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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南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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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住泪意,强笑着对他道:“嗯,你是我的师兄,我说过,我和你生活在一处,整整十七年了。”
他皱了皱眉,认真道:“可我之前,是生活在江南……”
“什么江南!”我立即打断他,“你和我、还有云玄,我们一起生活在南山派,你是南山派的大弟子,是我爹爹的大徒弟,这些难道你都……你都忘了吗?”
他眉头皱得更紧,半晌,没有说话。
我见了更加心急,又对他道:“你不爱吃辣的,不爱吃鱼,最喜欢穿的衣服是黑色的,还有,你的剑法是我们派里最好的一个,爹爹他以前总是夸你,你……”
我眼前又模糊了起来:“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
我看见他眉头皱得很紧,却始终一言不发,我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他真的都忘了……什么都忘了……
我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就像是一本你写了很久很久的本子,上面记了很多你做过的事,可有一天,这个本子丢了,等你找回来的时候,它上面却一个字也没有了,那些时间、那些感受,那些心情,也都随风飘散,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擦干净眼泪,努力平静下来心情,对他说道:“三年前,我爹去世时,我们南山派遭遇袭击,你为了救我,被人用剑刺中了左胸,掉进了我们山下的那条河里。”我看着他终于有些动容的脸,缓缓道,“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当时那一剑刺的极深,应该到了如今,你胸口上也还有个疤痕吧。”
我终于瞧见他眸色微动,心知没有猜错,刚要再说上几句时,门外却传来了护卫的声音:“当家的,镖局的人已经来请了,请您移步。”
我一愣,却见他忽然站起了身,我连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要去哪儿?”
他看了看我抓着他的那只手,却微微皱起眉。我见了连忙收回手,默默低下头,心里有些难受。
我听见他的声音在我头上响起:“我还有事,不过若是真如你所言,你以前认识我的话,你就在客栈里等我,等我处理好了这些事情之后,再来找你。”
我抬起头,见他沉沉望着我,于是我扯出了抹笑容,对他道:“好,我等你。”
我已经等了他三年了,又怎么会在乎这几个时辰?
于是,我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消失在我眼前,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我才站起了身,匆匆跟了上去。
事到如今,就连这几个时辰,我也是在乎的。
若我还是三年前那个小姑娘,定会在客栈里等他到天荒地老,可如今的我,却再也不像之前那般天真了。
我父亲说过,有些人若是不抓住,就真的错过了。
我已经错过了一次,我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我悄悄跟在他后面,看着他上了马,我便也牵着我的马悄悄跟在他们身后。
直到走过半条街,我看到他们停了下来,然后,我看见他大步走进了虎威镖局里,门口站着的人都低着头,看上去都是分外恭敬的样子。
我脑中一片清明,立即明了。
是了,白日里还听那小姑娘说他们当家的要来,如今他就被人喊作当家的,此时又带人明晃晃地走了进去。
所以,他们所说的虎威镖局的新总镖头,那个三年前才认祖归宗、几年之内将镖局经营得风生水起的人,其实就是云青吗?
他真是厉害,我虽然难过,但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了一番,他在镖局毫无根基,却能在短短时间内做到如此风生水起,恐怕除了聪明才智,必要的手腕也是少不了的。
他不愧是我叶伊喜欢的人,我爹爹他老人家也没看错人。
如今再一细想,我才记起来,似乎云青被我爹爹捡回家的时候,身上就有一块玉佩,那块玉佩他一直都很珍重,时时带在身上。如此看来,许是他受伤之后,被河水冲到了下游,被人救起,可是他却失了忆,忘了一切,所以才会一直留在江南,没有回来,可能也不知道该去哪里,直到后来被人发现真正的身份。
似乎那日小姑娘的话,仍旧环绕在我心头:
——“他叫顾辰。”
我站在街口等了许久,直到天色暗了下来,我才看见顾辰从镖局里走了出来。
我悄悄在后面跟了上去,见他回了之前的客栈,我也跟着一同进去了,可一低头进门的功夫,我再抬起头,却不见他人了。
我顿时有些慌了,一转身,却见他和那几个小护卫正站在我身后看着我,他目光沉沉的。
我一愣,刚要说些什么,他却绕过我,径自上楼去了。
我连忙跟了上去,跟着他一路进了包间里,身后的门被外面的人关上。
如今,他每次沉沉看着我的时候,我都觉得他有些陌生。
他以前并不是这副样子,以前他的那双眸子,是如同流星一般明亮璀璨,很是好看,不像现在这般沉稳内敛、毫无光彩。
我想上前去跟他说说话,刚上前了一步,却见他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我。
我一愣,半晌才收回伸在半空中的手,心里却有些难过,鼻子一酸,眼泪却被我生生忍了回去。
他以前从不会这样,每次我伸手拉他的时候,他总是笑着转头看向我,伸手揉揉我的头,唤我一声“伊伊”……
几颗眼泪掉了下来,我赶紧低头抹去,整理好心情,我才抬头,扯出了抹笑容看着他,轻声唤他道:“师兄……”
他站在原地没动,也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看着我,毫无表情。
我忽然感觉十分难过。
我以前总以为,只要他能平平安安地活着,我就很满足了,但事到如今我才知道,若是心中爱慕的那人,有一日再也不爱你了,再也不像从前一般与你亲近了,你们之间再也回不去了,原来竟是如此难受的。
因为我爱慕着他,所以我才会希望,他也能爱慕着我,他也能在乎我。
其实我也是个贪心的人。
我一开口,声音却带出几分哽咽:“我不管你现在是谁,叫什么名字,做什么事情,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只想……只想留在你身边,和你在一起,可以吗?”
