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寒》清清晚

5、遇刺

　　话毕，这镖头笑了笑，点头道：“那就是叶姑娘了，姑娘有什么需要随时来找小的，不必客气。”

　　我也礼貌地笑了笑，刚一转身，却猛地撞上了前面的人。

　　我“哎呀”了一声，向后退了几步，捂着额头抬起头，却见顾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正背对着我站在面前，此时听见我叫了一声，他转过头看向我，目光却幽幽的。

　　我捂着额头将他望着：“怎么了？你做什么不好好走路？”

　　他没说话，依旧目光幽幽地望着我，过了半晌，这才转过身去，径自走开了。

　　一旁的狗腿镖头本愣在原地看着我，那目光里似乎有几分惊讶、还有几分敬佩，此时见顾辰走了，连忙对我道了几声歉，小跑着追了上去，我听见他对顾辰道：“当家的您慢些走，姑娘她也不是故意的，您别与她置气……”

　　置气？我挠了挠头，这有什么可生气的？

　　难不成就因为我说了他一句，他就生气了？难不成他现在失了忆，连人都变得如此小气了？

　　我摇了摇头，不打算理他，问了一旁跟着我们的几个护卫，才知道今晚是要在此住下的，旁边的镖师听见我们说的话，于是十分机敏地上前来领我回院子休息。

　　我被分到了一间小院子，环境倒还不错，但我也没什么心思看，草草洗漱了一番，就卷了被子上床睡了。

　　最近这段日子跟着奔波，十分疲累，倒是好久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等我迷迷茫茫醒来时，天色已经黑了。

　　我爬起来点了灯，感觉肚子有些饿了，于是出门问了厨房所在，便一个人悠悠飘了过去。

　　我将厨房的灯点着，叮叮咣咣一通，很是迅速的做了一碗阳春面出来。

　　我捧着这碗热腾腾的面，不知道是这香味太诱人，还是我之前动作太大，声音将旁人吵了起来，总之白日里领我过来的小镖师，忽然探头出现在厨房门口。

　　他看到是我，却惊讶道：“姑娘动作果真快，这面这么快就做好了？”

　　我听了，甚是受用地笑着点了点头。

　　那小镖师却忽然走上前来端我这面，我见了立即上前一步护住，将他瞪着：“你要作甚？”

　　小镖师抬头疑问地看着我：“这面不是做给当家的吗？”

　　我愣了，冷不丁问道：“他也没用晚膳吗？”

　　小镖师点了点头，似乎这才发觉这碗面是我自己做给自己的。

　　我颇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赶紧趁着炉火未熄，又一顿叮叮咣咣，十分迅速地又做了一碗面出来。

　　我刚要将这碗面递给小镖师，却忽然想起了点事，收回了手。

　　小镖师抬头疑惑地看着我，我笑了笑：“你去歇着吧，我给他送去。”

　　一个人吃东西只能叫果腹，没什么意思，若是两个人坐在一起，边聊边吃，这才能叫做吃饭。

　　于是我端着两碗面，一个人悠悠地飘到了他住的院子里，他这所院子比我的要大上许多，我看见主屋的灯亮着，于是跑过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进来。”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但可惜我双手占着，只能用脚踹开门，虽然我的动作已经尽量轻柔，但还是弄出了不小的动静，于是我一绕过屏风走进去时，就瞧见他坐在书案后面，正皱着眉望着我。

　　可看到我手里的两碗面时，他却是一愣。

　　我走了过去，见他也站起身，朝我走了过来，很是自然地接过了我手里的两碗面。

　　我看着这两碗面一滴未洒，忍不住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转头瞧见他将面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他人却站在桌边瞧着。我走上前坐了过去，拿出其中一碗，对他道：“坐吧，我亲手做的，你快尝尝。”

　　言罢，我自己先尝了一口。饿了这么久，还做了两碗面，我已经饿的前心贴后背了，此时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了，迫不及待吃了起来。

　　我透过氤氲的热气看见他也坐了下来，他慢吞吞拿起筷子，慢吞吞吃了一口，然后蓦然不动了。

　　我这边吃的狼吞虎咽，也没多关注他，只是见他不动了，便含糊问了句：“怎么了？不好吃吗？”

