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朋友》鸠游

65、握手

　　晏舒已经很久没了做梦了。

　　梦里再次看到那片空白时，他已经能很平静面对。花瓣凌乱的铺展在地面上，红色的汁液挤压出来，将地面弄得泥泞不堪。

　　目光从上面的脚印移开，病房里有隐隐有哭声。他听着声音，背靠在门上，他知道里面的人是谁，男人声音带着嘶哑和祈求。

　　“求你看看我。”眼前出现蜿蜒着一条小路，他沿着路向前走，哭声消失不见。

　　“舒博士很喜欢你。”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科林的金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目光认真注视着晏舒，晏舒漫不经心在黑板上写下计算结果，他听着在耳边吐槽，“你小时候在黑板上描的阳光的形状，他总是不让我们擦掉。要留很久很久。”

　　很久很久——

　　数不清的竞赛，亢长严谨的授课，走在这条路上，他的身形变小，点头、赞许、鲜花、掌声……一片黑暗中，蜡烛照亮七岁的晏舒，他闭眼许愿，我变优秀了，爸爸会来接我吗？

　　不会来的，他说，看着年幼的自己，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他继续向前走。

　　再次看到的是一大片金色，曾经模糊的记忆都被水洗干净，破旧的沙发上，怀里抱着的猫亮出爪子，嘴里发出呼噜声，瞳孔里浮现出裴秋小大人一般的样子。

　　“我找到了。”

　　我找到你了——裴秋拿着笔学着晏舒的样子落笔，晏舒认真给他纠正握笔姿势，裴秋看着他眨眼：“我们写字好像。”

　　“因为我教你的。”晏舒说着，语气带着骄傲。

　　所有的场景都在褪色枯萎，像是旧日的纸张遇到阳光便灰飞烟灭，再没有一点痕迹。

　　只有滴答的下雨声在耳边回响。无人的实验室温度适宜，中央空调从没有停过。他站在窗前，潮湿水汽被窗户隔绝，窗外模糊的景色某一瞬间与记忆重合，言笑晏晏的女人握着他的手写下第一个词，妈妈。

　　妈妈——

　　窗户上照出晏舒冷淡的脸色，他订了机票，正准备回国——他不知道再过四个月，他就会被羊驼们撞倒，然后抬眼遇到一个觉得眼熟的人。

　　他们会相识、相知、相爱。这一切的一切，都与父母的曾经非常相似。

　　他看到裴秋坐在教室里，周围一切声音全部湮灭，他伸手说：“再次见面了。”

　　很久很久——他曾经认为这个词离自己很远，没想到眨眼间，时针便在他身上转得飞快，他已经是能用这个词的大人了。我们很久很久没有见面了，他想。

　　十指相扣，吻落在他的指腹。

　　“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

　　.

　　吴昊挤眉弄眼看着邱瑞宇，他歪着下巴，非常得意：“我昨晚的计划非常成功。你看今天晏哥他们好了吧？。”

　　邱瑞宇敷衍点头：“是是。”

　　这其实不用猜，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晏哥两人关系非常融洽，具体表现为下课的时候，裴神趴着一直都在盯着晏哥。

　　将看完的书放回桌下，晏舒放下笔活动着手指，长时间的写字让他手指有点麻，裴秋侧头看着他，他脸上没有一丝赘肉，哪怕挤压侧头依旧能看到他深邃的眼窝，他眨着眼看着晏舒，目光盯着晏舒的手指不放：“晏晏。”

　　语气充满暗示。

　　晏舒叹口气，他将手放下桌子，不出意料手指被人覆上。对方小心揉着他的手指，动作轻缓，很大程度缓解手指的疲劳。晏舒看着裴秋若有所思，他想起昨晚做的梦，他看着裴秋桌上摊着的作业。

　　字迹舒展，的确和他的很像。

　　“你写字是我教的吗？”晏舒原本只是想确定一下梦的真假，没想到裴秋听到这话，眼睛刷的就亮了。

　　“是你教的。”裴秋边说边想起幼时的约定，他用小拇指勾晏舒的手，说实话当时两人都还小，手软握笔很难稳当，但晏舒教他写字的时候，笔迹已经初具风骨。他那时候学着晏舒的笔迹慢慢往下练。

