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情人成为顶头上司，但他似乎没有给我加薪的准备》飞天竹芋

9、每一个悲伤的太医背后都有玩失踪的朋友

　　标记消失在县衙西南，柳倾川在魏以靖背上颠了一下清醒了大半，拍拍他的肩膀示意自己要下来。见魏以靖面色不虞，她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建筑，揉揉眼睛：“监狱……这是要劫狱？”
　　魏以靖不语。他心里有了个不太好的猜测，这让他一时忘记柳倾川的安危，径直走进监狱。
　　狱卒尽数陷入昏迷，桌子上还摆着个空酒壶，手法如出一辙。雍城治安良好，监狱构造简单，里面也空空荡荡。脚下有赵瑾客的指引，他不至于迷路。魏以靖把脚步声放得尽可能轻，五感极尽所能地去捕捉信息。在一个几字转角处，他听到了细微的谈话声。
　　“……那么你决定……一刀两断，还是自己伏法，我替您把门打开？”是赵瑾客的声音。他听起来轻松从容，不像是经历了搏斗或受了伤。魏以靖紧贴在墙壁上，高悬着的心总算下落了些。
　　有人轻声说了什么，听不清楚，魏以靖又凑近了些，屏息凝神地听。
　　一个女人的声音，柔和而温吞，甚至有些虚弱。可是她说出的每个字都显得如此冰冷。
　　“赵捕快，”何明珠轻轻说，“还有一个选择，妾身已经从你手中拿到了钥匙，只要你肯让开，妾身就可以带浥尘远走高飞。”
　　魏以靖浑身发冷，瞬时明白了何明珠为何请求所有捕快一起保护她。他的手不自觉扣上了刀鞘，随时准备介入到赵瑾客和何明珠之间。
　　赵瑾客却笑起来：“夫人，您可知道远走高飞后等待着你们的是什么？”
　　何明珠冷笑：“通缉追捕，颠沛流离，妾身不怕，妾身的浥儿也不会怕。”
　　赵瑾客说：“夫人问过浥尘的想法吗？还是说这一切都是夫人的自作——主张？”魏以靖听出来赵瑾客吞下了“自作多情”四个字，这个人还真是在没必要的地方最小心谨慎。
　　何明珠还未说话，魏以靖敏锐地捕捉到身后的一阵脚步声，急促而无章法，主人难以知悉。他知道赵瑾客一定也听到了，因为赵瑾客的呼吸节奏猛然一变，浑身的气也顺势下沉。这种时候更不能焦急露出破绽，魏以靖俯下身子随赵瑾客的节奏调整呼吸，手指在刀柄上扣紧，随时准备打来人个措手不及。
　　何明珠缓缓道：“赵捕快和浥儿交过手，就自认为比妾身更了解浥儿吗？妾身与浥儿相识七年……”她话音未落，声调忽然变得凌厉：“什么人？！”
　　魏以靖压住心惊，屏息凝神——他并不认为何明珠能觉察到他的存在。果不其然，他远远听见一阵呼声，刚刚窃听何明珠说话太认真，竟然完全没注意到。监牢里回声重，呼声里还夹杂着喘气声，魏以靖仔细听了听，那呼声说的是：“魏岩宰！赵筹尹！你们两个在哪里！出来，不然下次摔死我也不给你们治！”
　　墙那端传来一阵笑声，是赵瑾客。他反而在安抚何明珠：“是柳太医，她不会伤害你的。何夫人，浥尘和我交手时，是她一针一针给你缝合的伤口。”
　　何明珠沉默了一下，而后说：“浥儿不会伤害我。”
　　“岩宰！终于找到你了……”柳倾川后知后觉地放低了声音，“你蹲在这儿干什么？”
　　魏以靖心里叹了口气，一把将柳倾川按在墙角，自己走出墙壁的遮蔽，躬身一拜。
　　“何夫人。”