见他眸色微动,我又道:“我不会给你添乱的,你也不用管我,只要让我跟着你就好了。”
话音落了,他看了我半晌,没有回我,反而径自开口道:“三年前我从河畔被人救起,确实忘了很多事,但是此事,从来没有任何人知道,任何人。”
他看着我,微微皱起眉:“若你真的认识我,那你可知道我身上那枚玉佩,上面刻了什么字……”
“如玉。”
他话音刚落,我就接着道。
我见他顿时愣住了,于是就又重复了一遍:“上面刻了如玉二字,那是我们三个在一起猜了很久,最后还是云玄看清的……”
我看着他舒展开的眉头,又一遍道:“所以,现在你能信我了吗?”
他没说话,依旧将我望着,半晌,才缓缓点了点头。
我笑了,刚想说话,却又听他道:“既然如此,你为何没有来找我?”
我笑容顿了顿,眼前又一片模糊,我有些哽咽:“我找了你整整一年,又在南山派上等了你两年,你却始终都没回来,他们都说……都说你已经死了,他们都叫我死心,都叫我不要再等你了,可我没想到你……”
会把这一切都忘了。
他目光沉沉将我望着,半晌才开口:“可如今我要回江南,你跟着我,怕是会吃很多苦。”
我立即摇了摇头:“这有什么?我不在乎。”
我看见他眸光微闪,忽然,我一顿:“你……你不是虎威镖局的总镖头吗?怎么会苦……”
他听了,扯了下嘴角,笑了一下,我愣住了,又听他道:“查我倒是查的很清楚,你在我后面跟了我一天,你也应该知道……”
他渐渐收敛了笑容,十分严肃地说着:“你也知道,我现在是虎威镖局的人,不是你说的南山派弟子,更不是你的师兄,所以就算你跟着我,其实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眸色黯了黯:“以前的事,我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愣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那又能怎样?你永远都是我南山派的弟子,你也永远都是我的师兄,这永远不会变,更何况……”
更何况,我爹临死前,还将我亲手交给了你,从那天起,我就是你的未婚妻了,我理所应当守着你,你是我唯一的家人了。
想到这里,我忽然问他:“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你以前都发生过什么事,你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以前叫什么名字,你以前和我……又是什么关系吗?”
他皱了皱眉:“什么?”
我见他皱起眉,默默将这话吞回去了。
之前那些年我不说,是因为怕他不喜欢我,可事到如今我想说了,却又怕他以为,我是对他有所图谋,毕竟他如今和以前不一样了。
这话怕是再也说不出口了。
我深吸了口气,终究还是没说出口,转而笑着道:“你以前是我的师兄啊,而且当年若不是你,恐怕我早就死了,所以你就当我是来报恩的吧,我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你若是质疑我的身份,可以派人去街角那个客栈问问,里面有我们南山派的人,我是南山派掌门的师妹,他们都认识我。”
我上前了几步,拉住了他:“我不会再离开你,除非我死了,否则我绝不会再离开你。”
可能他见我目光灼灼、满是认真,说出的话也有几分吓人,可能他派人问过南山派的人之后,核实了我的身份,选择暂且相信了我,所以不管怎样,最后他还是应了,让我留下了。
我知晓他今非昔比,身份与以前不一样了,人也与以前不一样了,对我既不亲密、也不信任,这让我很长时间都没能适应。可偏偏我又没办法将他失忆的这件事情告诉给南山派的人,我怕若是让南山派的人知道了,之后被人传出去,到时再有不怀好意的人假冒上门,怕是对他更加不利。
恐怕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他为什么一直不去寻找他的记忆,无非是因为此。
先是找不到,之后却又不能找。
我有些心疼的想,他这三年,又是如何过来的?
