
      “你是想和我吵吗陈子安?”谢饶虚虚咳了一声,“反了你。”

      陈成绷着勒马的手,青筋在手背上突得明显,看着这张还带着病容的脸,刀子一样的话在哽着的喉咙里滚了几圈,艰难被咽回去,直戳的他心头绞痛。

      谢饶见他青着一张脸却迟迟开不了口,缩回手去,纱帘轻垂,掩住那半张清俊的脸。

      陈成脊背直的像块板,僵着张苦大仇深的脸伸出右手在空中扬起一个弧度,沉声一吼:“继续走!”

      马车内,谢饶斜靠在柔软的坐垫上,带着薄茧的长指一轻一重捻着枚莹润的白玉佩,低垂的眼睑看上去略显疲惫,凝神不知在想些什么,身子随着马车偶有的晃动没骨头似的打着晃,好半晌才食指轻动,将玉佩复拢入袖,两片单薄的唇瓣此时却无甚么血色,微扬起首时搭在肩上的墨发垂落,露出雪白的一节颈,青色血管在有些苍白的皮肤上明显得紧。

      风轻扫过纱帘,漫山遍野的绿色经由缝隙露出些痕迹。谢饶困倦极了似的,疲态爬上他缓缓阖上的双眼。

      马车还在往前走着,谢饶肩头时不时随着晃动的马车而磕到车壁,马车设计的实在精细,四面都挂着贵重的裘皮,肩膀撞在车壁上,像陷入了动物温暖的皮毛。小憩片刻,他又经不住腹中难耐的疼痛,抓起一边小几上随意搭着的斗篷拢在肩上,一手撩开车帘钻出去。
      “一条道走成这样,我何日可达泗水。”谢饶不顾陈成额角暴起的青筋,一提缰绳轻车熟路地停下马车,随后一跃而下,斗篷在他身后扬起阵风来,激地陈成青筋一跳。

      “侯爷!”靠近些的侍卫忙不迭要来扶他,被谢饶抬手止住。

      身量颀长的靖安侯扣住悬悬欲坠的斗篷,手指一边拽着系绳飞快打了个结,一边大步向前拉过一匹被牵着行进的黑马:“陈成跟上,其余人按原速前进就行。”
      他做事利索,旁边的侍卫又踌躇着不敢拦,眨眼功夫就翻上马背,也不等暴跳如雷的陈成开口,一夹马腹便疾驰而出。

      “......”陈成深呼吸两口,垮着脸却是一声没吭。动作丝毫不见慢地随着蹿了出去。
      马蹄扬洒起灰黄尘土,山道不平,幸而骑手的骑术精妙,硬是在乱石横生的山道上踏出了驰骋草原的速度。

      “侯爷这是在做些甚么。”陈成堪堪撵上谢饶,二人默契地放缓些速度:“放着御赐的官驾不坐,拖着这般身子还要骑马赶路?”

      谢饶行在崎岖道上,脸色却比在马车里坐着好些,听着陈成的挖苦面上没什么波动:“御赐的金贵东西,我这种粗人怎坐的惯?何况心中总归膈应,倒不如驾马来得自在。”

      陈成转过头来看他一眼,勾起个不入眼底的笑:“小靖侯怕是忘了自己年少的风流韵事了。”
      “不足挂齿,不足挂齿。”这厮像是没听出对方言语中的讥讽,轻眨两下眼睛,递给他一个惹人嫌的笑意:“陈将军过誉了。”

      陈成看惯了他这副不正经的样子,一腔子闷气到底吐露出来:“想你谢寅川年少风流,非不安心当个闲散侯爷,好不容易在边塞吃尽黄沙混出些人样,一转头又被灰头土脸地赶到那不上不下的泗水......你到还笑得出来。”

      谢饶赶着马,好似没听着一般提着笑注视面前的山包,端的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陈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连绵的山头绿林葱郁,被风一吹,荡起颇叫人心旷神怡的浪纹来。
      他一时静下来,好一晌又回首,复杂地看了眼身边纵情驾马的男子。

      若非脸色过于苍白些,这家伙到真像是个出门踏青来顶顶风流倜傥的世家公子。

      “看什么。”谢饶自始至终端着世家子弟的清傲似的没斜过一次眼,自顾自又加了些速:“快找户酒家来给你家侯爷上碗热面垫垫肚子,再不填些吃食,我这风流公子怕是得给你饿死在这荒山野岭。”

      陈成闻言一凛:“你吃药了吗?”

      “谁敢吃那庸医开的药。”谢饶眼睫微颤,一股冷意自瞳中漫开,说话却平心静气:“我虽自小在京没接触过医术,早年也因着些缘由在边塞拜师学了些皮毛——那御医给我开的方子中有味苦甘兰是清心静气的,可我这些年在服的养神散里有一味紫荆,一味黄杉,这三者两两组合都无问题,偏生三味碰到一起会出大事,虽一时无碍,久了也药石无医。”

      陈成一时没控制好力道,手一紧,马儿向前蹿出几米:“你什么时候发觉的?”

      “回宫面圣后几日。”谢饶也没嘲他不小心,只是冷眼专心驱马:“幸我行军途中养成副谨慎性子——罢了。”

      “所以你自请离京......”陈成重重一闭眼,复睁开,指尖在缰绳上颤抖,声音艰涩:“那药的副作用是什么?”

      “只不过叫人后半辈子提不动刀剑。”谢饶不欲多言,向来疏朗的眉眼染上几分倦意:“日后别再提。”

      “那位是想毁了你吗?”陈成不知该作何反应,万般苍凉地松了肩头的肌肉:“你二十领兵出征,在军营里吃尽漫天黄沙与刀光剑影之苦。若不是为着苍天社稷,谁愿舍了京都的富贵日子去那荒郊野岭与蛮夷搏个生死......那位就不怕、”
      “总归有人该守这一方山河。”谢饶打断他越说越放肆的言论,语调冷淡却不容抗拒:“是我这些年气焰太盛,惹了圣心不快,莫再说了。”

      陈成丧气地别开头,眼尾几分猩红:“只我们这些人才明白......算了。”
      他沉寂半会儿,突然转开话题:“那为何又不吃饭了。”

      谢饶轻笑一声:“就这么被打发了,不闹些无伤大雅的小脾气做给圣上瞧瞧岂不是显得我不懂事了,这一列车队都是圣上的眼睛,不做些什么我都难受的紧。”
      明明早过了闹脾气的年纪,却还要装出累人模样来迎合那高堂上的贵人。

      “我倒是想念边塞的兄弟们了。”陈成沉声轻叹。

      谢饶并未回他,只是扬起的发丝与玄色披风相撞,露出轮廓分明的侧脸,清亮的眼盛着向后飞驰的山道与漫天遍野的绿林碧浪,策马行驰,恍若一柄锋利的长矛,带着锐意穿刺过坎坷的旅途,一往无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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