　　何明珠苦笑：“原来妾身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局，只是一场独角戏。”她面色一凛，飞身跃到赵瑾客身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残破的凤钗，正抵在赵瑾客侧颈：“妾身和浥儿许下过约定，生同衾，死同穴。浥儿从郸京远渡阳水来追随妾身，我却……不过如今蔡金已死，妾身就不再有什么遗憾。事已至此，妾身要让你们也尝尝妾身的苦！”
　　魏以靖手指一紧，何明珠眼尖，叫道：“魏大人，把你的剑放下！这钗尾可有剧毒！”
　　魏以靖顺从地松开绑带，举起双手，黑色的剑鞘落在地上“当啷”一声。
　　赵瑾客开口道：“等等，何……”被何明珠瞪了一眼：“住嘴！”
　　她环视一圈，又笑起来，泪眼婆娑。那支凤钗颤抖着，已经将赵瑾客的侧颈磨出血印。
　　牢房内忽然一阵响动，一个嘶哑的女声响起：“明珠……”
　　何明珠和魏以靖双双转头，牢房内的女子褐衣长发，一张脸满是紫青，瘦得几乎脱相，犹能看出曾经冠绝郸京的美貌。魏以靖认出这正是那天和赵瑾客一起踩坏他屋顶的女人，此时她正看着何明珠，一双手握住牢门的木柱，声音嘶哑低沉：“是我杀了人……明珠，你是干净的……不要造杀孽……”
　　她的声音简直如同裂帛般难听。魏以靖想到自己听到的传闻——出身邶山、名动京城的美貌歌女，一把好嗓子如同天籁——不难猜测为何二人对蔡金恨之入骨。
　　何明珠的眼泪断珠般滚落，她拉着赵瑾客靠近浥尘的牢门，喃喃道：“浥儿，没事了，蔡金已经被我结果了，你不需要为我顶罪……我们离开这儿，我们再也不用受苦了。”
　　浥尘轻轻地摇了摇头，她似乎很不想说话。铁链声窸窸窣窣，柳倾川的声音从墙后传来：
　　“何夫人，浥尘姑娘没有替你顶罪。我们查验过蔡金的尸身，你捅的那几下并不致命，真正了结蔡金的，是浥尘姑娘的镰刀。”
　　何明珠“呵”一声，一张脸看上去扭曲无比：“柳先生置身事外，自然看得清楚……若不是蔡金几乎要将我掐死，浥儿又何必痛下杀手……我本是蔡家三媒六聘的妻子，蔡金却一直视我如奴仆，若不是有浥儿相配，我早就一头撞死！那个恶鬼折磨我、残虐浥儿还不够，因为欠了赌债，就要将浥儿卖给大户做奴仆！我怎么能……我怎么忍心……”
　　“柳先生精于医术，虽为女子仍有立身之长……又怎么能理解我们这样被当作牲畜卖来卖去的人！哈哈哈哈哈哈哈！怪我懦弱无能，害了我不说，还害了浥儿……”
　　柳倾川一言不发，浥尘倒是开了口：“……明珠，你过来些。”
　　何明珠一手揽着赵瑾客，狠狠剜了魏以靖一眼，才凑过去。
　　浥尘将手伸过牢门间隙，轻轻抚摸了一下何明珠的伤口，而后说：“抱歉。”
　　她的手刀飞速落下，何明珠甚至来不及发出惊呼就陷入了昏睡。
　　赵瑾客一把托住何明珠的身体，打了个手势示意魏以靖接住她。柳倾川从墙后走出来，正看到浥尘戴着手枷脚镣，扑通一声跪在他们面前。
　　“姑娘，使不得。”赵瑾客拉了她一把，没拉动，只好自己蹲下，“姑娘倘若还有什么要交代，尽管说给我听。何夫人并未犯法，赵某不会徇私。”
　　浥尘低下头，声音低哑：“赵捕快，那根凤钗上没有毒药。”
　　赵瑾客说：“我知道。”
　　“赵捕快，浥尘一生做错了许多事，此生唯一的幸事就是认识明珠……即使是明珠，我也没有护好她。”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浥尘甘愿伏法，赵捕快、柳太医……还有这位大人，请你们一定要照顾好明珠。”