我给云玄写了封信,告诉他我在山下找到了大师兄,只是他如今失了忆,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告诉他我会跟着大师兄回江南那边,会好好照顾他,顺便看着能不能治好他的病,若是治不好,那我就留在山下,一直陪着他,若是治好了,我再带着他回去见你。
我还没来得及等到云玄的回信,就跟着顾辰他们一起启程,准备回江南的总舵去。
我本以为,他那日说什么吃苦都是骗我的,只是想考考我的诚心,可没想到,他并没有诓我。
我从小长在南山派这边,算是个北方人,可这一路去到江南,从陆路到水路,速度虽是极快的,但也颇有些折腾,让人颇不适应。
我几年前的时候,曾经在外面找过他一年,那时候我都是能不走水路就不走,可如今我却做不了主了。
我靠在船边,站在甲板上,看着远处一片汹涌的大海惊涛骇浪,自己脚下的船也跟着一起惊涛骇浪,我闭上眼,看得我越发有些眼晕,胃里也在跟着一同惊涛骇浪。
我叹了口气,扶着船边想要回船舱去,可我刚一回头,却瞧见顾辰不知何时正站在我旁边,跟身边几个护卫不知在说些什么。
见我回过头来,他看了我一眼,顿时皱起了眉:“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心里苦笑,却也不想说话,只朝着他摆了摆手,就踉踉跄跄回了船舱。
我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但其实我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只要这船在摇,我的人就在跟着摇,我的胃就更不必说了。
许是一连几日我的脸色都太差了,终于看的顾辰有些于心不忍,又许是真如他所说的那般,他们是在此处有事,所以才会在途中下船,反正不管怎样,我们还是从水路改了陆路。
脚一占地,恢复了平稳后,我嘴角就忍不住上扬了起来,一转头,正好被我旁边的顾辰瞧见了。
我见他也弯了些嘴角,我一向争强好胜,不愿叫人看笑话,当下不满道:“你笑什么?”
他听了,转过头去,恢复了那副四平八稳的模样,淡淡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笑了?”
我立即笑了:“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说着,我就习惯性地去拉他的衣袖,可还没碰到他,就被他转身躲开了。
我手停在空中,半晌才放下,我看了他半晌,最终什么也没说。
反倒是他,见我不再说话了,却转过头看向我。
我低下头,再没理他,默默走开了,走出好远之后,我才叹了口气,心里默默安慰自己:没关系的,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与以前不一样也是正常的,没关系的……
我心情低落了好久,于是也不爱说话,就默默跟在他们身后,继续骑着马向前走,目光却始终落在前方的身影上。
我听他的护卫阿轩说,我们要去的镖局总舵,是在一个叫云洲的地方。
我之前也来过一次这里,但是当时很不巧,我没能遇见他,因此这一路上看着有些熟悉的风景,心中倒是颇有感慨。
我们快到云洲时,顾辰带着我们去了附近一个镖局分部。我牵着马站在门口,看着他和护卫走了进去,自己却没跟着一起进去。
我看见镖局里有位看着像是局里镖头的人,一在门口见到顾辰,脸就快笑成了一个花,对顾辰各种嘘寒问暖、寒暄客套。这人个子本就不高,还有些瘦弱,此时弯着腰领着顾辰往里面走,那副十分阿谀的场景,狗腿地让我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我牵着马站在街边许久,靠在门口的柱子上,看着一旁的街道发呆,因此也没发觉顾辰是什么时候从里面走了出来,来到我身边的,只听见他沉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你在这站着做甚?”
我回过头,见他站在我身后,心里却有些茫然:“你不是要谈事情吗?我进去不太好……”
他微微皱眉,道了句:“进来。”然后转过身,径自进了大门,一旁站着的小镖师立即下来接过我手里的缰绳。
我愣了愣,将手里的缰绳给了小镖师,连忙跑了几步跟上了他。
我刚一进去,就瞧见之前那位狗腿镖头,也用着之前狗腿的眼神笑眯眯看着我,上前问我道:“怪小的眼拙,没瞧见姑娘站在门口,还劳烦了当家的。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我眼风里瞧见一直走在前面的男人脚步顿了下,我心里沉了沉。是啊,我跟着他走了这么久,他还从没问过我这个问题。
他连我叫什么名字都还不知道。
我转过头,对镖头道——
“我叫叶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