　　我刚又挑起一筷子面，忽然见他缓缓抬起头，我眼风里看了他一眼，正要张嘴再吃一口，却在看清他神情的那一瞬间，愣住了。

　　隔着氤氲的热气，我看见他静静坐在我对面，一向深沉的眼中却像有微光闪动，他看向我，俊朗的面容上，却明晃晃地流下两行泪水。

　　他哭了。

　　我傻了。

　　天地明鉴，我虽然在烹饪方面颇有天赋，也算是有点手艺，但绝对不敢自称做出的东西能有多好吃，更别说一口就能将人吃哭了。

　　过了好久我才缓过神，反应过来现在是个什么情景，但即使明白了过来，我却也不知该作何反应。愣了半晌，我只能放下筷子凑过去，见他依旧将我望着，我在他面前弯下腰，伸出手擦去他脸上的泪水，无奈道：“没想到我如今的厨艺已经这般厉害了，能让堂堂虎威镖局的总镖头，只吃了一口我做的面，就能好吃到将你吃哭了？”

　　我边开着玩笑边抹去他的泪水，却见他依旧幽幽望着我，我慢慢笑不出来了。

　　以前我做的吃食，虽算不得珍馐美味，但也在南山派里颇有几分名气，那时我常给我爹爹、云青和云玄做好吃的，特别是云青和云玄他们俩个，当年我给他们开了不少小灶，但后来这些年，他不在了，我也很少做了，唯独做的几次，也都便宜了云玄那小子。

　　我一边抹着他的泪水，一边忽然心酸，我看着他那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一时没忍住，我俯下身，抱住了他。

　　这一次，他没躲，也没将我推开。

　　我搂着他的脖颈，轻轻抱着他，他没将我推开，于是我就这样一直抱着他，我突然感觉很圆满。

　　像是一个做了很久的梦，时到今日，才终于实现。

　　原来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我想要的，无非就是这个人还能坐在我面前，吃上一口我亲手做的面，我就满足了。

　　忽然，我听见他在我耳边沉沉道：“我以前……是不是吃过这面？”

　　我心头一震，胸口有些发紧。他不记得我了，不记得他是谁了，可却还记得这碗面的味道，这是不是意味着，这碗面对他而言，也曾刻骨铭心过？

　　我将他抱得更紧了些，连忙点头道：“你吃过的，以前我总是换着花样给你做，你每每都很爱吃，但是……”

　　但是后来，你不愿意与我在一处了，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你就走了，我就再也没有机会做给你吃了。

　　我忍不住鼻尖一酸，在他耳畔喃喃道：“你若是喜欢，以后我每天都给你做，好不好？”

　　他没有回答我，我等了他半晌，最后只得起身松开了他。

　　我见他一双眼睛依旧落在我身上，似乎退却了些深沉，隐隐像有微光在闪耀着，我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水，转身坐了回去，继续捧起了那碗面。

　　其实，无论他是记得的，还是忘记的，他一直都拿我当他的小师妹，却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这一点，我们都心知肚明。

　　这一晚上我很是伤心，我无精打采地吃了面，无精打采地回了房间，躺在床上时，却丝毫没有睡意。

　　他那双微光闪耀的眼眸，总在我眼前晃着，晃得我的心一阵阵的抽疼。

　　我迷迷糊糊间睡了过去，但睡得不踏实，天一亮我就醒了。

　　一大早，我坐在镖局外的石阶上，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似乎终于缓过来了一些。

　　江南的人情风貌很不错，这里的姑娘们都很美，笑起来时很有风情，我在街边坐了许久，看得我一女子都有些心动。

　　我出神望着，没有留神什么时候身边坐了一个人，我一转头，见到他时吓了一跳。

　　阿轩坐在我身边看着我，他是跟在顾辰身边的贴身护卫，听他说，自从顾辰到了顾家之后，他就一直跟在他身边，他这几日与我熟了，闲时总来找我聊天。

　　我抚了抚胸口，叹了口气：“你这是做什么，走起路来怎么都没有声音，吓了我一跳。”

