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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   迎着风,酒家陈红的招旗敞着个孤零零的大洞在空中打转,扬起复落下。小酒馆破旧,发黄的木制梯浮着经年的油光,在午后阴沉的光下泛着恹恹灰黄。
      酒馆内光线比室外还要暗些,虽然刚过正午却没什么光打进来,三两酒客坐在摆放凌乱的木桌边小憩偶尔没精神地闲聊几句,柜台后店小二的脑袋尖一点一点犯瞌睡。

      一身长衫洗的素白的少年提着东西跨进门来,一双眼生的清润,眉间稚气未褪,周身气质却是温和舒适,透着些不落世俗的书卷气。

      这少年面目生的好,此时把手上提袋往柜台一搁,惊得店小二一激灵醒过来,一句骂声还没出口,抬眼便被那清透的瞳仁瞧的恍惚一下。

      “一碗素面。”
      少年摸出一枚铜钱搁在他身前的台上,朝店小二颔首,拎着自己破破烂烂的袋子随意找了张桌子坐下。

      酒馆内安静的空气浮躁起来,细细碎碎的窃语随着少年落座的动作响起。

      少年似是习惯了周遭的闲言碎语,凝神垂眸端坐在哪一方小桌前神色不变,只是攥着提袋的手指紧了些。

      角落里一着灰袍的男人倾身去和同伴交谈:“那是楚郡守家的公子吗?怎么吃穿那么寒碜,身边连个打下手的小厮都没有。”

      “你不是第一次来泗水做生意吗?”他这同伴是个瘌头,闻言惊奇地看回去,“你怎的知道他是楚郡守家的公子?”

      “早年在邻郡做生意时见着过嘛,楚郡守多年至交智行大师过世,他带着家眷登门吊唁,我远远瞧见过一眼。”灰袍人憨厚地笑了两声,“嘿,我就没见过长得那么俊的孩子,这气度真是从小长出来的,那时他应该也不过七八岁,可不说人家是大家公子呢,我们这种小老百姓这辈子怕也不会养成这般好气质。”

      那瘌头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可别说了,这事说来也上不得台面。”

      灰袍人见他一副卖弄玄虚的模样,也起了好奇心追问起来。

      瘌头压低声音:“这少年已经不是楚郡守的公子啦。你也知道,楚郡守为人方正清廉,赴任以来一直为百姓称好,就是一个缺点,后院女人多了些。要我说啊,这后院人一多起来,事就也多起来了。”
      “这公子的亲生母亲本是楚郡守买来的一个塞外舞女,本来添置一个舞女对郡守这样的大户人家不算什么,但偏偏这舞女长得是一张媚态百生的脸蛋,勾的郡守是牵肠挂肚,这不,你也说了,连吊唁智行大师这种大事郡守当年都愿意带着这妾生的孩子去。”

      灰袍人却是不解:“即是如此宠爱,那为何如今......”

      “你听我说下去呀。这妾室长着一张好脸,内里也是个不安分的,居然和楚家一个小厮勾搭上了,两人一合计,这小妾居然连孩子都丢下不管就要和那小厮私奔。也是不打巧,才逃到深山里就遇上一只恶虎丧了命。”瘌头龇牙咧嘴的表情收回去,心虚似的飞快瞥了那端上素面和店小二道谢的少年一眼,再度压低些声音,“我听在楚家打下手的老妈子说,这孩子也不是楚郡守的。”

      “什么?”灰袍人咂舌看他。

      “那小妾的死讯刚被坐实,这少年就被赶出楚家送进寺里了,楚家也再没认过这个孩子,逢年过节这楚公子也没在楚家出面过。”瘌头摇摇自己那颗斑驳的脑袋:“这对母子本就是靠着楚郡守的脸面在楚家生活下去的,楚郡守的正头夫人和楚老太君是一家人,楚老太君向来看不惯这母子二人,孩子被送走也是情有可原。”

      “这真是......可惜。”灰袍人瞧着那少年安静吃素面的模样,不由叹惋。

      “这有什么好可惜的。”瘌头大口灌了碗酒,抹着发亮的嘴提高声音,“我可听说再过两三日那位从京城来的大人物就要到泗水了。”

      酒馆小而阴沉,不少人因他这句话扬起脑袋,楚行拨面的动作也是一顿。

      “不知你说的这位大人物可是靖安侯?”一桌酒客停筷扬声问那瘌头,面上兴味盎然。

      瘌头眨眨眼装出副神叨叨的样子来:“正是,这位靖安侯说来就有来头了。”

      那搭腔的酒客也乐的当那个捧场的,此时哈哈笑着:“当今世上何人不识小靖侯。不过你到说来听听。”
      自古才子佳人与英雄豪杰的故事最适合拿来下酒。

      瘌头干脆放下酒杯,“啪”地一拍桌子,那小桌咯吱一声,晃得那灰袍人碗中酒洒了一半,惹来一声笑骂。

      “前朝战局动荡,诸侯割据各掌其兵,当今圣上幸得老靖侯辅佐,征战四方继承圣位在一众皇子中杀出重围。只可惜五年前边塞一战马前失蹄,向来无往不利的老侯爷竟被三千骑兵破了要塞,于麓战中身殒,而这小靖侯当年也是京城风流倜傥的少年公子,一夜之间遭此横变,被迫挂袍接印面对亲父不知遗在何处的尸体。”