　　现在回过头来，哪怕两人多年不见，但两人笔迹甚至是连写字的一点习惯，都非常相似。就好像，他们之间从来都没有离别，他们也没有分开，在短暂的人生中，他们一直都待在一起，游戏、上学、学习……

　　晏舒顺着他的力气勾住手指，自从他说监督之后，他发现裴秋的目光总是落到他的手指上，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裴秋乌黑的发顶，他低声说：“不用一直看着。”

　　“可我害怕。”裴秋说这话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脸红。

　　晏舒勾勾手指，却感觉自己脖子发烫，明明现在教室的空调打得很低，他现在莫名有一种很热的错觉，他不说话了。

　　但裴秋注意到他的脖子绯红一片，他看着他的脖颈，起了逗弄的心思：“同桌，你脖子好红。”

　　——你好害羞。

　　这几乎是把晏舒推到明面上，让他有种无处遁形的羞耻感。晏舒轻咳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他没想到，裴秋和他告白后，是这种性格，就像夏天的巧克力，晒软了带点黏糊。

　　裴秋哑声笑了。他静静看着晏舒，现在这个场景是他不敢想的，他原本已经想好晏舒拒绝他的话，他该怎么给两人之间保留一点体面。只是没想到晏舒会答应他。

　　哪怕到现在他都有点不真实。

　　就怕是一场梦，梦醒什么都没了。

　　晏舒合上面前厚厚一本习题册，感受到手指被人攥紧，他面不改色用力反握住裴秋的手，舒了口气。他刚刚翻完最后一本辅导书，现在已经不需要再写积累本。

　　裴秋看着他面前积累本问：“写完了？”

　　“对。”晏舒将积累本小心放好，裴秋看着厚厚一沓纸张，他算了算晏舒看书的速度，发现算下来平均下来一天快两本。

　　“同桌，你看书有点快。”

　　快——

　　晏舒侧头看着窗外，如今已经从早春转为盛夏，校园里到处都是穿着短袖的同学，远远还能看到校外远处的树林，郁郁葱葱枝繁叶茂。

　　已经盛夏了。他想，时间过得好快，他突然想起两人之间的海边旅行，这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他想起那条叫莎比的狗，拍照的女游客和波光粼粼的大海。

　　咸涩的海风，高考的倒计时挺直，海边裴秋对他说明年我们高考……高考。他手指不自觉想要用力，想用指腹的痛觉换回他的意识，但还没等他动作，就感觉手指被人抓住。对方十分熟悉他的小动作，不仅贴心揉了揉他的指腹，而且还缠着将他的手指扣进去。

　　十指相扣。

　　裴秋抬头对上晏舒的视线，人垂眸笑着开口：“看来一直盯着是有用的。”

　　晏舒觉得手心发烫，他的体温本来就比裴秋低一点，现在他的体温被裴秋传染，热气从掌心传到指尖，他想缩手但被裴秋抓住。

　　“在想什么？”裴秋说出这话时，声音很轻，像是生怕打扰到晏舒的思考。

　　晏舒突然有点不敢看他。已经上课，同学们都坐在座位上，教室很安静，只有时不时翻书的声音。我有事瞒着裴秋，他眨眼，深吸了口气，学着他的音调低声开口：“高考的事。”

　　裴秋点头，眯着眼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解释。

　　说出第一句话后，晏舒反而轻松一点，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能参加高考。我的学籍还在国外。”

　　“我知道。”晏舒握住他的手，他语气带着笑意，“你一开始就没打算瞒着不是吗？海边的时候，你不是已经告诉我了吗？”

　　“我可能会出国继续学业。”晏舒犹豫片刻，他低声说，“我离开学校太久了……说起来，我念书还比你快一点，现在应该已经念大学了。”他念书算得上一帆风顺，名师教导再加上一点灵气，念到大学也没什么意外。

　　“但是现在你在这里，这就够了。”裴秋边说边伸手勾住晏舒的小拇指，就像多年前他们拉钩说要做好朋友，“活在当下，周末我们出气玩怎么样？”

　　“好。”晏舒应了。

　　他的确想太多，正如裴秋说的，活在当下。或许可以去老巷看看，他想，调束花送给裴秋。