　　阿轩笑看着我：“我瞧姑娘你一个人在这里坐着，怎么，是看我们江南的女子都看入迷了吗？”

　　我撑着下巴感叹了一番：“人都道江南女子温婉如水、吴侬软语，如今我瞧着果真如此，倒是让自己生出几分惭愧来。”

　　阿轩听了却哈哈一笑：“姑娘有何惭愧的，姑娘你并不比她们差！”

　　我将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我？我除了做饭，就只会舞刀弄枪，身上自是没有人家姑娘的温婉风情，比不得比不得。”

　　阿轩听了这话，忽然认真对我道：“姑娘是习武之人？”

　　我点点头，见他愣了一愣，似乎有些惊讶。

　　我见了也不再说，反而转头看向镖局门口：“你们当家的还没有出来吗？我们一会儿要去哪儿啊？”

　　阿轩回了神：“当家的说，查完这里的帐就立即回云洲，估计这会儿正在里面忙着呢。”

　　我回头看他：“那你怎么不进去帮忙，跑这里来了？”

　　他笑了：“当家的说您一个人坐在外面，让我出来看看，怕您再遇到什么麻烦。”

　　我听了皱起眉，他没明说，但我却听出了这话的意思。他定是怕我到处乱跑、惹是生非，这才派个人来看着我，说的倒是好听……

　　我知道了阿轩来的目的，顿时有些不高兴，起了身拍拍灰，准备回屋去了，既然人家疑心，我就不要再自找麻烦。

　　阿轩在后面喊我，我听了没理他。

　　刚走到大门口，正要进去时，我忽然感到身边有风声，一转头，只见一枚利箭破空直奔我面门而来。

　　我一惊，连忙侧身躲过，却还是被箭擦伤了左胳膊，箭直直钉进了我身后的镖局大门上。

　　这一变故，顿时让镖局门口街道上的人纷纷尖叫起来，人群迅速四散跑开，我看着面前慌乱的人群中，隐约有一个黑衣人，见了我的目光，转身混入人群里，不见了踪影。

　　我捂着胳膊想再去追，但却被阿轩一把拉住了。

　　我转过头，见他正皱眉看着我：“姑娘你不是说你会武吗？”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瞪了他半晌，气愤地抬手给了他一拳：“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赶紧去抓人啊！”

　　阿轩摸了下被我打的胸口，刚要飞身下去，却被门口走出来的人一把拉住，我回过头一看，是顾辰。

　　他见我捂着胳膊，沉着脸上下将我看了一遍，顿时皱起了眉，对一旁的阿轩道：“派别的人去追，你去请大夫来。”

　　说完，他就拉着我进了镖局里，镖局门口的几个镖师立即将大门关上，有几人跑出去追那黑衣人了。

　　我被顾辰拉进了花厅，按在椅子里，刚一坐下，那狗腿镖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见了我惊叫道：“呀！姑娘怎么受伤了！这是怎么搞的！”

　　我没空理他，顾辰亦是，只见顾辰沉着脸对他道：“去将药匣拿来。”

　　狗腿镖头应了声连忙跑了出去，我转过头，见顾辰拿开了我的手，皱着眉查看着我的伤势。

　　我手上湿漉漉地全是血，低头看了眼伤口，唔，那口子不小，估计又要留疤了。

　　我叹了口气移开了目光，却见他突然看向我：“疼吗？”

　　他的声音很是低沉，今日却不知怎的，话里像是带了些暖意，落在我耳中甚是好听，我连忙摇了摇头：“不疼。”

　　他看了我一眼，扯开我胳膊上被箭划开的衣袖，神情却顿时一愣。

　　我正有些奇怪，忽然听他道：“你胳膊上怎么……”

　　他没说完就停了下来，但我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

　　那年，那天，那晚，我身上受了很多伤，自然也留下了很多疤痕，可当时的我根本不关心这些，自然也没有功夫好好调理这些伤口，那时我刚能从床上爬起来，就一个人悄悄下了山，开始寻他。