      瘌头说得唾沫飞溅,楚行拿起小勺喝了口清汤,皱起眉。
      汤淡了些。

      “小靖侯出生金贵,那时也是年少,性子不稳,那段时日里天天是大闹京城,日日往那歌妓院里闯,不知砸了多少家名满天下的歌妓院招牌。诸位可曾听说过小靖侯那件风流韵事?”
      瘌头讲上兴头还卖起关子,一双眼眯起来更衬得脑袋上头发稀稀落落。

      又一个酒客接口:“可是听雪阁那件?”
      “正是!”瘌头哈哈大笑:“那小靖侯为了红颜知己,众目睽睽之下扯了圣上钦赐的赤金乌练赠与那听雪阁的头牌姑娘,只为博美人一笑。如此大胆风月,怕是只有小靖侯敢为了。”
      “年少气盛。”灰袍人仰脸感慨,“真是年少气盛啊。”

      “非也,非也。”又一人放下长筷,拱手笑着作揖:“我这还有一个版本,不知诸位可愿一听?”

      这人披着一身棉麻的黑袍,在脏乱的小酒馆里倒显得整洁干净,五官虽然普通但眉宇沉静,说话也是豪爽:“打巧我在京城住过几日,有幸见过那年场景,只这位小兄弟故事里的主人公掉了个反,不知诸位可愿一听?”

      瘌头张着嘴让他尽管说下去。

      长袍男子一颔首,双眼却落在楚行身上:“想那时,小靖侯也是和这位公子差不多的年纪。”

      楚行抬头,一双眼透过素面蒸腾的雾气朝他望去,朱红的唇微弯客气地笑了笑。

      “那小靖侯的确是位难得一见的奇才,且不论对敌的本领,便是一张皮相也是生得顶好。十七岁时自街上打马而过,一身气度直叫人感慨年少俊杰似上苍偏爱。”
      “京城之中不知有多少姑娘对这小靖侯芳心暗许,却只有那听雪阁的头牌姑娘名唤雪怜,以一手绝妙的琵琶之音引得小靖侯另眼相看。而这位小靖侯生来不羁,那段时光厌弃官场纷扰,日日打马穿巷钻进那听雪阁去听曲。不过他倒是位奇人,只坐在敞着门的雅阁平台上倚着杆听,来往的客人都能看到他听曲时的模样。那时小靖侯好着红衣,却非那鲜亮夺目的赤红,反倒是阴沉点的暗红。我有日去听雪阁,就正好撞见这位小侯爷。”

      长袍人垂下头,借着喝酒的动作隐去目中那一份追忆。

      楚行蓦地停了动作,侧耳静静听着。

      “那日正值七夕佳节,本就喧闹繁华的听雪阁更是人满为患。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又有不少女子提着灯笼窃窃私语,我拨开人群向定下的包间而去,穿过纱幔却看见一间敞着门的雅间,阵阵脂粉香气从我身边的男女身上涌来,我侧身想要避一避人群,不经意向前望去,瞧见一抹暗红背倚着栏杆,身后是大片冉冉升起的孔明灯,漆黑的夜幕里万千灯盏,那一刻竟不及一人鲜活生动。”

      长袍人轻笑一声:“那日的小靖侯同是一袭暗红,抬着的眉眼遥望着空中的孔明灯,却总有一股愁郁拢在他身上,不知是何缘由,雪怜姑娘一曲未毕,他便直起身子要离开。不曾想那向来清高的雪怜竟停了手中的琵琶要小靖侯等她一等,不料一曲奏罢,雪怜大胆表明自己一腔情意将自己那满满的少女情致一一说与小靖侯听。可那小靖侯对她并无意,未发一言就要抽身而去。逼得那雪怜羞恼之下竟要从阁顶一跃而下。”

      楚行落在膝头的手指抚着衣料由于一遍遍清洗而略有扎手的纹路,有几分出神。

      “那厢小靖侯被逼无奈,情急之下于众声喧哗中抽出自己腰间系着的赤金乌练缠在那横飞的檐上就要飞身去捞那雪怜姑娘,也幸得小靖侯当时所处位置矮了雪怜姑娘一层,也是身手了的,一抹暗红落在夜色里顷刻就笼罩住雪怜的一身纯白,几个轻点,那雪怜就梨花带雨地被送回楼里,而小靖侯一抽乌练却是颤得太紧,心烦之下干脆弃之而去,来去似风般恣肆。”
      长袍人一席话说完,几杯浊酒又下了肚,却像是专门为了来讲这个故事似的,拱拱手抽身离去,只留得一众酒客啧啧感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楚行哑然,在原地又坐片刻,将自己那碗素面吃个干净,连寡淡的汤也喝了七七八八,方要起身出门而去。

      刚刚踏出暗沉的小酒馆,楚行一时被骤现的日光照得半眯起眸子,脚踏在不甚坚实的木梯上,发出惹人牙酸的咯吱声。
      被日光刺的双眼泛酸,楚行拎着袋子的手指轻轻收紧,迷蒙中却看到二人自山道上打马而来,马上扬起的袍在空中划出虚影。

      马蹄声由远及近,楚行站在原地,看见为首那人一身玄衣,在傍晚的落日霞光下竟染上些流转的暗红。山野暮日是他见惯了的景致,却因入画之人不同而平添些不一般的情态。
      那人高坐于马上,勒马朝他遥望,清亮的眉眼迎着他的心神,仿佛静滞那么一瞬。

      山间的风吹过他还泛着酸的眼,楚行迟缓地眨了下眼睛,一个念头忽地在脑中浮现。

      那名冠天下的小靖侯,怕也不过长这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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