　　三人相视一眼，都点头保证。魏以靖面色凝重地看着浥尘，最终也只是在心里叹了口气。
　　“我……还有一件事想和赵捕快说。”
　　赵瑾客挑了下眉，挥手示意二人带着何明珠先走。魏以靖拾起剑，心事重重地跟着柳倾川出了门。柳倾川叫醒几个狱卒借了辆车，先行返回医庐。魏以靖站在监牢外，浑身上下仍然紧绷着。他抬头望天，天上一轮明月正满，无言地洒落一地清晖。
　　不到一刻钟，赵瑾客也出了门。魏以靖凑近他的颈项看了一眼，只有一点浅浅的红痕，并未见血。他舒了一口气，责怪道：“你一个人留在那里，实在太过冒险。”
　　赵瑾客笑道：“不说这个，你当时毫不犹豫地把剑扔了，是不是知道何夫人无意伤害我？”
　　魏以靖看他一眼，点点头：“何夫人虽说情绪激动，但并非真能伤到你。真正有威胁的反而是浥尘。”他揉了揉紧皱的眉头，继续说，“赵瑾客，浥尘能和你打得不相上下，她的实力不容小觑，即使束手束脚也不一定不能以巧取胜。你怎么……”
　　赵瑾客拍拍他的肩，从袖口拿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吊坠，红绳磨得有些旧，透明的坠子摔得四分五裂，仅能模糊辨认出一个“雨”字。
　　“雨，邶山，再加浥尘的这副身手，她是雨宫人？”魏以靖心惊不已，“怪不得她说自己过去做错了太多的事，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雨宫七年前就被肃清了。”
　　赵瑾客把吊坠收回袖口，唏嘘道：“雨宫虽说是杀手组织，但宗旨也是惩恶扬善。极盛时，是可以和六扇门抗衡的机构。可惜雨宫宫主去世后，后继者接连失踪，导致雨宫青黄不接，也就被逐步瓦解了。浥尘姑娘托我将这个吊坠埋葬，她说，自己不要以雨宫杀手的身份离开，埋葬了雨宫的过去，明日赴郸山行刑，她就只是和何明珠一起生活了许多年的浥尘。”
　　魏以靖默然。他看着脚下的路，在月光照耀下，狭窄的泥土路摇摇晃晃，看得并不清晰。埋葬了过去，就会成为一个崭新的人吗？那些属于过去的影子，也会随着前行的脚步，永远停留在身后吗？他转头看赵瑾客，赵瑾客的眼睛很亮，盛着晶莹的月光。“赵月”——他又想这么叫他，但此时不是郸京空旷平整的街道，而他们也不再是曾经意气风发、想要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的少年了。
　　赵瑾客忽然开口：“岩宰，”他停了一下，转向魏以靖，浑身都被月光照亮了，“你来了雍城三天都没睡成一个好觉，干脆去我家喝点酒，好好休息一阵吧。”
　　魏以靖忽然有些口干，他在赵瑾客的注视下仿佛又变成了二十岁刚出头的少年，带着火烧一样的雄心和千万般的猜不透：猜不透雍城的夜怎么这样长，猜不透月光下的赵瑾客为何如此温柔。他点了点头，没意识到自己露出了一个笑容：
　　“走吧。先说好，我不是为了酒，漱石斋你踩出来的那个大窟窿还没补上，补好之前，我就得靠你接济了。”
　　“好说！哈哈哈哈哈哈魏以靖，你还学会占便宜了。”赵瑾客大笑着揽住魏以靖，“快到了，往东走，哎哎哎你怎么还是不认路啊，那是北！”
　　他们并肩走在雍城的小路上，月光照下来，清清冷冷地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