　　我垂下眼眸，将衣袖往上拉了些，不想叫他瞧去，淡淡回他道：“唔，不过是之前和北山派的人交手，留下的伤疤罢了。”

　　我淡淡揭了过去，没多说，却见他站在原地，捧着我的胳膊，许久没动。

　　我深吸了口气，转头看见门外走回来了几位镖师，其中有一人将手中的箭交给了顾辰，对他道：“启禀当家的，我们在街口跟丢了，没追到人，还请当家的责罚。”

　　我见了那箭，连忙拉了拉顾辰的衣袖，这次他倒是没有躲开，反而像是猜到我所想一般，伸手将箭递给我。我拿过来一看，这箭我从没见过，不是我们那边的人用的箭。

　　我抬头看向顾辰，朝他摇了摇头，他看了我一眼，转头对镖师道：“封锁消息，派人去查，江南这边有人发现了我们的行踪，务必找到是谁做的。”

　　屋里的几位镖师纷纷行礼称“是”，此时另一边，狗腿镖头也带着药匣跑了过来，顾辰伸手接过来，俯身又捧起了我的胳膊。

　　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是要亲手给我包扎，身边的镖师见了立即有人主动站了出来，要接替顾辰的位置帮我包扎，而顾辰却没有理睬，径自拿出药匣里的东西，蹲在了我面前。

　　我看着他头顶束得整齐的黑发，看着他很是认真的神情，忽然觉得这几年他好像变了很多，但做起事来雷厉风行的作风却一点没变，就连这幅认真的模样，也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我记得小时候我跟他们两个上山下河，也总会受些伤，但那时大大咧咧的，根本就不在意，可每到了晚上，他都要拽着云玄来我这里一趟，将我身上的伤包扎好了才算完，那时他总说，女孩子身上留了疤痕会不好看，我听了以后深以为然，可是后来他不在了，就再也没人如此在乎我了。

　　我默默盯着他许久，看着他蹲在我面前，小心翼翼给我清洗伤口，屋里的人面面相觑，却谁也不敢说话，但似乎众人的眼睛中都有很多的话，可我却看不太明白。

　　没一会儿，阿轩就带着大夫走了进来，那大夫看了看我的伤，说是并无大碍，箭上也无毒，他本想接手过来为我包扎，却见顾辰完全没有放开我的意思，于是就任由着顾辰帮我包扎了。

　　我受了伤，顾辰也放慢了回程的脚步，决定在这里多待几天，顺便去查有关刺客的消息。

　　得了他的话，我很高兴，心想我今日就能给他做好吃的了。

　　于是还没到午时，我就兴冲冲跑到了厨房，刚接手了厨娘的位置，还没来得及一通叮叮咣咣，却见门口人影一闪，我被顾辰抓着后衣领拖了出来。

　　我不满地拽着自己的衣领道：“你干嘛！我说了要给你做好吃的，你放我回去！”

　　他头也没回道：“伤还没好，你乱跑什么？再让伤口复发，你以为我们有多少时间耗在这里？”

　　我听了不再说话了，默默被他拖着回了房，卷着被子滚到了床上。

　　许是见我有些不高兴，他在房里看了我半晌没走，我背着身不看他，忽然听见有脚步声，我以为是他出去了，一回头，却见他到了我床前，正俯下身看着我。

　　我一惊，他离我有些近，我还没来得及脸红，却忽然听他道：“还敢再出门吗？”

　　我愣了愣，皱起了眉：“什么？出门做什么？”

　　他也皱起了眉：“因为我想不通，为什么江南会有人要刺杀你，你不认识这里的人吧。”

　　我摇了摇头，见他站起了身，我连忙也坐了起来，想起他之前的话，急忙问他道：“如果那人还没走远的话，我们现在出门，是不是他就有可能会再来杀我一次？”

　　“怎么可能？”顾辰脸色沉沉的，“他不敢再来。”

　　我愣了，却见他看着我，低声道：“只要你跟着我，在我身边，他就不敢再来。”

　　我想了半天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最后才恍然大悟。

　　顾辰是想要将计就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